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谭氏、黄氏就起床了,洗漱后在正房坐下,把还睡眼朦胧的钱小妹撵去。
“放心吧,二弟虽然年轻,但却稳重的很。”黄氏口不应心的劝慰。
钱渊稳重的很……让徐阶、徐璠、徐涉一干人知道得吐血三升啊。
“但是……都说现在渊儿身上杀气重的很。”谭氏揪着手中的帕子,“一言不合就要下狠手……怕是把杀气带到家里来了。”
“还没来呢,要不让小厨房送点早点上来?”黄氏倒是不担心,旁观者清嘛。
“还有心思吃?!”谭氏起身来回走了几步,“小七也不是不检点,只是抛头露面,不过也情有可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都救了好几百条人命了。”
黄氏隐秘的抿嘴一笑,小叔子还真有一手,一个回合下来,婆婆不仅是闭口不提什么休妻,反而在替儿媳说话。
这时候,被撵去探听消息的小妹回来了,摇着头道:“二哥也太……”
“怎么了?”谭氏急问,“起来了?”
“二哥起来了,去了前院。”小妹看上去有点不忿,“二嫂昨晚被……都起不来了,眼睛都睁不开,扶了一把都叫痛。”
“渊儿也太过分了!”谭氏气得恨恨骂了好几句,迟疑了会儿看向黄氏,“要不……去看看?”
“儿媳病卧,婆婆亲去探看,没这个道理。”黄氏立即反对,轻声道:“要不媳妇去看看?”
“好好,好好,对了,昨日不是好些人送了初生蛋来嘛,蒸碗蛋羹带去。”
黄氏笑着应下,出了门小声问了小姑子几句,不禁眼神诡异起来。
小七是真的又累又痛,本来这段日子就够累了,昨晚又被抽了大半夜,到最后几乎是任由摆布,软如一滩泥……也就是小妹还没出阁,虽然闻闻那味道有点古怪,但只知道二嫂被二哥抽得都起不了床。
不过,钱渊也好不到哪儿去,京城南下虽然大半是乘船,但也疲惫的很,昨晚奋力杀伐,雪山草地杀了个七进七出,但也不禁腰酸腿软。
“不行了,真的不行了……”钱渊喘着粗气靠在岩石边,“歇歇,歇歇。”
这几个月来每天早上跑一圈的唐鹤征得意的笑道:“展才在嘉兴府力挽狂澜,杀倭数千,名扬天下,怎的却迈不开脚?”
钱渊接过杨文递来的水囊灌了几口,瞪了眼唐鹤征却不吭声,你丫的昨晚鏖战大半个通宵,今日也非脚软不可。
实在是跑不动了,钱渊和唐鹤征就在原地歇息,看着钱家护卫继续往前,路旁早起的县人熟视无睹,倒是有几个汉子眼中透出羡慕。
“都成了临海一景了。”唐鹤征笑道:“展才转任浙江巡按的消息传来后,多有乡勇找到府衙去呢。”
钱渊愣了下,听对方解释了一番才明白过来,台州府是抗倭前线,浙江巡按虽然不需要一套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机构,但亲兵总是要的。
也不知道谁放出的消息,说钱家护卫要再募新兵,而嘉兴府那两战,虽然主力是义乌兵,但护卫队毫无疑问起到关键作用……其中梁生等一批台州本地人的吹嘘起到了推动作用,于是多有乡勇上门想入护卫队。
“一将功成万骨枯。”钱渊叹了口气,“七十二出征,能全手全脚回来的只有四十一人。”
这是没办法的事,双方数千兵丁倭寇的大战,钱家护卫两次都是作为基层指挥者站在最前面,他们很清楚,自己不退,战线就不至于崩溃,虽然有狼牙筅、盾牌护卫,但也战死二十一人,受伤的十人中只有半数能归队。
钱家护卫一直保持一百零八人的规模,塞到谭维、父兄身边六人,这一战下来,约莫还有不到七十人,不过相对来说,老人死伤不多,今年在台州招募的新人死伤惨重,毕竟没什么经验。
这时候,回程的护卫队在还没完全散去的雾气中若隐若现,随着号子很快出现在钱渊的面前。
两战下来,这只有数十人的护卫队褪去锋芒,平静成为了他们平日的特质,像一柄寒光闪闪的宝剑插入剑鞘隐去寒光,只有出鞘后见血才能偶见锋芒。
休息了好一会儿的钱渊手摁着膝盖勉力起身,走入略作休息的护卫队中,很快有大笑声传来,钱渊戟指笑骂,或亲热的拍着护卫的肩膀,或狠狠照着胸膛来一拳。
“抚恤都送过去了,双份。”王义点头道:“一份是少爷在桐乡县为兄弟们向总督府请的,另一份是护卫队这边的。”
“老人的家眷大都迁居台州、杭州,留在松江的不多,都已经送上门,新人都是台州本地人,梁生和周泽亲自送去的。”
杨文犹豫了下,低声道:“两年前在松江,抚恤是有田地出佃,不过在台州,咱们手中没有良田。”
“官田。”钱渊挥挥手,“回头我去府衙说,大不了交的份子护卫队这边来出。”
钱渊就在护卫中坐下,招招手让杨文、张三等头领靠近,也不避讳其他护卫,径直交代道:“其一,只要在台州的,每一家每一户,王义和梁生带路,一一拜门,另外法事做了没?”
“已经做了,请了高僧来,塞了银子,这次倒是不肯收,毕竟乡里乡亲的。”王义咧嘴道:“少爷如今事多,一一上门……”
钱渊一个带着冷意的眼神过去,王义立即闭了嘴,周围的护卫包括台州本地人杨文、梁生脸上都浮现出感激的神色。
的确,那么多台州护卫战死,他们入护卫队是为了银子,但也是为了杀倭。
钱渊却在心里感慨,王义这厮真是成了精……一句话顺手就把梯子搭好。
“其二,再行招募新人,这一次招募至少一百五十人。”钱渊看看左右,“以台州为主,杨文、梁生你们本地人多出把力。”
“好嘞!”梁生兴奋喊道:“家里早就来信了,谁不夸我看人看得准……下梁乡这次可是得了好彩头,别说乡里的兄弟,就是上梁乡也巴巴的求上门了!”
“但标准不变。”钱渊指指王义,“粗通拳脚,身高力壮,独子不要,光棍不要。”
周围的老人都点点头,当年华亭县外一战,被钱渊亲手砍死的逃兵就是个光棍,他什么都没有……这不能激励他奋勇杀敌,只能让他恐惧。
“其三,兵器装备,这方面一是长矛……大家都记得,桐乡县外一战,如果能用特制的长矛,恐怕倭人没那么容易破阵。”
“必须重新打制,这方面要用到铁匠,还有鸟铳,护卫队要分出一个鸟铳小队……”
钱渊滔滔不绝的讲述,周围人听的聚精会神,凑过来的唐鹤征不禁插嘴道:“但是展才,这得用多少银子啊?”
“不要紧。”钱渊一咧嘴,森森白牙在初阳的照耀下闪烁着光芒,“上一次钱某人是无职无权的翰林庶吉士,这一次,钱某是陛下钦点的浙江巡按。”
这句话的意思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几个老人如杨文、张三、周泽这些老人都听得懂,而唐鹤征也听懂了。
唐鹤征擦擦额头的汗,他也曾听父亲唐顺之私下说过,前面半年……钱渊被总督府、台州府衙的谭伦坑的挺惨。
显然,人家这次是来报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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