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当说,自冯业从高句丽浮海南渡投刘朝宋以来,冯家对于历朝统治者,都是挺顺从的,管你是宋齐梁陈,还是后来的隋和现在的唐,谁当了皇帝他便归顺谁,绝不抗拒。
但另一方面,冯家也有自己的底线,就是要保证他们的固有势力不受侵犯,他们就是要做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上的土皇帝。
只要能保证这点,冯家还是很顺从的。
历朝皇帝征召冯家出兵,或是岭南地区出现叛乱,冯家也都是积极出兵讨乱。
哪怕是隋朝时,杨广征召冯盎入朝,冯盎也没拒绝过,还曾到汉中任过太守之职,也率子弟到高句丽打过仗,在江都侍卫过天子。
正因为这些,所以秦琅觉得冯盎是可以利用或是说信任的。
冯家毕竟是外来者,他需要朝廷的授权。
而中原朝廷,也需要这样亲朝廷的代理者,为他们控制岭南。
到现在贞观年了,冯盎也还是这种观念,认为朝廷离不开他冯家。
他冯家虽然不是说控制了整个岭南,但也控制了岭南东部小半地盘了,在经历了隋末唐初的混战洗牌后,冯家现在更是岭南当之无愧的第一势力。
“冯兄,我曾听人说,有人劝说令尊自立为南越王,甚至建南越国,仿秦之校尉赵佗自立啊!”
冯智玳吓了一跳,这事确实有,不少人劝过,其实也不稀奇,毕竟冯家势力这么大,而岭南又远离中原,天高皇帝远嘛。
事实上,早在智玳曾祖高凉郡守冯宝时,就有人这样劝说过冯家了,到后来冼老夫人,再到冯盎,这种声音一直没断过。
而隋乱以来,这种声音更是极高。
只是下面人劝归劝,不论是冯宝还是冼老夫人,又或者是冯盎,其实都还是比较理智的,哪怕是冯盎的兄长冯暄,这位冯家的异类,其实一直是走在自立路上的家伙,隋朝时就曾支持过叛乱,而被冼老夫人亲自解除兵权继承权,但他也从不敢说打出立国称王的旗号的。
“翼国公,我冯家对朝廷可是忠心耿耿啊!”
秦琅呵呵一笑,其实对这种说辞很不屑。
冯家忠心吗?
忠心个屁。
冯家可是天生的反骨仔,当年他家在辽西侍奉慕容氏,先后侍奉过西燕和后燕,但最后还不是灭了人家慕容氏,自立为北燕。再到投高句丽,投北魏,投刘宋,然后冯盎家这一支,历经宋齐梁陈四朝,再到隋唐,经历六朝,从没见他们在哪个旧主亡国之时,为他们尽忠守节的。
出兵都没出过,更别说其它了。
他们是典型的墙头草,谁强就跟谁。
“还是那句话,我也相信耿国公啊,可是你们家也总得拿出些行动来让大家看看啊。我相信,只要令尊来一趟长安,一切谣言不攻自破。”
秦琅拍了拍比他年长许多的冯智玳,“老兄啊,其实岭南这些豪强还都没来过长安朝见大唐天了,令尊若是先来,这就是先机啊,以后朝廷自然更信任你们,不是吗?我再顺便透露点内幕给你吧,朝廷有意调整岭南现在有些混乱的州县,要裁撤掉多数都督府,并掉许多州········”
“你冯家父子现在统领的二十余州,极可能要并省为高罗雷崖儋五州,划归广州大都督府统领······”
有些话点到为止,效果更好。
冯家地盘从现有二十余州,并省为五个州,其中两个州还是海南岛,而原来冯盎的那个八州都督之职,也没提起,明显是要撤掉的。
冯智玳心有不安。
“请翼国公代冯家陈明忠心,我马上给家父写信,请家父入朝拜见天子!”
秦琅笑着点头,让冯智玳去了。
等他走远,秦琅扭头问承乾。
“你刚才在一旁观看,可从中看出了什么,学到了什么?”
“孤觉得冯家不会反。”
秦琅点头,“没错,冯家不会反,他们不敢反,隋末之时,他们都不曾自立为王,现在更不会了。岭南冯家已历经六朝,都不曾反过朝廷,所以现在也不会。冯盎更曾数次入朝,因此这次他会来长安的。”
“老师,那可以对冯家放心任用了吗?”
“不,冯家虽然不会反,但他们却想做岭南的土皇帝,事实割据岭南,而这是朝廷绝不允许的。只是说,现在岭南形势还比较复杂,有一些蠢人妄人比冯盎更狂妄更自大,因此我们要分出个轻重缓急来,先对付那些人,至于冯家,一步步来就好。”
岭南先有汉俚之争,然后才是朝廷中央和地方割据势力之争,在对付俚人这块,朝廷和冯家等是利益一致的。
“冯盎真会来长安吗?来了后,朝廷会扣留冯盎吗?”承乾又问。
秦琅反问这个已经开始会学思考的太子,“如果由你来决策,你会怎么做,你会扣留冯盎吗?”
