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知,赵玖所言的乃是当年汉献帝一桩故事。
想当年,汉献帝东走,遭遇郭李乱兵,为渡河而逃,董承持刀砍随行人扒船的手,结果手指在船中堆积,居然可以以手捧之,而汉献帝虽走脱,可随行宫人、大臣、图书、舆驾、宝物,却玉石俱焚。
大家都是聪明人,自然懂得这话背后的含义,所以个个失声。
且说,赵鼎毕竟是个人物,他虽然狼狈而来,又亲眼见伙伴被杀,却没有彻底失态,而是来到赵玖所处的帷帐圈内,见到赵玖本人方才哭诉。故此,此时的篝火旁、帷帐内,这个赵宋流亡朝廷的核心人员虽然彻底失语,可周围整个行在营地却毫不知情恰恰相反,因为过一两日就可以进入州城,此时又在用晚饭,所以反而是欢声笑语一片,一条帷帐内外,天上地下,两者形成了鲜明对比。
而欢声中,第一个打破了沉默的还是被儿子扶着的李纲“官家仁心,臣等无话可说。然而臣也愿借三国故事劝官家一句天下可无臣等,却不可无官家。”
赵官家连连摇头,他是打心眼里不认可这句话,但对方接下来一句话却让他一时意动。
“若如此,不如只让杨沂中领一百骑兵护卫,偷偷过河,对外只说是派杨沂中去支援刘正彦。”李纲缓缓言道。“臣马上唤蓝大官来此,与此地诸臣一起隔着帷帐,继续伪作陛下在此模样,必不使人心自散,也不使行在对上叛军时殊无应对之法。而若陛下行得快,明日派来援军,或韩世忠真就不反,寻得他了结此事,则自然无虞。”
赵玖默然不语,周围人醒悟过来,纷纷出言相劝。更有一绿袍舍人,唤做胡寅的,直接开始脱衣服,似乎要与官家交换衣服,只是被杨沂中阻止了而已原来,此处帷帐一侧正对着颍水河堤,黑灯瞎火,无须在服装上作伪。
就这样,杨沂中亲自出去调度妥当一百骑兵,众人便直接推着无所适从的赵玖上了马,又偷偷划开帷幕对着颍水的那边,便催促赵官家速速动身从此脱出,沿河滩去寻杨沂中。
而此时,李纲忍耐不住,却是挣脱儿子的搀扶,再度上前,然后在帷帐边缘于马下握住了赵玖的手
“官家,臣还有一言国家悬危,所以官家让我们做武侯,我们惭愧可是官家也不该以汉献帝自比,不求官家能为魏武,但求官家可为昭烈”
赵玖心中一动,刚要回话,却不料李纲撒开手后,向人示意,却有人直接鞭打了一下赵玖胯下坐骑的屁股,坐骑吃痛,直接轻驰出去,窜出了帷帐。
且说,夹杂着求生欲与羞耻感的赵玖半推半就,转身出了帷帐,然后俯身上了河堤冬日暮间风寒,堤岸上的滋味更不用人说,而这官家被寒风一吹,整个人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却是怎么想怎么不对劲怎么想怎么荒唐
那可是韩世忠
他赵官家居然要躲避韩世忠
韩世忠是谁
说句不好听的,韩世忠是赵玖穿越以来一直维持住稳定姿态的一个最大倚仗
想那岳飞今年才二十四岁,距离他的朱仙镇大捷还差了十三年;李纲稳定朝政是一把好手,抗金旗帜作用不可替代,但他军事水平明显可以;宗泽确实也可以无条件信任,但他信任宗泽,宗泽不信他,而且此时确实没法跟东京留守司合流,去反过来给宗泽添麻烦
所以,长久以来,一直给赵玖带来安全感的,一直藏在赵玖心里没有坦露出来的底牌,不是别人,就是那个一直在行在北面做遮护的韩世忠
来到这个时代,赵玖打听的很清楚,韩世忠今年三十九岁,身经百战,武艺绝伦,正是一个历史名将最黄金的阶段今日早上说什么能不能战,要听韩世忠一言,真不是在跟李纲刻意打擂台,而是他这位官家的真心话
而且,赵玖比谁都知道,这个闻名天下的韩世忠和那个不知去向的岳飞是不可能叛乱的
当然了,眼下的局势也很清楚,韩世忠没造反,这是他下属中的子要哗变但即便如此,赵玖也觉得荒唐
刚刚李纲大概是觉得这一次真有可能是生离死别了,说出了让他去学刘备的话,大概是想劝他忍耐一时,或者是劝他学刘备不要耻于跑路然而他赵官家若是刘备,那岳飞、韩世忠恰恰就是关羽和张飞啊
好嘛,张飞手下作乱,把刘备逼得抛妻弃子
一念至此,赵玖心下恍惚,却是陡然醒悟,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眼下这条路看似合情合理,可自己却一直难以接受的缘故了
