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三十六年草创镇海设市通商,什么事都是白手起家,什么规矩都是凭空想象……至少在外人看起来是这样的。
唐顺之、孙丕扬拿着钱渊草拟的厚厚册子艰苦的让镇海成为全天下商品流传速度最快,商品聚集种类最多,现银存量最大的区域。
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是浙江巡按御史钱渊的空手套白狼,以海商汪直为首,钱渊向东南大户募银,以这批银子为手段,修建码头、库房,平整道路,招揽人手,凭空创出好大场面。
所以,当钱渊在府衙大堂上赤裸裸的说出“空手套白狼”这个词后,聚集而来的浙江、苏松、南京甚至湖广、徽州、山西的富商大户毫不犹豫的拍着胸脯。
“五千两今日兑现!”
“五千两算什么,吴某出银八千两!”
“一万两都没有,也来这丢人现眼……某家愿意出万两白银助宁海通商!”
一旁的孙铤目瞪口呆,这伙人疯了?
这段时日一直在镇海的宁海知县赵大河兴奋的浑身都在哆嗦。
“肃静!”唐顺之一拍桌子,“成何体统!”
陆一鹏小声解释,“当初展才放言,谁肯出银襄助,就能最早拿到通商出海的文书。”
“难怪呢!”孙铤倒是真不知道这一回事,“只听闻去年展才招手,数以万计银两一日得手。”
陈有年查验账目,对这些事最为清楚,轻声道:“不仅如此,那些银子,都是能抵扣税银的,说起来掏了银子,实际上一个子儿都没出。”
孙铤啧啧两声,“难怪今日晨间听人言,展才平地抠饼!”
唐顺之呵斥好一会儿,才转头看向钱渊,显然,在那些富商大户的心目中,劳心劳力干了一年多的唐顺之远没有钱渊的分量重。
钱渊咳嗽两声,迟疑道:“银两不得抵扣税银?”
对面安静下来了,杭州周家的家主周一博起身道:“纵不能抵扣税银,周家亦愿捐银五千两。”
下面一阵骚动,多少道不爽的视线投向周一博,你赚够了银子,又和钱龙泉交好,我们呢?!
周一博的次子周诗是嘉靖三十二年进士,随园一员,如今在山西任知县,钱渊第一次南下在杭州就是住在周家别院。
镇海设市通商,周一博是第一批参与进来的,出银三千两,一年多下来赚的盆满钵满。
一个圆脸中年人起身道:“龙泉公,如若不能抵扣税银,刘某出银三千两。”
“适才你还说万两以下皆不足道。”钱渊冲着坐的远远的汪直努努下巴,“五峰船主如何说?”
汪直起身向四周拱拱手,“汪某愿出银万两。”
“我们哪里有五峰船主的豪气?”
“是啊,而且也不可能所有船只都调到宁海去。”
钱渊冷着脸听着,片刻后半举手,大堂里立时安静下来。
“分为三十份,每份三千两白银,除五峰船主、临海柳家外,每家最多拿下两份。”
汪直自然是拿最大的一份,这是理所应当,不说其他的,海船远航还要挂着五峰的旗号呢,但临海柳家凭什么?
虽然不服,但无一人出言反驳,钱渊在东南的分量在这一刻展现无疑,要知道在座的除了汪直,谁家背后都至少有一个两榜进士撑着。
“认领两份,每家每月均可拿到通商出海文书,一次出海不得多于五艘船,一年出海不得多于十二次,认领一份,均减半。”钱渊继续说:“在座诸位,都是大户人家,想必这笔买卖也想一直做下去。”
一个瘦高的汉子低声嘟囔,“岂不是和盐引一样?”
其余人一听就懂了,做盐商,首先需要要有盐引,但扬州那些盐商并不是手中就一定有盐引的,不少人都是租凭来的,出租的那些人就靠这存活。
换句话说,如若哪个月没有出海,也完全可以将通商出海文书卖掉,三千两银子,要价要的狠的,说不定一次就能回本。
虽然不能抵扣税银,但这完全是给了自己这些人大面子,大实惠啊!
