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歌眉眼含笑,弯腰作揖,老先生瞬间横移数步,远远躲开,盯着仪表堂堂的青衫达歌,一脸狐疑,眉眼紧皱,似是在极力回忆,但又一无所获,可是老先生心中一个念头确实真真切切,清楚异常,这青衫男子那一拜,自己受不起。
眼前之人想来便是在楼下是隐隐感应到的那位存在,之前只是觉得气息熟悉,如今面面相觑倒只觉得忧心忡忡,自己一个天仙境依旧看不透此人深浅,倒是让人意外,这样云雾缭绕的大人物,自己已经好些年未曾见过了。
这片天下仅有的那几位,大多也是窝在自己在宗门,一心求着超脱,或者算计整座天下,凡间走动的倒是极少,可是那几位自己可都有数面之缘,不至如此陌生,这难道是比着自己更老的存在
两人衣衫其实皆是儒衫制式,制式达歌所穿不如老先生身上的考究。
思虑无果,老先生作揖还礼,青衫男子调皮跳开,同样不受,轻声说道“学生可受不起老先生这一拜,折煞我也。”
老先生也不客气,转身落座斟酒,桌上是酒楼平日里常备的“新丰”,老先生斟了两杯,一杯直接饮下,一杯推到桌子对面,沉声道“前辈这一句学生我何尝不是折煞我也,莫非你来找我是为了两个无用书生在这里酸来酸去前辈有事不妨直言。”
“诶,先生说的这是啥话,我们两个怎么能算是无用书生,你我皆有大建树,不可妄自菲薄。”达歌饮了眼前酒水,给两人再次斟满。
老先生再次审视这个看着像个读书人,开口不像读书人的青衫男子,微微一笑,这性格甚是对自己胃口。
“前辈这话说的倒是一点不见外,只是或许前辈有大功德,但是小老儿可谓是虚度人生几十年。”老先生再也不似说书之时的神采飞扬,眼角下垂,嘴角苦涩,故事终究是能讲给旁人但没法骗自己。
“先生八十载,所行仁善事,不需要学生一一道来,天下有几人能这般先生是当局者迷,太过苛求结果了。”
老先生不置可否,连饮数杯,道理自己不懂道理懂得越多,越难说服自己
达歌给老先生频频成空的酒杯再次填满,悠悠说道“教化人数之多寡可分功德大小杀一人救天下人还是杀天下人救一人可分善恶难道有人一心行善事结果无善果便不是好人结果自有天定,过程尽在人为,对结果执念太深难免一叶障目。”
老先生举杯示意谢过,但是仍不开口反驳,也不多做辩解,达歌举杯回敬,有些话得说,但不一定非要人听,因为事情本就无关对错,说出来也只是为了让这位一生艰辛的读书人能将心结放一放,如今看来,显示无用。
老先生瞧着有些醉眼朦胧,这小小“新丰”虽不及“十八仙”醇厚浓烈,但胜在一个爽朗清冽,正如人间小欢喜,绵延不绝,高低错落,落肚便是欢畅,迟暮之年,饮此酒其实最为合适。不喜大风浪,只图小开怀。
“前辈之前见过我”老先生眯眼看着大哥,似是一直瞧不真切。能知道自己往日之事不难,有大神通者随手可为,所以老先生问的是真的是否曾将见过面,要不然这熟悉的感觉为何愈加强烈,只是自己似乎怎么也想不起来。
达歌正襟危坐,“未曾见过,只是学生知道先生往事,仰慕非常,特来一见,算是为旧人送行。说起来确实有些唐突。”
未曾见过又何来旧人一说,而且一眼就能看穿自己时日无多,如此看来当真是隐士大佬
人之将死,其心更善,老先生给两人都斟满酒杯,算是为达歌之前一直动手斟酒的还礼,两人对饮,再未出声。
青衫男子身上同样出了问题,老先生看得出但看不真切,这些事大多关乎一个人修行根本,无须多问,青衫男子所言的送自己,其实多多少少也有几分伤感自己。
至于达歌身上的因果纠缠,老先生就看得更为清楚些,同样的“积善之家”,一生浓郁浩然气又与常人的不大相同,但是能肯定的是学问极高。
“前辈来此地也是为这些少年”老先生目光审视,神色严肃。
达歌放下酒杯,正声道“为了天下。”
老先生失意叹气道“前辈好大的口气,也好大的心劲。”天下这两字子,自己很多年前就已经不敢随意说了,周身丈许尚不能力挽狂澜,张口闭口天下岂不是恬不知耻
达歌对老先生心境变化瞧的一清二楚,老先生虽是满心失望,尽是颓唐,但其实对人间最上心,整个天下,在老先生心中就如盘根错节,顶天立地擎天巨树,早已是无法割舍。
“先生对人间之用心,学生自愧不如,先生对这些少年的教化之恩,我代天下人先行谢过。”达歌起身,作揖行礼。
老先生微微讶异,只是达歌这一拜,老先生并未躲闪,“前辈不觉得为时尚早就不怕这人心在世间走一遭变了模样”
