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一朝已经正式成为过去,隆庆一朝也正是拉开了序幕,新帝登基,元宵佳节,京中勋贵、富商多设灯市,男女穿行,处处可闻笑声,京中一片祥和气氛。
“二哥。”三两个下人、仆妇护着林烃夫妇过来,小妹已然为人妇,还不脱少女习性,远远招手喊着。
林烃在后面警惕的左顾右盼,护着妻子往前,显然……王氏、小七传授的驯夫秘笈效果不错。
“二舅兄。”林烃笑着打招呼,他平时在随园是称呼展才兄的。
钱渊拍拍林烃的肩膀,“石斋公如何?”
“缓过来了。”林烃啧啧两声,看了眼钱渊的神情,小声说:“仍有雄心壮志。”
钱渊咧咧嘴不吭声了,如果李默致仕,徐阶和高拱这脆弱的联盟……只怕维持到第二天都够呛啊!
“二嫂,走走走,在前面定了位置的。”小妹搂着小七的胳膊,“这次我掏银子,今儿赚了不少呢!”
“今天我也赚了不少。”小七笑嘻嘻的环顾四周的人流,“你和谁搓麻呢?”
“婆婆,嫂嫂,还有贞耀……”
“你还真跟王家姐姐学啊。”小七笑得乐不可支,王氏称呼戚继光向来是称字“元敬”的。
一路往前,小七还指责丈夫不知道提前订座,钱渊嗤之以鼻,领着大家往西苑去。
西苑门口,一座庞大的灯棚让林烃、小妹瞠目结舌。
高有十六丈,阔三百六十步,中间两条鳌柱长二十四丈,上缠金龙,口中燃灯一盏,谓之双龙衔照,周围还有骑青狮、跨白象的菩萨,手臂可以摇动,手指间淌水五道,山泉飞瀑。
“这就是鳌山了?”小七转头低声说:“也没什么稀奇的。”
钱渊翻了个白眼,对咱们这种穿越者来说,的确没什么稀奇的,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代。
能到西苑附近的都是达官贵人,主要是以勋贵为主,英国公张溶、成国公朱希忠都带着家人来赏灯,钱渊还瞥见了靖海伯汪直独子汪逸。
“展才来了。”
“龙泉公,好久不见。”
钱渊一路走过去,打招呼的人数不胜数,自从他许勋贵在海贸插一脚,这帮人和随园来往颇为紧密,正月里一个不拉都登门拜访。
成国公朱希忠拉着钱渊低声说:“戚元敬可能会调任蓟门或辽东总兵。”
“那又如何?”钱渊眨眨眼,没想到这厮接手锦衣卫指挥使后,消息这么灵通。
“厦门、泉州啊!”朱希忠黑着脸说:“前些日子还有倭寇袭泉州,要不是戚元敬在……展才,可不能让咱亏了本!”
“谁想保本让他来找钱某就是,随园全都收下。”钱渊笑嘻嘻的说:“把心放到肚子里。”
朱希忠狐疑的看着钱渊,他和其他勋贵不同,身为锦衣卫指挥使,对朝中动向了如指掌……很清楚高拱、徐阶的手都伸向了东南,所以他很怀疑钱渊能不能维系掌控通商事的权力。
钱渊懒得搭理朱希忠,今夜难得陪老婆出来转转,正要走却看到了汪逸,转头说:“盯着靖海伯世子,可不能让他出事。”
“展才放心,一直有人盯着,如若有事,立即报于随园。”
钱渊点点头,和一旁的英国公等人打了个招呼,陪着小七四处转悠。
这个元宵节,钱渊夫妇逛的兴高采烈,但也是这个元宵节,刚刚抵达杭州的新任浙江巡按御史王本固脸色铁青。
多年前东南倭乱,浙江巡按先后出了吴百朋、钱渊,既能打理后勤政务,也能统兵上阵,这两位前任在东南分量极重,再加上钱渊设市通商的种种行为,以至于浙江巡按与浙江巡抚、浙直总督被视为东南击倭的三大巨头。
提前一日派人送信去杭州的王本固想来,自己抵达杭州码头,理应是百人相迎的局面……事实上,码头上空空如也。
或许是因为今天是元宵节?
