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人头作酒器 太马无敌名

小说:即鹿 作者:赵子曰
    夹杂在奴骑中的少量赤娄丹部族人根本管不住这么多的人,再是拔刀乱砍,也制止不了他们的惊吓逃窜。

    令狐奉秉承反应敏捷的作风,立刻从鞍侧摘下曹斐给他作的简陋盾牌,俯於马上,以盾牌遮身,半句招呼不打,当即急催坐骑转向,没有直接往往来路折返,而是朝侧方狂奔而去。

    来路此时多是贺干部的追兵,断不可自投罗网,须得绕一下才行。

    曹斐打马跟了上去,冲莘迩、傅乔叫道“还不走”莘迩回过神来,与傅乔连忙跟上。至於被挑出扮作左氏和孩子的几个奴婢,是死是活,只能听天由命了。

    精壮的奴隶都被赤奴留了下来,遣出的皆是老弱病残,上千人有的东逃,有的南遁,人喊马叫,乱作一团,时而两马相撞,不时有被坐骑抛落在地的,落地的奴婢或有被马蹄踩住的,要么断腿折臂,要么胸腔下陷,吐出鲜血。

    令狐奉置之不顾,只闷头鞭马践踏快行。他骑的还是那匹雪如龙,这匹西域名马肩高八尺,长腿迈开,疾驰时真乃如龙。曹斐等人的马差得多,勉强跟从。莘迩想要避开那些落马的胡奴,然而身不由己,只得由马自奔。

    驰离了奴骑们混乱的主要范围,周边空旷许多,几人加快马速。

    贺干部的主力被奴骑们吸引住,为了能抢到更多的“战利品”,他们大多追赶奴骑,带队的小率和贺得斛的儿子们无法约束。

    令狐奉等人眼看就可悄悄地脱离险区了,这个时候,十余贺干部的种民从侧方奔近,他们一眼看到了几人的发髻,发现令狐奉坐骑神骏,顿时知道,这人定就是他们要抓的,舍弃了正在追撵的四五个奴骑,大呼小叫,围攻上来。莘迩看去,见他们髡头小辫,脏衣长靴,叱骑搭弓,形貌极其凶悍。

    曹斐半点不慌。

    他披着两当铠,仗着甲坚,欺敌人没有强弓,收好木矛,也不怎么避那敌矢,挽弓搭箭,还射过去,箭法如神,接连射落三人。莘迩迎着稀落的敌矢,努力镇定,也开弓射箭,最先数箭软绵绵的,随着找回了肌肉的条件反射,矢落渐准,先后射中了两个敌骑。傅乔不会射箭,以袖遮面而已,仿佛这样就能挡住敌人的箭矢似的。令狐奉不肯放下盾牌,只顾闷头前冲。

    因见不能射透曹斐的甲衣,两个敌骑自恃武勇,挥刀来与他近战。曹斐左手持弓,右手抄起一支木矛,夹在腋下,与这两骑打了个照面,擦马而过,只一合间,就将此两骑打落。

    电光火石间,莘迩觑得清楚却是曹斐先以矛尖打中一人,木矛不够结实,在冲击力下断成两截,曹斐遂将握柄端的手顺势滑到断头处,横向上扫,荡开了趁隙逼近的另一敌骑砍来的长刀,侧下捅刺,正中这骑的肩胛,鲜血喷出老高。虽然对手是没有经过严格训练的部民,但曹斐与此两骑的这一合交手,干净利索,却也是甚为不凡。

    莘迩心道“难怪令狐奉这般依仗於他。”也难怪他刚才不仅不惧,且还豪气勃发。

    余下的贺干部种民四下逃散。曹斐丢下断矛,说道“他们必是叫人去了,咱们快走。”双拳难敌四手,一旦落入包围,蚂蚁也能咬死大象,是以曹斐只说“三二十贼虏”不在话下,若是再多,即便武勇如他,也难保令狐奉安全。

    追在令狐奉的马后,诸人急行快驰。

    路上又遇到了几股贺干部的人,然因令狐奉见机得快,几人溜得早,又是绕路而行,故而倒是没有遇到贺干部的大批人马,碰见的那些俱被曹斐杀散。

    从绿洲出来,慢腾腾地走了大半天,这会儿连带着绕了小半圈,奔回也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远远地看见绿色,令狐奉没有贸然进去,毕竟不知赤奴的胜败如何,叫曹斐先去打看。

    曹斐很快折回,说道“赤娄丹已经攻破了贺干部,正在洗劫抢掠。”

    计策得成,令狐奉却没有欢喜,皱眉说道“洗劫抢掠”

    莘迩也觉得赤娄丹这么做不妥,心道“此时正该一鼓作气,出洲驰击贺干部外头的骑牧,却怎的纵兵劫掠”

    令狐奉说道“前头引路。”

    曹斐在前带领,他们往洲里的贺干部行去。莘迩跟行片刻,发现傅乔没在了身边,扭头看见他龇牙咧嘴地捧着左臂,原来是不知何时中了一箭。莘迩帮他截断箭矢,略作包扎。

    刚经历过一场“生死战斗”,闻得赤奴大功已成,沉重的压力陡然放松,人在这种情况下,忍不住会想说话,寡言多时的莘迩难得的给傅乔开玩笑,说道“夫子的大袖看来不怎么样,挡不了贺干部的箭矢啊。”傅乔忍痛叹息,说道“这些天的经历,以前做梦也想不到啊”