达歌嬉笑落座,笑道“这不是你要走,我就来了嘛,虽然同样待不了太久,但是应该能有点用。”
老先生心领神会,举杯谢道“先行谢过前辈。”
达歌同饮。
“敢问前辈姓名,我也好铭记肺腑。”
“达歌。”
老先生神色微愣,继而大笑,如此妙人,应该是未曾谋面的,不然定是过目不忘。
酒桌上的两人同时抬头对视,又双双笑的开怀,达歌嘀咕道“你我心有所念,人便已至,当真是心有灵犀。”
老先生同样点头,低声道“还真是许久未见,听说今日有些许风波哦,这孩子无妨”
达歌拢袖起身,“无妨,先生请放心,学生定不负先生所托。”
老先生同样起身,“一帆风顺。”
从始至终,两人对彼此称呼,从未改变,皆是心有执念的同道人,奈何不能同道行。
达歌瞬间消失,小屋内清风徐徐,苏长莫佝偻着身子,敲门而入,作揖行礼,扯着嘴笑道“学生见过先生。”
老先生眼神有些恍惚,似是那男子依旧未走,像,当真极像。
老先生示意苏长莫落座,开怀笑道“不必行礼,身子如何了”
苏长莫挪到桌子旁,一手扶着凳子缓缓落座,这副身子骨,当真觉得虽是能散架,不过是值得的。
“没事,先生知道了”自己看了几页书便闷得慌,准备出门走走,听得楚兴说老先生也感刚刚回了酒楼,还和唐英等已经见过,苏长莫便匆匆又爬上楼来见这位恩师先生。
苏长莫的读书写字,都是老先生所教,少年心里一直都当其为启蒙恩师。
老先生笑着摸了摸少年有些凌乱的头发,慈祥开口,“事无巨细,都已经听那几个兔崽子说过了,想不到我们小莫还有如此机遇,当真是有出息了。”
苏长莫嘿嘿一笑,“我太笨,天赋也不上唐英他们几个,不过幸亏有达叔,人好,教的功法也好,暂时看来,动起手来还行。”
言辞谦逊,但是少年脸上的丝丝得意还是遮掩不住,老先生尽收眼底,只是给那位高人前辈所授功法只一句还行,委实是有点有点屈才,苏长莫这副身子骨在老先生眼中纤毫毕现,一来是那青衣男子肯定撤去了某些遮掩术法,二来是老先生本身修为不低,正因如此,老先生的惊讶和佩服才更多,如今之成果,属实不易。
但是这副打磨身子的法子应该是天下难寻,还有少年所习的锤炼身体的功法更是前所未见,这份机缘,比着所谓天道馈赠不弱丝毫,只是苏长莫身上的气运,天赋,变化几大,老先生虽是疑惑不解,但是不大担心,想来那人自己打算,不至坑害少年。
至于苏长莫天赋气运,身后因果,自己一清二楚。
“这份机缘不易,好好珍惜,凡事多听你那位达叔教诲,有益无害。”
苏长莫疑惑道“先生见过达叔”
老先生嗤笑一声,就这份机灵劲儿,哪里就笨了,想来定是那男子给了少年这先入为主的念头,“回来时见过一面,看面相瞧着是个好人。”
苏长莫哈哈大笑,又痛的立马闭嘴,“先生有时间和达叔多聊聊,我就得你们很像的,人又好,学问又大。”
老先生连连点头,“一定,一定。”
自己在这酒楼说书,是眼前这少年第一个说自己的故事里有大学问,即使他自己都不知道学问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但是老先生听得那是极其欢喜,这父母双亡的孩子早早便尝到人生大苦,多年来更是自己拉扯着自己的心境一步步熬着长大,那时候老先生日日看得揪心。
后来者这孩子的顽强倒是给老先生上了一课,自己是不是把世人想的太过脆弱多受些打磨是不是也无妨只是虽是这般想,但是一点都不妨碍老先生对少年的护佑教导。
从未有一次耳提面命,却建起了少年心间围城。
苏长莫挪了挪屁股,笑道“先生这次回来就不走了比往年早回来了一月啊。”
老先生兀自叹气,这等细枝末节,果真还是只有他一人记得,“这次回来就再也不走了,以后每年也不出去了。”
苏长莫笑的更欢,嘴角伤口却更痛。
老先生心疼道“好了,见也见了,我也没事,你快去歇着吧,明日好些了咱们再聊,赶明儿养好了我再给你讲故事。”
苏长莫起身,自己这身资还真是扛不住久坐,自己也是着急跑来见老先生,倒让先生担忧了。
少年作揖告退,老先生起身将苏长莫送出房间,一直看着少年闭上自己房门才重新落座。
老先生小口抿酒,嘴角含笑,小镇孩子都叫自己老先生,唯独苏长莫,从始至终,只叫自己一声“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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