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水肌肤乍然相逢时那一激灵的冰凉很快就软散了暖和起来裹住了林三酒的每一步。
趾间深陷进了湖沙黑水晶似的波浪上闪烁着凉星白月的万千点倒影。
白日里鲜烈的夏季开得太盛在夜里仿佛快要由盛转颓了;花叶藤草沾了露水气息浓艳地漂浮在湖雾里忽然与水波一起破碎了——不远处一个人影破开湖面从倾泻的碎银中露出头重新回到了夜幕下。
他仰头深深地换了一口气黑发上、皮肤上水珠光泽从阴影里一滑而过。湖波摇荡推着他像推着一片刚落下来的苍白月光。
“别游得太远”林三酒轻轻地说“我怕我跟不上你。”
少年抹了一把脸转头冲她一笑。“湖中央有一大片荷花叶是我们几个自己做的夏天时就一直放在湖里让它们漂着。”
“自己做的?”林三酒柔和地问道。
“……因为言秋说要是能在湖面上跳舞就好了。”他回头看了看湖中央喃喃说道。
他少年时的嗓音并不像礼包那样清透略有点低凉只隐约能叫人听出几分人偶师的影子。
“我们找来了材料设计了它们的联动方式……来我带你去看看?”
雾气里他的声音既熟悉又陌生像是散在谁意识里的梦那梦又像是水波摇动间的泡沫一晃而散。
林三酒恍恍惚惚地跟了上去。
她觉得自己就像听见了塞壬的歌声该思考的连一点也兴不起来;月光太昏淡了她若一闭眼仿佛就要沉进温暖、黑暗的梦里。
林三酒的水性一般好不容易扑腾过去之后还是他伸手抓住了她的胳膊才将她从水里拽到了荷叶上。酒意烧起的暖热气抵不过水凉的夜色二人肩膀挨着肩膀打了几个冷颤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脚下荷叶看起来就像真的一样不知多少叶片接连铺满了半片湖心;踩上来了林三酒才意识到“荷叶”坚韧中带着弹性也不知道是怎么样才能又浮在湖水里又稳实如地面的。
阿云轻轻哼起了一首她从来没听过的歌。
他的醉意松散轻透像一层月光似的笼着他将他的神情态度照得清盈透亮又在他的行止之间投下了黑沉沉的阴影。
“有好长时间没人在这里跳过舞了……”他断了哼唱好像忽然生出了一个主意扫了她一眼。他用眼角扫人的时候叫她恍惚好像看见了一点未来。“你会吗?我可以带你……来你跟我一起迈出这只脚。”
林三酒从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被眼前这个人领着跳舞。
而且他正领着她踏入湖水里。
荷叶似乎等待很久了被她哪怕有点生疏的脚步一踩上也接连活了过来。不知道是荷叶记住了舞步还是脚步在追随着荷叶;林三酒尽管好几次倒抽了一口凉气她被引领着踏出去的脚尖却始终能被滑过水面而来的荷叶给稳稳接住。
阿云似乎十分为他的作品而自豪还因为她的反应而大笑了几次。他松开了林三酒的手重新哼起了歌;酒意托着身体轻轻浮在云里一片片荷叶周旋游转载着两个人时远时近在黑水晶似的湖面上荡出了无数波纹涟漪。
或许世界上再也没有一个能够更好地爱惜如此月夜的办法了。
在明天的日光照亮云守九城之前至少他还有过这样一个自由随兴的夜晚。
与其说是跳舞不如说他更像是在玩有时一转身、或轻轻一跳就像踩在流云上一样从蒙蒙的湖雾中去得远了。
“……阿云?”林三酒遥遥叫了一声。
“也有一个办法”从远方湖面上传来了他的声音:“让这一夜永远停下来。”
林三酒的心脏猛地一沉。
“那天晚上烦扰着他的事情琐碎微小得都让人记不清了。”仍旧是少年时的嗓音却似乎正随着每一个字而逐渐低沉下去阴凉下去。“何苦呢?他这个人早已被挖空了像一个黑漆漆的洞口永远也挡不住过去像风一样穿进来。人活着……并非是人走过时间而是时间穿透人。”
林三酒只觉脚下忽然一转差点没有站稳这才意识到是荷叶动了;刚才随着二人脚步而分布四散在她身边湖面上的一片片荷叶都像是听见了回家的号召随着她脚下荷叶一起正迅速朝湖中心退去把她也一起拉向了湖心。
“有一个办法你应该也清楚。”人偶师的声音平静地说“留下这样一个你看到的夜晚甚至可以是那个夏季中的一两天……对他并不是最坏的结局。”
林三酒被脚下荷叶带着离湖雾里的声音来源处越来越远了。
“你不是人偶师……”她的目光不断扫过夜里湖面上一片片急速划过的叶片说:“你是他即将形成的副本。”
“……是也不是。”
不不止是她在后退;那一个属于人偶师的声音好像也在不断向远处走。二者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林三酒感觉已经快要有半个湖那么远了。
但是她仍旧好好的没有一点即将受到伤害的预兆让她实在想不通对方究竟要做什么——
一个念头叫她激灵一下突然反应了过来。
原来是为了那个!
