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事求是地说林三酒根本察觉不出来哪一个才是人偶师。
这正是人本的棘手之处:它根本不必去伪装成另一个人。
所有的伪装都总有露出破绽的时候;可是当林三酒眼中的“人偶师”一言一行都是她认为他该有的样子时她自然就再也看不出任何破绽了——用一句废话来总结“人不会认为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不正确”。
就连用倒影分辨也行不通;在她也不知道哪一个才有问题的情况下她哪怕看的是人本的倒影大脑也会继续给她编造一个无懈可击的假象。
可是她看不出来不要紧毕竟正主不就在一旁站着呢吗?
林三酒想到的办法就是对真正的人偶师介绍一遍人本的特性——至于人偶师究竟能不能领会她的暗示能不能想到她也想到的办法则只好看运气了。
其实她这主意风险不小万一人偶师觉得动手给她打一顿她就能分出真假了怎么办?
“种子”能力发动的时候她的一颗心都提进了半空里连眼睛都紧紧闭上了;“种子”能力迅速吞下了她手掌下的人她一个激灵再一看不由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在“种子”能力里人本恢复成了雪白无毛的细长人形;它好像感觉到了她的视线朝她抬起了一张空白的脸。
“太好了”她冲右边转过头忍不住笑了“我没有一时不慎把你给收进去……”
“你以为你想碰就能碰得到我?”
真正的人偶师终于开口了半边眉毛紧紧拧着:“你还不去该干什么干什么站着不动是打算在这儿立葬?”
……懂的还不少。
其实林三酒若是不慎把人偶师收进“种子”能力里只要立马再放出来或许也不至于造成什么不可逆的伤害——只是她一是不愿意冒这点险二是她此刻的高兴有一多半倒是因为二人好不容易达成了一次默契;她一高兴了要闭上嘴就不太容易了。
“我一想既然我眼中的人本无论如何都会表现得像你一样那么只要你表现得不像你自己不就行了吗!”林三酒兴致很高要是对方不是人偶师她甚至想在他肩上拍上鼓励的一巴掌。
她一边在房间中慢慢地转圈巡视一边说:“可是我不能把这个想法明确说出来我感觉人本还是有点智力的说不好它可能会作出什么应对……幸好你明白了我的意思。”
“我没有”人偶师立刻否定道“我不通鬼话。”
“那是你自己想到的?”林三酒使劲踏了几下地板继续往前走说:“我们想到一块儿去啦?”
人偶师看上去被这句话给噎得难受一时竟什么也没说出口正好跟刚才一模一样:他所想到的“不像自己的表现”正是一直保持着安静不管林三酒说什么他只应以忽略与无视。
始终憋着脾气、一句话也不讽刺她的人偶师可确实太不像本人了——所以肯定是本人。
林三酒也不敢高兴过头咳了一声清清嗓子说:“关于副本伤口我有一个想法……”
“完了。”人偶师说。
“你听我说完啊”她有几分哭笑不得“他乡遇故知不是说结痂时由附近的能量会向‘伤口’流过去吗?而房间又是由副本能量形成的对不对?”
人偶师似乎打算把无视她的策略再捡起来似的一声也不肯应;倒是洞里童音立刻接了一句:“没错就是这样的。”
林三酒指着房间天花板说:“也就是说形成这块天花板的能量一定是流走了流向了‘伤口’所以它才会塌下来吧?”
就好像是融化到一半又重新被凝固住一样天花板上两个角落都塌陷下来了失去了形状混沌扭曲地垂下了半空使这一处的房间顶高比其他地方低矮了不少。
人偶师一声不吭反而走到房间里唯一一个能坐下的地方把大氅扔在椅背上慢慢将自己沉入了王座里。黑鸦羽毛大氅倾泻下来被深红帷幕遮住了一半;皮肤苍白的男人半个身子倾斜着陷在蓬松黑羽里已经是一副做好要看戏的准备了。
“你不打算一起……”
“不。”人偶师的回答很干脆。
“能量一松动可能又会四下乱撞起来……”
“那我更得离你远点了”他垂下了眼皮好像相比林三酒更愿意看自己手指。
林三酒没了话说想想自己也不需要他——不就是打个看不见的伤口吗用意识力就行了——转身又打量几眼融垂下来的天花板闭上了眼睛。
黑泽忌可能也没想到有朝一日林三酒会用他教的技巧去感测一个副本崎岖不平的表面;如果不是意识力有了一次质上的升华哪怕用上纯触她恐怕也感觉不出来副本能量分布的不同。
这真是一种……新奇的力量。
人类已经从天地之间获取了热量电力核动力光能……等种种能量形式;但是原来世界上还有更多的能量种类完全超出了人类指掌之外。它们或许是更偏好其他的生命存在或许是其他生命天生更懂得如何找到它们、利用它们因此它们始终对人类是隐形的。
林三酒今天才第一次真正“看见”了副本赖以生存的能量。
她闭着眼睛慢慢地抬起了一只手。
仅仅是这么一个动作流淌于体内的意识力就如同嗡鸣高亢的河流一样从深处将她击打得摇摇摆摆;她的意识力如今通透灵敏好像随时能够与天地间产生共振与鸣颤。
她抚摸到了副本的“伤口”。
她能感觉到迷惑大宫殿蓦然一颤似乎是受了惊又想躲、又想藏起伤口又无处可去。作为一个副本在它不能运行的时候它一样很脆弱。
她并不是来为它疗伤的林三酒怀着自己也难以理解的心情想到她是来摧毁它的。
在见过这一个如此令人目眩神迷的世界以后不管是人类堕落种还是副本都不舍得再闭上眼睛不舍得离开不看的吧。
或许是她见过了太多毁灭和死亡她动手之前在难以名状的悲凉感里怔怔地站了一会儿。
“我……我一路以来是从他人的死亡里生存下来的人。”林三酒低低地说“对不起了。”
杀掉迷惑大宫殿不比杀掉一个活人更轻易。
“杀”就是杀沉重枯燥荒凉。必须献祭上一小块的理智让它与目标一起死去永远沉入黑暗里永远地让自己向疯狂靠近一步。
林三酒站在原地尽管始终没有睁开眼睛却清楚地看见了迷惑大宫殿的悲号扭滚和它流淌出的鲜血看见了血是如何落入地上深洞里渐渐滋养大了另一个它的同类。
他乡遇故知越来越大了——尽管她看不见。
随着它的长大它的性格似乎也在逐渐成熟;当它终于从地上深洞里站直身慢慢爬出来的时候林三酒身子一颤睁开了眼睛。
眼前什么也没有。
属于国王的房间消失了。她的头上是天空脚下是沙地人偶师正站在不远处像她一样正在一遍遍地扫视着四周——在整个房间都被吸收干净之后四周的大宫殿构造也在逐渐退让被沙地代替退潮一般缓缓离他们远去。
“他乡……”林三酒叫了一声。
“谢谢你。”
早已不是不久前的童音了;他乡遇故知的嗓音圆润柔和不具有任何性别特征。
“我正在逐渐接近我的理想体态……虽然离那一步还很远。你们可以离开了只要保持住速度别踩进迷惑大宫殿的余体里就不会被触发副本。林三酒你现在想要后悔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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