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暖暖的阳光透过天井洒在堂前,虽然已然深冬,虽然开着窗户,但角落处置放着碳炉,堂内无一丝寒意。
一张特地打制的八仙桌的四周,放着几个茶几,上面摆放着各式糕点,还有几杯残茶,一旁的碳炉上,小巧的铜壶的盖子被蒸汽顶的叮当乱想。
钱渊懒洋洋的靠在椅子上,两只手灵活的摆弄,嘴里还叼着一块柿饼,“说起来还是老宁家的柿饼味道好,不愧是百年字号。”
“展才你就是嘴刁。”陆一鹏一边摸牌一边嘀咕,“余姚宁家铺子的干果山货,松江那边都闻名呢。”
牌桌上另两人一个是彭峰,另一个是杨文,前者是被钱渊死拖硬拽拉上牌桌的,后者是来禀报最新打制战船调拨南下台州事的,结果也被拉上来了。
彭峰向来沉默寡言,而杨文虽然稳重,但平日里和钱渊谈笑无忌,不禁笑道:“宁家铺子巴巴的送来,无非是要点红薯藤蔓,还有洋芋。”
“要那些做甚?”
“嗨,商人逐利。”钱渊咽下柿饼,支支吾吾的说:“忘了昨日当零嘴吃的红薯干?”
“倒是有眼光的。”
桌上只听得见钱渊、陆一鹏和杨文的说话声,彭峰偶尔开口也只是如此,“三条。”
“吃个,三四五条。”
“碰!”
“我牌都摆出来了,你再说碰?”钱渊有点恼火,“子直兄,讲点规矩好不好!”
侧对门口的陆一鹏干笑着没吭声。
钱渊抢过三条,还不罢休的牢骚道:“当年在随园你就这毛病……也就是文和太忙,不然让他替你了!”
门口的黄懋官依稀记起,就在今年初自己调回京任户部侍郎的时候,都察院、六科都有上书,弹劾巡按御史钱渊以牌戏乱政。
呃,钱渊有点冤,杀了人不去找凶手,却揪着打制刀具的铁匠问罪,这是什么道理?
国子监、光禄寺、大理寺甚至礼部个别部门在上班期间聚众搓麻……难道还能是钱渊的错?
“少司农。”陆一鹏看黄懋官走到门口了,赶紧起身行礼,苦笑道:“今日受逼迫不过,陪展才怡情一二。”
说的还挺婉转,第一件事就是丢锅……钱渊笑着转头,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不仅仅是黄懋官,陈有年、孙铤都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他们身侧,唐顺之脸黑如锅底。
这段日子,黄懋官、陈有年身为户部官员,带着小吏、文员亲自盘账,又细细查问通商整个流程,忙的不可开交。
孙铤南下之前号称与钱渊搓麻一较高下,但到任后忙的后脚跟砸后脑勺,别说搓麻了,吃饭都是三口并作两口。
至于唐顺之,好吧,去年沥港招抚汪直之后,他就一直维持高强度的工作,基本就没喘气的工夫。
看到这一幕,谁心里没气?
如今已是十二月份,这是镇海一年到头最忙的时刻,除了日常通商事宜,还要各处盘账应付户部,筹备即将开始的宁海通商,培训抽调人手,就是已经到任十多天的宁海知县赵大河都整天埋头于镇海县衙内。
大家忙的跟狗一样,你倒是舒服,烤着火炉,喝着热茶,吃着点心,然后搓麻!
面对众人的谴责目光,陆一鹏脸上呈现出悔恨的神色,悄悄的往角落处躲去。
而钱渊脸皮有点厚,哈哈笑道:“今日群贤汇集,寒舍真是蓬荜生辉……”
陈有年无语了,这货被逮了个正着,怎么一点都不惭愧,甚至脸都不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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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前世被发配宣传科,上班时候电脑上搓麻,时常被领导逮着,常规操作而已。
钱渊笑吟吟的将众人迎进来,让下人送来热茶,“文和兄,县衙那边抽调人手去宁海,没什么问题吧?”
“人手不足。”孙铤干巴巴的说:“倒是听说通商初期,展才亲自上阵,白日理事,夜间授课,才迅速教出一批人手。”
“钱某充数而已,实在不行可在府衙抽调人手。”钱渊看向唐顺之,“荆川公,没问题吗?”
去年刚开始通商的时候,钱渊去府衙县衙的户房里视察,看到账目实在是看不下去,咬着牙亲自授课。
白日里忙的跟狗似的,晚上还得上课……面对一群思考方式几近僵化的学生,这样的日子钱渊实在不想过第二遍。
唐顺之懒得搭理钱渊,转头看向彭峰,“拿纸笔来。”
钱渊一时愕然,想了想看向黄懋官,“霖原公,盘账顺利?”
“还算顺利,这记账方式和户部所用不同,不过南下途中,文和、登之在船上都细细说过。”黄懋官神色看不出有什么异常,“今年账册已然全部核查过了,记录清晰,从无纰漏。”
钱渊前世是白手起家,刚开始连会计、出纳都是自个儿兼的,这方面还算半个内行,而且这个时代的会计工作远没有后世繁琐复杂,钱家护卫、随园还有宁波府衙、镇海县衙不少人都是钱渊教出来的,好吧,现在都传到户部里去了。
黄懋官继续说:“这些日子,登之随荆川公、文和走了一遍,其他不论,账册日后一式五份,存放宁波府衙、镇海县衙,递交浙江巡抚一份,北京户部一份,巡视御史再存一份,每三月核查,每年十二月底盘账。”
“巡视御史?”孙铤诧异的看着钱渊,“浙江巡按御史?”
“不是。”黄懋官摇头道:“回京后,黄某欲上书请单设巡视御史与宁波镇海,专为通商事。”
陆一鹏看了眼钱渊,这倒是和他的想法不谋而合。
“十月离京,如今都十二月了。”黄懋官揉揉眉心,“等宁海通商事毕,即刻启程回京。”
孙铤的脸像个苦瓜似的,“赵道源这些日子天天在县衙里拉人,实在没那么多人手!”
“不早就让你留心了吗?”钱渊不屑道:“县衙府衙那些小吏都是熟手,每日授课,很快就……”
“每日忙的不可开交,哪有空闲?”孙铤忿忿道:“你倒是有空闲,却躲在这搓麻!”
“什么叫躲在这搓麻……这是钱府,怎么能叫躲?”钱渊嘴硬辩驳道:“只是偷得浮生半日闲而已,这几日解决了个大麻烦,心情舒畅,又看子直兄闲得无聊,这才……”
“不对吧?”陈有年打断道:“子直适才说了,是被你拖上牌桌的。”
陆一鹏努力往角落里缩了缩。
“再说了,心情舒畅,就要搓麻?”
正在提笔写字的唐顺之转头看来,“去年六月,临海县内,夫山先生等人登门,展才皆闭门不纳,言惆怅失落,整日只搓麻不问外事。”
黄懋官忍不住笑了,“心情好搓麻,心情不好也搓麻……”
钱渊无语了,那次只是托词而已,王寅、何心隐、沈明臣陆续登门,那时候自己正和胡宗宪暗地里刀光剑影呢。
这次是真的心情好,父亲钱锐信誓旦旦,后顾之忧不再,心情能不好吗?
钱渊回头瞪了眼陆一鹏,你个损友……难道不是你午饭后闲得无聊说搓麻的?
这时候,唐顺之那边已然搁笔,将墨迹未干的纸递给黄懋官,“此次回京,递交吏部吧。”
黄懋官看了几行,大惊失口道:“义修兄何以致仕归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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