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ves in Midair 1823 切片式的闪回人生
“不能再吃了”
斯巴安懒洋洋地侧过身手臂越过椅子扶手拍了拍地面。“你最近胖了很多。”
稀零零生着一丛丛野花的褐红色大地只以沉默作答。风声从远方轻轻划过在空气中留下一片片逐渐洇开的波纹。
天空中倒悬着一片寂静的山岳浮在地平线上仿佛随时会以翻山倒海之势砸下来震裂大地淹没他低微细渺的声音……但是在想象中那一刻发生之前环绕斯巴安的似乎永远只有死寂。
“我听起来就像一个挑拣女孩身材的老男人”他顿了一顿无声地哑哑笑起来。“……虽然我现在的确又是一个老男人了。”
脚下的母王依然沉默着仿佛真的不高兴了一样。
这一次当斯巴安醒来的时候他在一面银色镜面武器上端详了一会儿自己的倒影发现他看上去至少也有四十岁了当然是指普通人的四十岁。若以进化者的年龄算……斯巴安想了想算不出来他永远不能准确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大岁数。
他如今褪去了年轻时面颊上那一层薄薄的饱满面骨线条仿佛从石料中浮起的精刻雕塑一样冷硬干净起伏惊人。如果不是常常有人向他着迷一般倾诉斯巴安大概会忘了他的样子有什么不寻常;这一次他也是稍微看了看就收起了那镜面武器——看外貌只是为了知道自己现在大概处于人生中的哪一段。
要说有什么其他的不同那就是他发现如今的自己一举一动间似乎更加放松舒展了。仿佛举手抬足都有云缭绕有风承托;自然而然地不着急了时光融解了少年时的热意与急切他隐隐间已有资格对命运轻慢。
每一次刚刚切换生命片段之后最初都是有点难以适应的。即使是从年老走到年轻或者是从年幼走向壮年也需要一点时间适应那种改善;不过这一次斯巴安所需要适应的落差并不大他环视了一周自己身处的环境之后突然笑了起来。
“原来我那时误会了?”他越笑越觉不能自已因为这在他看来确实是一件很好玩的事情可是天地之间、宇宙之中能够理解这一件有趣之事的人只有他自己。“我一直知道兵工厂总归是我的……但看来不是那个意思啊。”
他甚至没法向别人解释他究竟觉得什么事有趣——他现在身边一个人也没有除了脚下的母王之外。如今的它已经长成了一个真正的小星球。
“看来我做得不错”他每次与母王说话时都会轻轻拍拍它尽管碰到的地面只有一个巴掌大而母王深藏于千里之下的地心中也不知道它能否感应到。“我不仅帮助你成为了真正的星球而且也发展起来了嘛能够满足人类生活的基础需求了。”
他从碧落黄泉中挖出来的那一块兵工厂在母王身上已经落地生根了。
不知道用了多少年以他夺来的兵工厂分部为基础他将它扩张、发展成了一个近乎全能型的庞大设施。
斯巴安一直知道自己将拥有兵工厂他在“二十岁”那一个生命切片中他就曾这样告诉过林三酒——那不是野心那只是实事求是。他只是没有想到原来自己拥有的是兵工厂的一个切块然后又从这个切块上发展出来的、与兵工厂本身不甚相似的庞然大物。
除了兵工厂原本的功能之外这一座机械与钢铁的城市还衍生出了许多不同的分支链条其中有一些是原本兵工厂绝不会在乎的、产生不了利益的琐碎细节:比如产生清水食物衣料等基础物资的设施或者条件完善的人类居所与给exodus准备的停泊湾连维修港与巨型支架都有——尽管现在还没有完工。
在他还没经历过的时间里母王游到了一个靠近明亮恒星的地方所以它身上也开始有了白天与黑夜的区分。这个位置上人站在大地上恰好能看见天空中悬浮着的巨大陨星碎块像山岳倒悬一样静静停在地平线上方不管看几次都难以避免那种仿佛世界即将倾覆般的震撼感。
或许林三酒会喜欢这一幕景象吧……他自己醒来时就欣赏了好一会儿。
下一个问题是母王身上除了他还有别人吗?
