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定罪之辩

小说:高武大秦 作者:绾尤
    “别看我。”满脸虬髯的县尉百里豹,毫不在意左近县丞的眼光,随口回了一句。“看我就是军中有敢聚众持兵,以犯上官者,尽杀之”

    县丞双眼一瞪,险些骂出了声。

    六百多人,那可不是六百多头猪。

    说杀就杀吗

    就不该让这军中呆惯了的混人过来。

    将目光收回,他看向自己的得力助手,狱掾休。

    休沉默了瞬间,艰难开口。“人证物证俱全,案犯对于自身之罪亦供认不讳,按律。”

    “按律,这数百人,主犯里正,当以使民犯法,教民杀官等罪,处以车裂。”

    “其余人等,亦当尽数论罪,最差也是个城旦。”

    刚走进来坐在上首的县令,敲了敲身前的木几,打断了他的模糊说法,问起了详细判断。“质子以售者,何论”

    狱掾与县丞对视一眼,拱了拱手,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当以擅杀子论。”

    “借贷强质,擅杀子,诬陷前隐山亭长铮,数罪并罚,当斩趾为城旦。”

    “不然。”焕起身拱了拱手,对着县令说道。“子不孝,父母杀之,无罪。”

    “擅杀子之罪,不过是不经律法而擅自惩处,非杀子之罪。

    说完擅杀子的罪名缘由后,他也不去看县丞有点黑的脸。

    直接了当,且简明扼要的说道。“但子无不孝,而父母售之。”

    “此已失父母之德,当不再为父母,以掠卖人论。”

    “汝可知。”县丞的声音有点颤抖,是气的。“掠卖人,乃是死罪,当处以磔zhe刑。”

    “这可是关乎数十条人命。”

    焕面瘫一样的冷脸上,没有丝毫的动容,只平静的说下去。“法不却人众,刑不下王孙。”

    “此商君之所以强国也。”

    “此大秦之所以溃六国之政也。”

    县丞脸上有些抑郁,关键是他一时还找不到理由怼回去。

    就更抑郁了。

    县令若有所思,但仍旧不置可否,只侧头看向满脸虬髯,几乎与他平级的县尉。

    犹豫了好一会儿,他还是决定征求一下对方的意见。“县尉以为如何”

    “这有什么好论的”百里豹摸了摸下巴上如同钢针一般的胡须。“持械以犯上官,欲杀之逃亡,在我看来。”

    “除去年不足十五,身高不盈六尺五寸者,尽杀之”

    六百几十号人,你是怎么说出口的

    县令不知道在他来之前,就已经有过这么一出了。

    但他心中,此时有了和之前县丞一般无二的想法。

    “就不该让他来。”

    不动声色的侧开头,县令望向贼曹掾李炀。“贼掾以为如何”

    “下吏认为。”李炀看了一眼身边共事已久的同僚,给了他一个激励的眼神。“焕君所言极是。”

    “当以掠卖人论。”

    一众狱佐及各曹长吏问完之后,赞同焕所言者有之,但大多数,都是赞同县丞的说法。

    毕竟,这讨论的,不是普通的事情,而是数十条人命。

    哪怕是法官,也没有多少人能狠得下心,将这数十人全部判处磔刑。

    县丞也于此时开口了,他再次为那数十人辩驳,以争取其活命的机会。“黔首之所以质子,不过受人构陷,乃是不端为。”

    “然其收受钱财,出售子嗣。”焕丝毫不因为对方是县丞就有所让步,据理力争。“乃是事实。”

    “且端为。”

    县丞一按木几,声音加高了好几度,大声喝到。“受人胁迫,非本意。”

    “不告官,并加以诬陷。”焕的声音同样拔高,丝毫没有给县丞面子。“不知悔改,欲杀官而反。”

    “此也是不端为”

    “受人蛊惑,难道不是有缘由的吗”

    “这有什么好争的。”眼见二人争得面红脖子粗,就像要打架一样,县尉百里豹打了一句圆场。“依我看,全”

    “你住口”县丞和焕同时回身,将其后半句全部怼了回去。

    县尉倒是没有恼怒,他知道这些法吏的性子,只要是自己所坚持的,就算是死也要争一回,何况驳他的面子。

    正要说点什么的他,却听见坐在上首的县令再次开口。“全杀不妥。”

    “去岁,反贼围攻蕲年宫,徙蜀郡四千八百余户。”

    “大王尚且不杀,吾等杀之,岂非质疑廷尉,质疑大王,质疑律法”

    百里豹愣了愣,随后点了点头,痛快的承认了错误。“是我思虑不周,确实不妥。”

    “如今何为”

    “虽是受人蛊惑。”焕接着之前的话题说了下去。“然,其售子,非不端为,非不为钱,亭长就任,也非无官可告。”

    “然其并无自首之请,且不思悔改,欲杀官以亡,此亦是端为。”

    “是故,其掠卖之事,乃是事实,不可否也。”

    县丞深呼吸一口气,环顾了一遍跪坐几前的同僚,开始晓之以情。“这些黔首,虽曾有罪,但有悔过之心,于亭上更从未犯事。”

    “是关中骑卒,以钱诱之,以力慑之,方有此事。”

    “如今,关中骑卒尽没,罪首已死。”

    “何不留他们一条活路”

    “执法,本不可以有私。”焕想起了之前,在堂上的那对夫妻,一时间略有犹豫,但很快,他又坚定了下来。“如此人售子之案,前所未有。”

    “若不治刑以重。”他深呼吸了一口气,说出了自己坚持定重罪的最大原因。“必有人,因其罪轻而效之。”

    “长此以往,必售子成风,有朝一日,国无兵源,县无壮丁,岂非大患。”

    焕说出这句话后,在座的诸多官吏一时皆沉默了下来。

    “若尽处磔刑。”但县丞还在坚持,他晓之以理,动之以责。“这样一桩大案,一旦发上去,必举国震惊。”

    “在座诸位,普法不善,为吏不察的罪过,谁能逃掉”

    多数人都在细想这句话。

    唯有县尉,摸了摸自己脸上的大胡子,咂了咂嘴,一副与我无关的样子。

    焕轻轻摇了摇头,说出了自己最后的坚持。“便是落罪,也是我等罪有应得。”

    “切不能开此售子之端。”

    “说得好。”县令打断了场上的沉默,并自怀中拿出了一卷竹简。“此中缘由,吾了解之后,便一时犹豫,不能决断。”

    “于十日之前,便发行文于郡上。”

    县丞心中一惊有所预料,但还是报着最后的希望问了一句。“郡上如何说”

    县令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只将一卷竹简递给了县丞。

    他伸手接过,快速将其打开。

    只见上面写着父母弃子以售,以此得利,轻罪则助长此风,必成大患。

    不论缘由,以掠卖人论。

    县丞双手颤抖,好一会儿才发出一声低叹。

    “数十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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