自己总不能就这么赴任?
不说是天子钦点的巡按御史,即使是个县令赴任,也不会这样?!
站在船头眺望远处城内的灯市,王本固咬牙切齿,他只记得今天是元宵节,所以无人来迎,他完全忘了……才正月十五,各个衙门都没开门呢。
提前派来报信的下人终于出现在码头上,身边一顶小轿,摸黑而来看上去像是夜纳小妾似的。
“老爷,巡抚衙门压根没人,小的问了,巡抚大人巡视金华府、处州府。”
王本固努力压制暴怒的情绪,“就算巡抚、布政司、按察司都没人,杭州知府呢?”
“杭州知府马德睿……是魏国公的姻亲。”
王本固一个激灵,他知道魏国公和钱渊关系匪浅,想了想又问道:“钱塘知县呢?”
下人更委屈了,“钱塘县衙倒是有人,但那县令……”
“嗯?”
“那县令直言,未闻巡按御史赴任,需知县出迎。”
王本固都被气笑了,天下有这种蠢货?
要么是真蠢,要么是随园铁杆,王本固想了想,反正侯汝谅还没回来,不如先去钱塘县衙落脚。
钱塘是杭州商业核心区域,人流量极大,再加上今日元宵,街上满坑满谷的都是人,轿子一上街就动弹不得……堵车了!
王本固索性下了轿子步行,顺着人流走了没一会儿不由诧异,街口处有衙役在高声指挥,满头大汗,声音嘶哑。
“这钱塘知县倒非凡品。”王本固如此评价了句。
但等王本固进了县衙,刚和知县聊了几句,就觉得自己之前的判断错了……的确不是凡品,简直就是个二愣子。
貌似老农的钱塘知县海瑞不耐烦的说:“巡按御史赴任,理应巡视各地,无办公衙门,县衙后院狭小,还请王大人另择地落脚。”
王本固还不太信,虽然官场有不修衙的传统,但那指的是前面,后院向来是精舍,更何况这是天下一等一富庶的杭州。
但等王本固去后院看了看,无语了,只有三间屋子,其他地方全都被平整成田地,都已经种上菜了!
王本固倒没有立即离去,而是在前面坐下,还特地让下人斟茶上来,海瑞面无表情的坐在对面……他原本是富阳知县,嘉靖三十八年调任苏州府长洲知县,去年又调回杭州出任钱塘知县。
其实这里面也是有缘故的,唐顺之对海瑞很是欣赏,想将其调到宁波出任同知或者通判,但远在京中的钱渊实在不太敢用这位。
“噢噢,原来兄台就是海笔架。”王本固从记忆中翻出了海瑞这个名字,恍然大悟后立即能理解为什么海瑞不肯出迎,这并不是海瑞的第一次。
海瑞倒是无所谓,喝着没滋没味的茶,坐在那一声不吭。
王本固有点尴尬,绞尽脑汁找了个话题,“汝贤久在浙江任职,可识钱展才?”
海瑞都懒得说话,只点点头。
“东南设市通商,银钱滚滚而来,倒是不枉姓‘钱’。”
面对王本固的试探,海瑞双目直视,朗声道:“在下琼州人氏,久闻东南乃文人墨客聚集之地,如今处处所言非诗词文赋,只余阿堵物。”
王本固心里一喜,看来浙江官场也不是谁都对镇海有好感,“东南税银入京,于国有用,但据说宁波府、台州府分润近三成税银,其余府洲并巡抚衙门并无分润……”
话还没说完,海瑞如剑一般的浓眉蹙了起来,厉声打断道:“海某人除却俸禄,身无余物,王御史欲以此羞辱海某吗?!”
王本固都傻了,难道你不是因为无法从海贸得利而厌恶随园?
想起后院那菜地,王本固更是傻了,难不成你不是沽名钓誉,而是玩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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