或者应该问林三酒在这儿吗?
斯巴安花了一两天时间终于确定了母王身上只有他一个人。尽管母王与母王身上的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林三酒还没有来。
难道是他想的这个办法不行?他跟季山青说过他要想办法将林三酒留下来不必再被大洪水冲得颠沛流离……他的解决办法应该没问题不然他不会出现在母王身上。那为什么她不在这儿呢?
是还没到时间吗?
他想着又拿出镜面武器仔细看了看自己的脸——没看错的确比上一个生命切片更成熟年长嘴角边挂着一道浅浅笑纹即使不笑时也咬在他的肌肤里。
以普通人的年龄外貌进程来判断的话他记得自己上一节生命是落在“二十到三十岁”的区间具体是哪几年不好判断但却也是难得一个很长很连续的片段。他已经是第二次经历“二十到三十”的区间了第一次片段也很长还正好是林三酒在如月车站里第一次遇见他。
他忘不了自己看见她从一个意识体重新凝结成人形的那一刻。
他那时不太记得林三酒的具体样貌但是只看了一眼便觉得应该正是眼前这个女人;她竟然这么年轻她竟然和此时此刻的自己一样大。
那以后斯巴安每一次再见到林三酒时他就会更强烈地感觉到肯定是她;直到后来这份感觉成了理所当然的认知成了一种归属。
在刚刚结束的上一个生命切片尾声——当然他不知道那时就是该生命切片的尾声了——他遇见了一个叫季山青的、独占欲极强的人与他一起去从现代世界中救出了林三酒又飘落进了一个游戏世界……就是在那儿自己上一个生命切片结束了。
感觉好像是昨天还在为了逃避蓝墙人而奔跑在装着大象的房间里喘息睡了一觉起来就已人至中年了。
从上一个人生切片到这一个人生切片之间他不知道隔了多少年但这许多年里应该产生的回忆都像是一夜里做完的梦。他醒来后只模糊知道这一个梦的轮廓却远不如其他记忆那样清楚鲜活——因为那一段生命被跳过去了他还没有活过。
就像是只有一个极其模糊的故事大纲只有三两句话还没被填入情节。可以说是记得但又不记得:记得是因为一个四十岁的人当然记得十岁的事不记得是因为这个四十岁的人还没有活过十岁的时光。
不过如果他的人生真是一个故事的话那么讲故事的人可真是要有一番头疼了:一段是故事一段是骨架;一段鲜活一段模糊;一段明亮一段昏暗……他的人生被大洪水切成了一段一段什么时候开始活哪一段完全不在他的控制之中。
别人是从幼童一步步活到衰老他却不是。“斯巴安”其实是一个灵魂会被随机安插在时间流中的任意一个切片里。
目前他只知道自己至少也会活到六十岁——或者说会出现普通人六十岁时的样子——因为他最开始的生命切片就是从六十岁开始的持续了五年多。随后一个是十五岁左右接下来一个是五十来岁。
不过被切成片闪回安插的只有他自己的人生。其他人的时间流或者说世界的时间流似乎都是正常的:如果说他人的时间——就说林三酒好了——如果说林三酒的生命线是一本书那么斯巴安的状态就像是一张书签拿出来放回去不管几次不管在什么地方都不影响书本身连贯持续、按照时间稳定前行。
不过他没法像书签一样离得那么近。
他曾经跟她说过她距离自己隔了一片海峡。
林三酒走在远方海岸上但他只能在漆黑海水中沉沉浮浮。上一次浮起来他看见了林三酒;这一次他浮起来只有自己和无尽的海水。他不知道在这一段时间中林三酒多大了在哪里在做什么他只能在寂静笼罩下的母王上徘徊、准备、等待。
但他并不担心。
因为斯巴安见过这一本书的初始也记得这一本书的结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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