“慈溪赵家两份!”
“鄞县张家两份。”
“松江孙家两份!”
下面接二连三的响起应和声,而且全都是认领两份,认领一份的都没有。
一次性差不多搂了十万两银子……黄懋官在一旁目瞪口呆,眼睛都绿了,果如砺庵公所言,钱龙泉天生计相啊!
黄懋官在心里盘算了下,除了每个月一次通商出海文书,钱渊什么都没付出,基本是空手套回十万两银子,而且这次连税银都不用抵扣。
最关键的是,宁海设市通商,本就是要发放通商出海文书的,黄懋官想不通,为什么这些海商仅仅为了每月一次的出海文书就肯入坑?
坐在主位上的唐顺之两眼微眯,心里无奈的很,钱展才此人,最是能物尽其用……
去年在镇海设市通商后,发放通商出海文书的难度其实很高,唐顺之严苛的很,被拒之门外的富商大户多的是。
特别是钱渊为那八家海商设计,将不少底子不太干净的都列入黑名单中。
下面的这些人难免猜测,宁海通商后,发放通商文书很可能也会很严格……想想汪直,去年投了那笔银子,他麾下的船队是最早往南洋贩货的。
而且钱渊也说的很明白了,每月一次,每年十二次的通商文书,是可以变卖或者租出去的,绝对能回本。
这也是为什么钱渊非要选择在府衙召开“招商大会”的原因。
当然了,钱渊也希望宁海能尽快通商,缴纳的税银分成入太仓库,银子越多,自己在朝中的地位就越稳固。
心急的几家已经急吼吼的出去让人搬银子了,鬼知道第二天份子还有没有……板着指头算算,汪直和临海柳家去掉,一共最多也就是二十份出头,一家两份,堂内至少二十多家呢。
“在下绍兴府新昌人氏,招募民夫去临海最是方便!”
“我就是宁海本地人,谁有我方便?”
“愿平价售粮以供民夫,尽快修缮码头!”
“这冬日天冷,上虞葛家原捐赠棉衣千件!”
乱哄哄的一片,钱渊懒得理会,让孙铤、赵大河去管,名单递交给台州府衙那边,还要过宋仪望一道手。
钱渊招手叫来汪直和临海柳家人,“老船主四份,柳家三份。”
汪直点点头,“已遣派人手过去了,都是去年的老人。”
“嗯,安排妥当就是。”钱渊接着说:“闽赣那边传来消息,贼军闹得挺凶,胡汝贞虽胜了几战,但贼军主力仍在,而且闽赣两地均多山,流窜贼匪颇多,再输一批粮米入闽,径直送到闽县就是,吴惟锡在那等着。”
“立时让徐碧溪从舟山带人手过来,半个月内能抵闽县。”汪直应下又说笑几句才离去。
“龙泉公。”临海柳家的家主柳睿苦笑道:“三份九千两银子,实在是……只能多谢龙泉公好意。”
“银子钱家垫付就是。”钱渊正色道:“临海柳家,毁家杀倭,明堂公当名传后世。”
明堂公即柳睿的父亲柳暄,自嘉靖二十八年起,聚集乡勇杀倭。
后谭纶入台州,明堂公毁家相助,族中子弟多有战死沙场,特别是嘉靖三十二年,谭纶拖刀冲阵,力保临海不失,柳暄一儿一孙均在谭纶身侧阵亡。
就是小七的诊所也多赖柳家相助,钱渊现在还记得,当年诊所需招募人手,需多置床榻,明堂公将留给孙女出阁的床榻都送来了。
和一无所有的彭溪镇不同,临海柳家是台州大族,柳暄更是二甲进士出身,三代之内两名进士,两个举人,他们不是一无所有,却为了抗倭而一无所有。
而明堂公柳暄,后随谭纶入温州,为其参赞,三个月前病逝,谭纶大哭一场,亲自扶棺送其归乡。
如此家族,钱渊如何能不多照拂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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