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多少人的视线集中在西苑的万寿宫前殿,无数人在等待消息,到底是谁接任浙江巡抚。
目前呼声最高的是兵部右侍郎王诰,通晓兵法,长期在南京任职,因负责总督漕运对东南各地都很熟悉,而且有同年徐阶这位大佬在后面顶着。
也有老道持重的官员私下议论,徐阁老这些年推荐的……从彭黯到屠大山,再到杨宜,个个都不堪大用,前两者还掉了脑袋。
不过已经有人去烧王诰这冷灶了,这世上从来就不缺聪明人,这次东南倭乱,嘉兴府、湖州府糜烂,虽然是阮鹗背锅,但这口锅也有可能牵连到如今的浙直总督胡宗宪。
如果王诰能接任浙江巡抚,立下战功,日后胡宗宪一旦有失,王诰就是浙直总督的天然继任者。
外面议论纷纷,但万寿宫前殿却气氛有点诡异,徐阶提出了王诰这个名字,严嵩向来是不打头阵的,而严党嫡系工部尚书赵文华这次站在殿口出一副神思不宁的模样。
主持廷推的吏部天官吴鹏没有按照正常流程推出其他的人选,而是七拐八拐的说起符合浙江巡抚职位的各种条件,甚至大谈特谈阮鹗如何愚蠢导致嘉兴府糜烂……
户部尚书方钝,代理兵部的左侍郎江东,工部尚书赵文华,左都御史周延,刑部尚书贾应春个个要么闭口不言,要么顾左右而言他。
其中方钝是只管户部一亩三分地,其他毛事不管,江东本就不是尚书,就差拿张纸糊住自个儿的脸让其他人看不见,赵文华是严党,周延和贾应春都是嘉靖二年进士,徐阶的同年,但算不上徐阶的同党,只是同气连枝而已。
唯独礼部尚书吴山清高自诩,出列怼了吴鹏几句,其他人还是闭口不言,而九卿中的大理寺卿、通政使都是小角色……最后,一个让所有人都意外的人跳了出来。
“如今东南水深火热,陛下心忧,下令廷推浙江巡抚。”出列的是国子监祭酒陆树声,“吏部何故迟迟?!”
陆树声的高呼声响彻殿内,将众人都镇住了,十几道诡异的视线纷纷投向了他。
为什么?
你陆树声居然问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你精心调教出来的好学生啊!
知道钱渊今日入京,就连原本打定主意一定要推王诰上位的徐阶都想缓一缓……
他们都能通过去年那件事判断出钱渊对嘉靖帝是有不低的影响力的,而钱渊刚刚历经两次大战,东南这次倭寇入侵还没平息下来,钱渊急急入京,肯定会有所动作,他们怎么会在情势不明朗的情况下做出选择呢?
要不是嘉靖帝昨日下令今日廷推,严嵩、徐阶都有意将廷推往后推推,最好和钱展才私下碰一面……
可惜嘉靖帝知道钱渊今日入京,非要今日廷推……这厮还挺有恶趣味的,这是要看戏啊。
后殿的嘉靖帝都听到陆树声的高呼了,不禁笑道:“平泉刚直,可掌国子监,可掌翰林。”
这句话有褒有贬,站在一旁的黄锦只笑了笑没出言附和。
“到哪儿了?”
黄锦出了后殿问了几句,回来禀报道:“已经入城,看方向打马径直往西苑来了。”
嘉靖帝微微点头闭目养神,手指曲起有节奏的弹在膝盖上,好一会儿之后突然开口道:“不容易啊,虽然稚嫩,却有报国忠君之心,只是不知道这份心能保持几年……”
“也罢,毕竟两次领军大败倭寇,说句力挽狂澜也不为过……”嘉靖帝睁开眼,“黄伴,去迎迎吧。”
当风尘仆仆的钱渊跃下马背,疾步走向西苑大门的时候,意外的发现司礼监掌印太监兼管东厂的黄锦正笑吟吟的等在那儿。
“展才,别来无恙。”
“黄公公客气了。”钱渊回头看看没其他人,咧咧嘴伸出食指指指自己。
黄锦笑着点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
有点夸张啊,内相来迎接自己……虽然黄锦向来谨慎小意,但在明朝太监这一行中已经臻至顶峰了,就算是刘瑾、魏忠贤,冯保也不过是掌印太监兼管东厂而已。
进了西苑,只一个小太监在前面领路,钱渊轻松下来,随口问:“老黄,这半年徐文长没找你麻烦吧?”
“徐翰林向来守礼……”
“拉倒吧。”钱渊笑骂道:“他那双眼睛恨不得长在额头顶上,估摸着背后没几个人不骂他的。”
黄锦抿嘴笑着不说话,钱渊脚步一顿冷笑着看向岔路走过来的严世蕃,“哎呦,这不是东楼公吗?”
“听这话有怨气?”严世蕃嘿嘿笑道:“为兄还琢磨着晚上给你庆功呢!”
“屁!”这段日子天天和士卒混在一起的钱渊开口就骂:“把李时言弄下去,那李时言举荐的阮鹗……难不成他给你送了银子?!”
黄锦实在受不了,伸手用力拽着钱渊的衣袖往前拖……钱渊还不罢休呢,回头喝道:“下次搓麻绝不放水,把你严府的银库备好了……这次差一点点就被阮鹗那个混蛋害死!”
严世蕃哭笑不得的看着这一幕,这厮是下东南,又不是北上辽东,西去云贵……怎么回来满口污言秽语!
走出去好几十步黄锦才松了手,钱渊嘴里还在嘟囔,“老黄,要不是运气好,这次真是见不到你了……回头给我送份礼压压惊?”
“你还真是……”黄锦吐槽道:“死要钱啊!”
黄锦从入宫到被分到兴王府,再到回京城,就没见过这等人,但心里也敏感的察觉到,钱渊没有将他看做一个阉人,这种感觉很奇妙。
在宫中,黄锦是奴仆,在宫外,黄锦是几乎所有文官既想巴结又鄙夷的内相,如严嵩、徐阶也只将其看做一个政治生物。
终于到了万寿殿了,两人正准备绕去后殿,突然听见里面一个嘶哑的声音高呼道:“阮应荐之罪毋庸讳言,今日是廷推,廷推!”
第一次参加廷推的陆树声实在受不了了,这帮官僚已经扯皮扯了一个多时辰,到现在除了王诰,居然没有第二个举荐人选。
钱渊想加快脚步,可惜人家赵文华一个工部尚书已经守在殿门口好久了,就等着打这个招呼呢。
“展才回京了?!”赵文华刻意的大声道:“也不洗浴更衣就来觐见。”
钱渊回头看了眼黄锦,慢腾腾的移过去,给了赵文华一个“回头再找你麻烦”的眼神,才行礼道:“见过大司空。”
“展才这次南下立功不小,少年英杰啊。”
“力挽狂澜不过于此!”
就连向来不管闲杂事的户部尚书方钝也赞了几句,当年聂豹离开华亭,就是他接任华亭知县,钱渊的父亲钱锐、叔父钱铮都是在他手上过的县试。
严嵩坐在那没动弹,徐阶慢悠悠的踱步过来说了几句,一时间殿内纷纷乱乱,正在廷推的九卿、阁老都丢下正事不做。
有的问起桐乡大捷,有的问起东南受创州府……
有的和黄锦打个招呼,甚至还有如大理寺卿鄢懋卿笑着说起晚上给钱渊摆酒庆功……
站在一旁的陆树声瞠目结舌的看着这一幕,虽然早就知道这个学生不是个省油的灯,但这也太能搅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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