通政殿偏殿,陆宁坐在上首,二十多名内阁通政围坐一圈,不过他们坐的都是软墩,说话间,都要抬头仰望圣天子。
赵普前几年已经以多病为由致仕回乡养老,其实他也不过刚五十多岁,身体也还算强健,但十几年总理大臣,同僚间还是尊称的“相国”、“相爷”,现今功德圆满,也算君臣间一场佳话。
不过,后来几年的执政在陆宁看来,也不过是不功不过,是以,最终也没给他加三公三师、上柱国等一品殊荣,但念在多年尽职职责的苦劳,授其为邓国公,子孙降等承袭,也不枉君臣缘分一场。
同时,赵普也是第一位非降王而正经封国公的齐臣第一人。
其实内阁通政,建国之初到现今,也换了大半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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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今的总理政务事魏仁浦,在赵普为相时,他为三政院主官中的中书令。
不过赵普卸任后,中枢机构进行了大变革,当时正是陆宁长期在京师时,也趁机改革了中央系统,使得其更高效,更接近后世官僚系统,但又多了些掣肘平衡之处。
除大理寺外,六部和诸寺、商税院等合并拆解,分为十二部,所辖职责,更类似后世的部司。
三政院裁撤,使得十二部可以直接对大皇帝负责。
御史台在各部都设监察台,和地方监察使一般,纠察弊端、肃正纲纪。
枢密院没有做太大改变。
翰林院,则又多了专门评定考核官员的权力,和吏部的权责,又交织在一起。
大理寺类似后世最高法,且道、府(州)、县均设检法院,主官由原本道署、州署、县署的提点刑狱司、司法参军、司法佐出任,归属本地长官和上一级检法院双重管理。
检法院主官,负责本地各类刑事、民事案件。
刑部则将管理战俘、奴隶案件的都官司和负责通会内外赋敛等的比部司并入其他部,负责巡检复查各地定案,进行民间法令制定等等。
其他各部和地方官署的职权及管辖权,也往往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局面。
在和后世比交通极不发达的现今,看似在明确各部司和地方官署职能,但为了互相监督和互相制衡,不能在任何部司和地方形成独立王国,也只能进行这种好像将各种职权进一步复杂化的革新。
哪怕总理政务事魏仁浦,看似十二部事务,他从中统筹,但又并不具备真正管理十二部具体事务的权力,更有完全和其并行的大理寺、御史台、翰林院等,比之赵普时代,相权明明好像提高了,毕竟赵普年代,还要通过三政院行事,和六部根本不直接发生关系,历朝历代,宰相也很难如现今一般,能统筹指挥如此多部司事务,但革新之下,偏偏其相权,又好似变得不是那么重要。
总之,大齐新朝,和历史上任何一个朝代的权力架构,都有很大不同。
魏仁浦,比赵普还要大上十岁,现今已过花甲之年,是个白发苍苍但精神矍铄的老先生。
在诸内阁通政中,和陆宁接触最多的却不是他,而是刚刚入阁的一位,年初由江南道巡抚迁升京兆尹的高劳年。
也是陆宁最早用文阿大、文正一身份行事时,在淮北收的学生。
去年高劳年续弦,娶了范如莲花。
此次回京听到这消息,想起当年种种,陆宁也不禁感慨,还专门命人送去了迟到的贺礼。
目光扫过这些或熟悉或不是那么熟悉的面孔,陆宁微笑道:“我刚从南域行省回来,这一去,就是两年。”
说起来,虽然大多数内阁通政都知道大皇帝最近这段时间肯定没在京城,因为便是每十天固定一次的内阁朝会,早就由监国的皇后娘娘垂帘听政,至于需要大皇帝朱笔御批的奏疏等等,想来也是皇后娘娘在代劳,但谁也不知道大皇帝去了哪里,又或者是不是就是懒得上朝,毕竟前些年大皇帝一直在京城时,对朝会也不怎么热心,经常要皇后娘娘代圣听政,这些年来,新人老人,也都习惯了。
而且帝国蒸蒸日上,对外更是万世未有之功,竟然在天竺打下一片大大的国土,那里土地肥沃,绝不是诸边的苦寒之地,迁徙黎民前往开垦,可大大降低未来人口带来的粮产压力。
而这一切,可以说,就是圣天子带来的。
中原种种变化,各行各业出现的不可思议的巨变,那种种明物之学的神妙,说圣天子不是带着天书的神佛下凡都不可能,是以,就算圣天子喜欢,每天砍一个大臣脑袋,谁又能说出半个不字?
现今听,圣天子却是去了南域,不消说,那前唐时曾经前往天竺的僧人所书的金玉之地,又是有圣天子亲征才这般顺利的内附大齐,那还有何可说?
魏仁浦心下连连苦笑,作为总理政务、内阁首辅,圣天子这话,他本该规劝,但规劝的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嘴巴张了张,微微躬身,“陛下圣明!”
皇后娘娘垂帘,他们话都不是一般的多,而且,还经常有激烈的争辩。
现今,圣天子这么一坐,好像除了“您圣明”,实在不知道再说什么好。
农部尚书董兴正襟危坐,心说怪不得圣天子不喜朝会,在圣天子面前,一个个闷葫芦一般,老程,你那刚正不阿的劲儿呢?老寇,你的俏皮话呢?真是一个个话都不敢说了,圣天子懒得你们也正常。
心里虽然嘀咕,作为末学后进,和高劳年同期进的内阁,董兴也不好开口多言。
“董卿,你有话说?”陆宁突然看向董尚书。
董兴呆了呆,张嘴想说什么,心却突然就剧烈跳动起来,想想,圣天子是什么人?自己研习的明经,几乎都是圣天子所著,自己自认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可是,当突然意识到自己平素尊为圣人之言的那些神奇著作,实则就是面前至尊所著,脑子突然就有些空白,就怕说错了话,平素享有的才名,在圣天子眼中,变得一文不值。
呢喃着,也不知道在说什么,好像,也是“陛下圣明”?
“高劳年,汴京府,现今管辖多少州县?今年税赋如何?”陆宁看向了这位昔日得意门生。
高劳年微微躬身,和以往一般木讷,但虽然担任京兆尹不是很长时间,但早已经进入了角色,各种数据,信手拈来。
听到春税是近千万贯级别,加上秋粮,一年总赋税加起来过了千万,等于整个大齐财政收入的十分之一,陆宁微微点头,还好,其占比逐渐下降,这是好事。
又看诸大臣模样,陆宁心下一哂,其实总见不到他们,也未必不是好事,也算是另一种面具吧,可以保持神秘感带来的威压,使得自己在他们想象中,越来越被神化。
若不然,历朝历代,亲近之臣都该知道所谓皇帝就是普通人,而且可能还是才能远远不及他们的普通人,他们怕的,只是皇帝这个身份,而不是皇帝这个人,是以,当皇权衰弱时,就不可避免出现乱臣贼子。
甚至皇权强如康熙,那些和他极为熟稔的重臣,索额图明珠等等,也都升起过扳倒他的心思。
如自己这般令臣子从心内敬畏自己这个人的,怕是独此一份了,也算没白白的两世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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