话说,行在这些重臣们的担忧是没问题的,因为他们不知道韩世忠本人的万全可靠,他们这些文臣,包括杨沂中这个武将,还是认为韩世忠本人可能会随着哗变、造反,然后被动或主动参与其中的但是,赵玖知道这个人不会,因为这个人是他的张飞是他赵官家的心腹啊
那么问题来了,刘备等张飞来见自己,结果张飞的前军作乱乱世之中这是很正常的事情,那么刘备这时候该怎么选择
扔下所有人,顶着冬日寒风蹚过满是冰渣子的河去找什么孟达、魏延吗
不对吧
且说,这些念头说来纷杂,其实在我们赵官家脑中早就开始盘旋了,此时不过是于一瞬见为冬日寒风所激,给弄通顺了而已。
一念至此,赵玖不再犹豫,居然顺原路打马转回帷帐,却是对着满帐愕然之人扫视一眼,然后立即指向其中一人
“赵鼎你说你曾与韩世忠前军哨骑询问过消息,到镇中遇到那统领才出现哗变之势的,对否”
“是”早就不哭的赵鼎恍然起身。
“那我问你,韩世忠本人在何处”赵玖手持马鞭,面目于火光之下稍显狰狞。
“在万寿县后方的斤沟镇”
“距此多远”
“四十里”
赵玖听得此言,打马便走,而片刻之后,却复又折返,然后依旧当着满帐茫然诸臣工面抬鞭指向赵鼎“我不认得路,怕撞上乱兵,班直那里怕也要有些迷糊,赵御史来做向导可好”
言罢,大概是担忧李纲会阻拦,又或许是醒悟路上还可以找到其他向导,总之,赵玖刚一说完,便匆匆打马再去,只扔下目瞪口呆的行在重臣们。
面对此情此景,身上污泥都已经烤干了的赵鼎张口欲言,却无半点声音发出。唯有之前同僚惨死冰河的情形,还有就在这行在的自家妻儿形象一时齐齐涌来,催促他逃避一二。
但不知为何,一种宛如福灵心至的感觉涌上心头,这位已经年逾四旬、在道君皇帝那里蹉跎了半辈子的人身体却几乎不受控制一般直接翻身跃上了篝火旁的一匹马,然后从割开的帷帐缺口那里上了河堤,并追了出去
紧随其后的,还有御史中丞张浚与资政殿大学士、年近五旬的宇文虚中。
平原之上的四十里路,对于不必吝惜马力的快马而言不过是大半个时辰而已。
不过,夜间行路,而且不熟道路,速度自然要慢上不少;再加上随行班直皆有甲胄在身,几个文臣固然勇气可嘉,忠心可表,但驭马之术俨然不如赵玖和那些骑兵,所以又要慢上不少。
故此,赵玖一行人足足花了近两个时辰,一直逼近三更天才来到了斤沟镇,并以行在使者的名义一路来到韩世忠的中军大帐。
镇子里原本已经寂静无声,此时却又鸡飞狗跳,灯火通明。
集镇中心的街道之上,几名文臣气喘吁吁,几乎伏到了马鞍上,而赵玖却勉力凭着体力优势保持了身形端坐在马上。
至于旁边全服文山甲的杨沂中,却也再无往日的威严与从容,而是满头大汗,左顾右盼,对着四面数不清的面露好奇之色的骑士、甲士、弓手握紧了身前长枪却又双手微颤
须知,若这韩泼五真反了,眼下的局势就再无转圜
天可怜见,杨沂中不是没想拦着官家,而是他又一次验证了自己的想法,这位官家的马术真不是盖的最起码自己穿着甲胄是追不上的
大约等了半炷香时间,道路一侧一家二层客栈,也就是韩统制的中军大帐了,方才打开了大门。然后,尚未见到人的影子,一阵骂骂咧咧的声音却先传出,接下来,一个只穿着绸布中衣短裤、又披了一件不知是什么动物毛皮做的白色大氅之人,方才摇摇晃晃走出门来。
灯火摇曳,难见此人具体容貌,只能看出此人骨架奇大,身形极壮,还隐隐闻到了一丝酒气。
赵玖回头看了眼杨沂中,后者紧张之余连连颔首。
这下子,赵官家彻底松了口气,却是遥遥放声相呼,声音之大,响彻了整个街道“良臣韩卿御营左军统制韩世忠麾下前部造反,杀了朕的御史,朕被逼无奈,走投无路,只能抛妻弃子,扔下行在文武,来投奔你了”
可怜韩世忠先是半夜被从梁夫人怀里被叫醒,此时听到这话,复又抬起头看了一眼那马上圆领红袍之人,却是惊得连大氅都掉到地上去了。
s两更结束,昨天下午起床,坐那儿码字,断断续续码到凌晨四点,一共一万三千八百字晚上回来肯定补觉,不知道啥时候能起来,所以这就是今天两更,大家晚上不要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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