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施恩于不报?

小说:脸谱下的大明 作者:狂风徐徐
    自元代黄道婆之后,松江棉布就甲于天下,有“衣被天下”之称,松江自然也成了全国棉纺织业的中心,随之而来的是交通、运输的发达。

    松江到杭州的路程,一般是从青浦县城乘船由大黄浦逆流而上入薛淀湖,再由次溪到嘉兴,陆路赶到流经嘉兴的京杭大运河,乘船直达杭州。

    这条路线好处是快捷,但坏处在于有一到两天需要舍舟陆行,说起来也没多少路程,但心里忐忑不安的钱渊选了另一条路。

    站在船头,钱渊低头看了眼滚滚江水,又回头遥遥眺望远处,如果没记错,所谓的“黄浦入海”就发生在嘉靖年间,还是由大名鼎鼎的海瑞主持的。

    “渊少爷,走吴淞河路程要长的多,而且是逆流直上,大约要七八天才能到杭州。”马管事貌似恭敬的低声说。

    钱渊沉默了会儿才说“离海商远点,安全点。”

    马管事先是嘴一撇,随后惊异的抬头看了眼,这位渊少爷自小除了去年院试、乡试外就没出过松江,平日里只懂读书,没想到却精通地理。

    走薛淀湖、嘉兴那条路很靠近海岸线的海盐县、海宁县,前几年多遭倭寇侵袭,不过自两年前海道副使丁湛和海商汪直联手,朝廷又复设浙江巡抚后,东南沿海陆地倭寇踪迹并不算多,浙江也只就台州频遭倭乱。

    现代人在生活中很少专门研究地理,但相关的关键点往往会潜移默化的铭刻在脑海中,钱渊前世大部分时间都在杭州、上海两地,当然很熟悉这部分区域的地理环境,那条线离舟山群岛不远,最关键的是时间

    对于马管事的劝慰,钱渊没有再解释什么,也没法解释,难道让自己仔细说说如今的海上贸易只是地方政府默认,而中央政府是绝对不允许的,很快就是东南倭乱,然后俞龙戚虎粉墨登场

    从吴淞河入太湖再从支流抵苏州码头,再从大运河直下杭州,这是最安全的一条路线,即使不巧碰到倭乱,也相对安全,毕竟运河上的漕兵是靠船吃饭的,不会像卫所兵一样只顾着逃。

    既然来到这个时代,那就要想尽办法充分利用那些“先知”。

    “渊少爷,等下我摸两尾鲈鱼上来下酒”船尾几个难得出行的青年兴致勃勃,大呼小叫。

    马管事瞥了眼过去,心里纳闷钱渊外出带上这些半大小子干什么,既不会服侍人,也没什么眼力,不知道现在钱渊还在孝期吗。

    “秋风起兮佳景时,吴江水兮鲈鱼肥。”钱渊低吟几句,笑着冲船尾喊道“张三,停船时候下去多摸几尾,拿来给马管事下酒。”

    这些少年都是钱家佃户子,钱渊缺席乡试回到松江这几个月,曾经一度在城外庄子上养病时认识的,这次钱家遭变故,家里仅有的几个仆人都随父兄丧生,钱渊不得已将他们招来。

    不过,说不定能管些用钱渊视线盯着那个不高却极为粗壮的领头青年。

    三日之后,船终于抵达苏州,虽然还在正月里,但码头上已经人头攒动,来往马车川流不息,呼喝声、叱骂声不停响起,偶尔马嘶声划过,随之而来的是长鞭卷空的鞭声。

    岸边大大小小船只密密麻麻,虽星罗棋布却进退有道,客船、货船分门别类互不干扰。

    钱渊目不转睛盯着这一幕,在交通极为发达的现代社会,河岸边可见不到如此热闹的场景。

    只是不知道在即将而来的东南倭乱中,这条运河有如何的命运钱渊前世虽然对历史很感兴趣,但毕竟不是历史专业毕业的,很多事情都只是一知半解,时间点更是记不清楚。

    不过,有些独特的时间点钱渊还是能记得的,这也是他敢于前往杭州的原因。

    小半个时辰后,钱家船终于停靠在码头上,钱渊一行人行李不多,很快收拾了后下船,这时候,一艘官船缓缓停靠在码头,有仆人迅速搭起踏板,船头两个老者正低声说着什么。

    钱渊眯着眼打量了会儿,再看看拥挤的码头,摆摆手吩咐马管事带人清出一块场地。

    张三疑惑的低声问了几句,马管事一巴掌扇在他后脑勺上,一边解释一边瞥着钱渊,“没看见船上挂着白灯笼啊,人家是扶棺归乡。”

    钱渊微微点头,正要说些什么,突然耳朵一动,快步走向前,伸手喝道“小心踏板”

    正准备下船的老者脚步一缓,一旁服侍的仆人定睛一看不由得心惊胆战,踏板不知什么时候中段已经裂开几条大缝,在空中摇摇欲坠。

    仆人伸脚用力一踩,踏板发出“嘎吱”响声断成两截落入河中,如果没有钱渊的提醒,老者八成会失足坠河,这年节河水冰凉刺骨,就算不生一场重病也够受的了。

    船上船下一片混乱间,钱渊已经带人离去,倒不是他品德高洁施恩不望报,而是他知道这个道理,做出施恩不望报的姿态,往往得到的回报是最多的。

    一行人就在码头不远处找了间客栈住下,心里迷糊的很的马管事低声禀报“那家人姓孙,听仆人口音应该是绍兴人。”

    钱渊眉头都没动下,自顾自夹着豆腐干下饭,在心里嘀咕,前世上海办丧事吃豆腐宴,别说一般的荤菜了,就是海鲜都应有尽有,现在好了,守孝期间还真只能指望豆腐补补身子。

    明朝的驿站分成两类,一是陆驿,二是水驿,前者车马、驴骡、脚夫,后者有舟船、水夫,都食宿,但只供官员使用。

    码头不远处的水驿中,也有一席豆腐宴。

    孙升捂着胸口长叹了一口气,兄长已年过七旬,一旦落河这一年多来,先是二兄病逝,接着母亲仙逝,如果连兄长也不在了

    看了眼精神不济的兄长孙堪,孙升低声说“兄长,是松江华亭钱氏,不知道是否是当年鹤滩公后人。”

    “鹤滩公才学过人,连中两元,但性情偏激执拗,出仕三年后就辞官归家。”孙堪摇摇头,“去年京山侯崔元病逝,据说死前对鹤滩公颇有微词。”

    孙升嘴角抽了抽,当年永康公主下嫁崔元,钱福嘴贱评点崔元长相不堪,然后第二年就辞官了,“不过今天这少年郎倒是厚道的很。”

    孙堪点点头,“吩咐随从清理码头,事先提醒踏板,又不辞而别,有点意思,很有你的风范。”

    孙升扯扯嘴角露出个笑容,他嘉靖十四年中进士,那一科的状元韩应龙也是余姚人,出仕一年不到就病逝,孙升为其料理后事、抚育遗孤,还请人为其立坊著名,以毕其志。

    朝野上下对孙升有着一致的评价“施恩于不报。”

    可惜,丁忧前身为吏部右侍郎的孙升很难理解穿越者的思维方式做什么事都是有成本的,决定了要去做,那就要用种种手段获得最丰厚的收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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