林三酒顾不得对方再说什么了抬脚就朝不远处一片正在后退的荷叶上跳了过去。就像是从一辆行驶中的汽车跳上另一辆行驶中的汽车一样区别大概是黑夜中的荷叶可远远不如汽车稳当好抓;林三酒趔趄连连好几次差点没稳住脚一头跌进湖里去。
她甚至连好好稳住重心再继续往前走的空隙也没有因为哪怕只是稍微耽搁一点她一口气抢出来的距离就会被后退的荷叶再重新拉回去。林三酒又焦虑又急迫抬头看了一眼远方湖面上纷纷乘着湖波朝她退来、擦身而过的无数荷叶一边蜻蜓点水式地往前跑一边高声喝道:“你等等!这不是你的决定你没有资格——”
又跳了一片荷叶眼前湖面上乍然恢复了一片沉黑。
林三酒连想也没想纵身就跳入了冰冷湖水里。
她会不会像游湖公园时那样被湖水一直按在深处出不来甚至压根没有浮上心头。因为她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误她也知道人偶师——姑且叫他人偶师吧——正在打算做什么她没有时间了。
甚至她可能已经太晚了。
以一种连自己也意料不到的速度林三酒重新扑游回了岸边踩着沉重冰凉的步伐跌跌撞撞地爬上了湖岸草地。比湖雾还淡的蒙蒙星光里阿云正站在那辆倒在草地上的重型机车旁边。
他弯着腰探下一只手马上就要抓住那一条塑料模特的胳膊了。
……林三酒抓进手里的关键物品连连阻止了副本最终成型使它回溯了好几次;假如他一次性将失去的部分都收回去是不是意味着副本马上就可以完成了?
“停下”林三酒嘶喊道“拜托!”
阿云回头看了她一眼。
似乎特地等了她一瞬间似乎带着难以言说的失望他才继续伸手去握塑料模特的胳膊。
林三酒把所有能挤出来的意识力全都甩了出去。
在这个副本空间里她被压制得厉害哪怕是用尽了力气拼命甩出去的意识力也只不过是将少年的手给打飞了出去扬进了半空里。
尽管只是短短一线机会她仍然张嘴死死咬住了。
林三酒知道自己扑向地上那几件关键物品是没用的;一共四件东西想要一口气都从少年指尖夺走、不让他碰上一个是个很难完成的任务。
所以她的目标是那个少年。
当林三酒合身扑上了那少年时随着“咕咚”一声闷响二人一起滚倒在了草地上。她双手死死地压住了他的胳膊下意识仍然记得人偶师不喜欢与人挨得太近——她刚刚以膝盖撑在地面上支起身子甚至什么都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只觉大地猛然一颤。
仿佛整个副本都破碎、雪崩了一样不过几个瞬息之间视野中的一切都化作了漆黑乌沉的暴雨倾注着击打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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