    莘迩默然,自己又何尝不是。两人追上令狐奉和曹斐。

    离贺干部还有老远,就看见黑烟滚滚。几人行近,笑声、哭声、惨叫声、求饶声等等各种声音混在一处,灌入耳中;等进到帐区,状况惨不忍睹,死伤遍地,血流成溪。

    赤娄丹的部民们有的提刀策马兜行帐间,有的三两成群挨个地进帐内搜抢,遇到抵抗的,当场杀伤,见到稍有姿色的妇人,拽拖而行,浑然不管孩童的哭叫,有的分赃不均,自相殴斗。一些帐篷倒塌在地,熄灭的火堆被风吹起烟灰升腾,仍在燃烧的火势无人去扑;触目所及,到处是被杀伤的贺干部男女,乃至有不满月的幼儿;妇孺和老年人被聚集起来,受人看管。

    曹斐抓住个赤娄丹的人,问到了秃连赤奴在哪里,踩着血水,引令狐奉等人去找。穿过大半个地狱般的营区,到了一座华丽的大帐前,这里是贺干部议事的大率帐。

    帐幕掀开着,内外横七竖八地倒了数十具尸体,多数穿着皮甲,应是大率帐的守卫,余下的均年龄不小,穿金戴银,料是贺干部的贵族们。秃连赤奴在七八个甲士的护围下,抱臂而立,正含笑看着两个甲士拿匕首割一具尸体的脑袋,血迸溅了这俩甲士满袖半衣,脸上都是。

    曹斐瞧了眼被割脑袋的尸体,说道“哟,这不是贺得斛么这就死了啊,是不肯投降么”怎么说也曾是一部大率,转眼就部破人亡。

    莘迩问道“那两个人割他的脑袋作甚悬首示众么”

    “示什么众贺得斛是秃连部大的宿敌,部大要把他的脑袋制成酒器。是了,部大上次宴请我等,你因伤未去,没见着他的那几个饮酒颅器,啧啧,漆黑饰金,阔气得很。他还用那玩意儿敬我了一杯。”曹斐吧唧了下嘴,似在回味。

    脑中只是微微想了一下秃连赤奴拿着盛酒的头颅给曹斐端酒,曹斐一饮而尽的场景,莘迩就要干呕出来了。他偏过脸,不再去看赤娄丹部民割贺得斛脑袋的场景,心道“这些日在胡中居住,也没见他们有何野蛮,不意今日得见此状,得闻此事。”

    杀死仇人后,割下其头,剥取头皮,从眉骨以下锯掉,然后把所留的颅顶用作饮器,用来向人夸耀的习俗,倒非胡人的专属,是几乎所有的族群都经历过的,包括唐人也是,只是随着文明开化程度的加强,唐人早就将之废弃了。

    令狐奉问秃连赤奴“大兄,为何在攻破贺干部后,不遣精骑奔击追我的那些我观彼众不下三千,俱是精壮,大兄如不趁胜速击之,恐留后患啊”

    秃连赤奴呵呵一笑,说道“我已遣精骑两千,伏在他们回来的必经路上,待将这贺得斛的脑袋割下,我使人持去相示,乱其军心,定可轻松取胜。”

    令狐奉大喜,他还要问赤奴借兵,有求於之,当下奉承说道“大兄足智多谋,是我多虑了。”

    果如秃连赤奴的预料,贺干部的那三千余骑在俘获了数百奴骑归来后,万万没有想到老巢居然被赤娄丹部给端了,而且部大也被杀了,本就缺少严格军纪的束缚,这下更是群蛇无首,很快就没了斗志,不再与赤娄丹部的伏兵交战。各个小率纷纷率领本落的部民投降,更有那机灵的,先人一步擒下了贺得斛的诸子,献给曾经的对手。

    在艰苦的生活环境中,所有的目标唯以生存为要,别的都是扯淡,唐人有的认为胡人狡猾反复,其本质实即在此,仓廪不足,如何履行忠义再则胡牧没有集权的政治,即使投降,对各个种落的小率来说,其实也没甚不同,最多是换了个大率而已,总比战败被俘成为奴婢强。

    也有本意是不愿投降的,可马上就到冬天了,大漠上的绿洲都有主,不投降又能去哪里呢冻饿渴死在漠上么去陇州内地么现今在陇内的那些六夷,除少数外,均是唐人的奴客,要么在给唐人耕地,要么在为唐人放牧,他们自由惯了的,更不愿去作此等依附。

    故此,赤娄丹部只付出了很少的伤亡就取得了全胜。

    秃连赤奴接纳了投降的贺干部民,从此以后,两部就合二为一,不再有贺干的名号,只有赤娄丹了。贺得斛的诸子及直系亲属们,秃连赤奴一个不留,全部杀掉,另外选人统带贺得斛的直辖种落。

    赤娄丹部的部民连着抢掠了两天,把贺干部洗劫一空。这个冬季,贺干部将会十分难熬。

    猪野泽畔的另外三个较小部落相继遣人给秃连赤奴送上马羊驼、财货奴婢等礼物,表示臣服。

    贺得斛幻想打下赤娄丹部后,再把这三个较小的部落占下,从而成为一方霸主,他“壮志未酬”,而这曾经的愿景却在秃连赤奴的手上得以实现。

    坐拥五部,独霸猪野泽的秃连赤奴踌躇志满,踮起脚尖,拍打令狐奉的肩膀,诚恳地对他说道“此回能吞下贺干,收服三部,都是你的谋划得力小弟,等过了冬,我就亲率万骑,助你还都”

    令狐奉连连点头,堆笑说道“待我登位,大兄,王都以北,全是你的”

    当夜,喝醉了酒的秃连赤奴云雨过后,呼呼睡去,呼噜中杂着梦话,喃喃说道“等我那使人回来,我就把你个滑头绑去给定西王”呼了两声,又道,“王都以北都是我的,只怕我没命享用啊。”贾珍心头猛跳,问道“部大,你说什么”秃连赤奴说道“我这点人,没甲没械,拿什么么去跟定西王斗一营太马就够屠我全族了”翻了个身,呼噜大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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