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头德的教育广播每三天就会从农场中每个角落中回响起来一次;假如林三酒再多潜伏一天的话她就会以一种猝不及防的形式亲身体会到八头德在这一方面究竟有多高的天赋了。
“同样一句话由他说出来就有了不一样的效果。”楼琴笑了一笑说不上来是什么意味。“普通人没有进化能力可也是人如此成百上千地聚集在一起若是他们心不甘情不愿惦记着反抗逃跑那不管换谁来管理都是一个大麻烦……我们不能伤了普通人又需要他们的甘心配合自然就需要八头德这样的人才来对普通人进行教育。”
她说这番话的时候就好像是在下狠心撕开一个伤口——尽管真正在农场中受苦难的人并不是楼琴。
“教育”林三酒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笑了一声。
“是的。教育内容是猪写的广播是八头德念的”楼琴越说面色语调就越发平板:“为了锦上添花播放时还会有特殊物品起加成作用。”
“他……知道地下农场的本质吗?”林三酒低声问道“他愿意吗?”
“他知不知道愿不愿意都不是一个问题。”楼琴垂着眼皮说。
在静默了几秒钟之后林三酒蓦然长身而起走向了靠海的那一边落地玻璃。
她走了几步又停下了背对着楼琴的影像那一个矮胖会计和两头浑身是血的裸猪就像是想要短暂地将他们都忘掉一样。
“繁甲城里的普通人也是因为同一原因才消失的?”她声音紧紧地问道。
身后半晌才传来了楼琴的回答。“你不知道实验和量产疫苗需要多么大量的关键物质。”
“难道你们在每一个世界都有人类农场?”
“不只有三个。”楼琴想了想说:“不该在karma博物馆里开设的……karma之力的传说我当初没信。”
“所以你后悔的地方是不该被我发现吗?”林三酒再也没忍住拧过头怒声问道:“那些因为受不住抽取而不断死亡的普通人反而不是你后悔的地方?”
楼琴面色凉了下去渐渐挺直了后背。
“你不需要说这样的话来刺激我的内疚心。”她此时的平澹又与刚才不同了像是有一层壳在逐渐合拢。“道德负担的话我也有我也知道这件事是不那么光彩的。可是如果说我因此夜里睡不着觉那就是虚伪了。我不能救下所有人我只能选择一部分人来救我选择了我身处的这一个群体我选择了我自己选择了楼野……也选择了你。”
林三酒一怔。
“你不是也有想要将他们从无尽的传送与流离中拯救出来的亲友吗?”楼琴冷冷地说“人有亲疏之别。如果让你在一个从未谋面的普通人与……波西米亚之间做选择你难道会选择拯救那一个普通人?”
她不会——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不会为了陌生人而放任自己的亲友遭难。林三酒张了张嘴没有声音传出来。
然而就算道理是这个道理她依然止不住地感觉不舒服;还不及她想出该如何回应这一番话却没想到接下来开口的居然是一直老老实实站在一旁的旺根。
“那个对不起我是真不愿意冒犯您二位可我看着您二位不和我也难受呀。”
白猪的小黑眼睛在楼琴影像与林三酒之间转了两圈又有点小心又有点油滑地说:“我有几句话哪怕您二位回头给我杀了呢我也得说出来。”
旺根刚才在一旁看着听着似乎也早就把二人之间的关系推测了个七七八八不等楼琴点头就说:“其实您二位没有争论的必要呀还是和和气气的多好?”
它转向林三酒说:“如果我说错了您打我您是不是宅心仁厚不愿意看普通人受苦?”
林三酒冷冷地看着它没有回应。
“您也是一番宏图想要拯救进化者。”猪转头对楼琴说“可是您二位都误会了呀地下农场或许有需要改进的地方但普通人在这儿可不是受苦……假如他们心甘情愿住在这里那一切问题不就都解决了吗?”
林三酒没忍住一声冷笑。“心甘情愿?把八头德放走他们还能心甘情愿多久?”
“恕我直言您虽然了不起可您对农场的生活工作不熟悉没有了解。”旺根嘿然一笑说:“就算打明儿起没有教育广播了就算我们现在把实话告诉他们愿不愿意以抽血为代价换取一个安全稳定的生活让他们自己做选择……我向您保证愿意的人也是绝大多数。”
“不可能”林三酒脱口而出“就凭农场里那样的生活条件?”
“为了让他们好过一些生活条件当然还可以改善可是改得越好愿意的人就越多。”猪不以为意继续说道:“您想世界上哪有白来的午餐?他们地也不会种进化能力也没有放出去了就要想方设法地活下去。用时间用劳力用身体……不管用什么换他们都是在用自己的一部分去换生活物资。不管末日前末日后进化者还是普通人这方面都是一样的。在农场里有什么不同呢?这个道理他们都懂。”
不尽管它说的挑不出错但林三酒总觉得有哪里是不对的。
是三个月不相配口粮减半的不对是恒星想要决定自己生活而不得的不对是凤晌午至死也没再见上女儿一面的不对……然而要她将这些庞杂细微隐隐约约的不对汇总成词语林三酒却不知道是什么了。
猪的话还没说完。“如果您心疼他们抽得多了死亡率高那咱们可以打点商量折中一下少抽点……频率呀生育呀条件呀等等这些都是技术问题都不是原则问题。您二位何必为了细枝末节的技术问题闹翻了呢?”
楼琴只是一个影像如果林三酒与楼琴决裂那么旺根自己今日是绝无可能活下来的因为在场没人救得了它。林三酒很清楚它的动机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真的您不信的话我从农场里随便叫几个人来”旺根眼见有了希望似的眼睛都亮了说:“多叫几个问一问——”
它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大厅一角里忽然“滴滴”响起了一阵呼叫音一时令所有人的注意力都移了过去;旺根急忙一拍大腿说:“是您找的人!一定是您要找的人有消息了那个呼叫铃是人助们常用的而且现在猪都死光了除了人助也没有别人了。”
林三酒又扫视了一遍大厅犹豫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别想跑”她警告道“你的速度快不过我的鞭子。”
旺根急忙一边表态一边后退终于扭身小步跑着去开了大厅另一头。
在猪走远的时候楼琴转头看了看林三酒仿佛有许多情绪正在冲击着一潭凉水似的表面冲击得她眼波颤荡明暗闪烁。
“它说得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对不对?”她开口时语气中近乎恳求似的。
如果一个人自愿要留下来做家畜那么自己难道真的应该横加阻挠、无视他的决定吗?
换句话说一个人有做奴隶的自由吗?
林三酒知道自己不擅长去理清这种理论上的、逻辑上的弯弯绕;她真希望余渊此刻也在身边——可是余渊的下落她已经不敢问了。
有一小部分的她还在怀着侥幸盼望着自己只要什么也不说地等下去猪就会主动把余渊交出来她会意识到自己是在白担心。
“你想想你的朋友那些你已经当成了家人一样的朋友。”楼琴低声说“如果你摧毁了地下农场他们就再也没有得救的机会了。传送已经破碎得没有规律了大洪水发生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我至今也不知道楼野究竟被传送抛去了茫茫宇宙的哪一角我觉得我这一生恐怕也没有再见到他的希望了。同样的事情发生在你的亲友身上的话你能想象出自己的心情吗?”
她话说完时恰好远处的旺根也喊出声来了。
“是凤欢颜呀我们找到凤欢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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