“孤觉得冯盎可能会先派其嫡长子冯智戴来京朝见天子,会携带大量财物贡品前来,一来打前站,二来观风向,若是风向好,冯盎才可能会来。”
冯智戴其实是冯盎的次子,但却是嫡长,比起其兄,智戴极似冯盎,勇而有谋,能抚循部众,得士死力,在岭南是极有威望的。
年轻的时候,随冯盎入洛阳朝天子,亲统本部精锐之师,参与了征高句丽之战,在中原七年,后率部众返归岭南。
当时中原大乱,到处都是乱兵割据,冯智戴硬是率部一路且战且进,一路打到了老家岭南高凉郡,与其父会师。
据说现在冯家汉俚兵马十万众,冯智戴一人就统领五万。
因此虽然现在智戴的官职仅是春州刺史,可却是岭南冯家的核心人物。
冯盎让智戴先来京,确实既能表明态度,也能留有余地。
“冯盎若来京,若让你决策,打算如何处置?”
“可留智戴在京任南衙大将军之职,封侯。封赏冯盎,让其返回岭南,可加他广州大都督府司马之职,另授高州刺史,另授其一子为雷州刺史,然后高雷之间的罗州刺史之职,则可自长安选派一员干将前往就任。”
“崖州岛上二州,则以一州授给跟冯盎不和的冯宝彻,一州授冯盎的兄弟。”
“五州长史、司马之职,则皆由吏部选派官员前往任职。”
秦琅笑了笑,承乾这种手段还是可以的,不过显得稍急了一点。
“崖州岛一州授冯盎子,一州授冯盎妻兄冼氏,但不要给冼宝彻,他虽也是冼家人,但跟冯盎不和。”
“另外,各州只由朝廷选派司马过去,长史暂由冯盎举荐。”
事情得一步一步来,不能太着急。
派个司马过去,先了解那边情况就好,暂时不急着去干涉或夺权。
没有真正的实力部署之前,一个长史和司马也是夺不了权的。
裁州并县,其实也是为了便于以后朝廷的管理,减少州县,另一方面自然也就减少了那些刺史啊县令等官员,这些官号称南选官,其实就是冯盎等地方豪强们自己任命的。
“其实还有一个不错的策略可用。”秦琅笑着告诉承乾,“朝廷可以一边裁撤州县,一边让冯盎这些土王量田入籍,并告诉他们,他们所管州县清量的田地和登记的户籍,以此所征收的两税税赋,可以一半留州,一半上缴朝廷国库。”
秦琅相信,冯宁陈冼等这些土酋们肯定愿意,这样就能打着朝廷的名号光明正大的征收税赋,并留用一半了。
不过只要他们这样做了,那么底下的俚僚蛮子们肯定会不满的,毕竟历朝以来,岭南的蛮子们因为入籍和征税的问题,不知道爆发过多少次叛乱了,以前他们连半税都不肯交。
这冲突一起,少不得又得开战。
这样一来,挑起他们争斗,既能削弱双方实力,朝廷还有了可以插手的理由,到时就能顺势派兵进入了。
这唐军一入境,请神容易送神难,到时再给就地设置折冲府,部署府兵,甚至筑军堡,建驿站,这可就是实实在在的杀招了。
当然,除了这些,合作也还是要的。
比如,秦琅刚才也跟冯智玳说过了,说今年将提高灰糖的收购价格,并计划在冯家的高罗等州沿海设立商港码头,扩大与冯家的贸易。
冯家手里可是掌握有不少土产的,比如说犀牛角啊珍珠啊象牙等,另外就是粮食、奴隶这些也很多,更不用说,冯家的地盘上还有许多金银铜铁矿,唐代时岭南的金银产出可是占了当时一半多的产量,更别说岭南的铁矿也是极多的。
至于说合伙种甘蔗什么的,秦琅没什么兴趣,他又不是那些贪婪的长安贵族们,见到点利益都想拨拉到自己碗里,不给别人留半分余地。
相比种甘蔗,他反而对奴隶感兴趣些,只要稍提高点奴隶交易价格,秦琅相信冯盎自然会毫不留情的把许多俚人僚人掳掠贩卖。
中原对奴隶的需求一直是巨大的,所以这买卖其实也向来是暴利的,比甘蔗赚钱的多,而且还能够借此加剧冯盎等汉酋和俚人的矛盾,也能进一步削弱俚人的数量和实力,何乐而不为呢。
以大唐如今这般如日中天般的势头,冯家再怎么实力强劲,也终究只能是地方上的豪强,今天砍一刀明天刺一剑,冯家要不了百年,就会沦为没有爪牙的老虎了,岭南也终究会被彻底的纳入中原直接统治的。
“老师,对于岭南西的宁氏家族,是否也可以如此呢?”承乾问。
“当然可以了,宁氏家族控制着整个北部湾,也控制了岭南通往交趾的航线,虽说早几年宁氏叛乱,实力损失不小,可在云开山脉以西,他们依然是实力最强的,要控制这片地区,第一个就得先把宁氏驯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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