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钹不是久留之地,绝对不能让敌人拖住了,这是几位军官的共识。
但这个共识,却被另一支武装的人说了出来,他们还提出了一个很诱人的想法
“国军兄弟,我们帮你们打阻击,争取半个小时的时间,你们往大山里撤就好。等你们撤走了,我们也就可以撤了。”
很难想象,这样的话,自从刚刚还疯狂捡装备的人口中说出来。
他们的打扫战场,根本是连一颗子弹也不要放过。
放爆竹的家伙背着四条三八枪,六条子弹带和一嘟噜子手榴弹,压得驼子一般,还要蹒跚着走向另一具尸体。
扛火枪的大和尚在研究日本机枪,拿窝弓的在扒尸体的鞋子。
这种举动,比迷龙他们成为溃兵炮灰时更胜一筹,只是那时候他们是绝对不会主动说这种话的。
死道友不死贫道,如果上司真的敢强令他们做明知是送死的阻击任务,他们就敢哗变。
或者,等那些龟孙子走了,他们就撒丫子跑来个大溃败。
四散而逃的溃兵,只要别撞在枪口上,小鬼子也不会费那个事儿去抓。
这方面,迷龙他们这帮家伙都有经验。
迷龙冲着孟烦了说“不管怎么说,全歼了日军也有他们一份功劳,卫生员,去看一下他们的伤员。”
训练的时间长了,内容也就可以丰富一些,迷龙他们手下的人基本都学过战场急救包扎,伤员都得到了战友的帮住救治。
可那支武装的人,绝对不像有这种条件的。
正忙碌的卫生员,听到营长的召唤匆匆赶来,看着坐在墙根底边发愣的一位黑脸李逵发愣“炸膛了”
“不炸就有鬼了,猎枪,还好子弹潮了,要不就是血葫芦,得把脑袋包了。”
旁边的一位战士,说着就掏出了自己带的那个急救包,上去帮着卫生员忙碌。
孟烦了拉了一把迷龙,又扯了一下不辣,指了指对方不多的几只正经步枪,锈迹斑斑的国军用枪,都能看到那几支79式上的国军刻印。
他小声嘀咕“别想了,他们不是国军的游击队,是红色武装,大红。”
不辣还没有反应过来,迷龙却已经面色大变,“大红”在国统区,可是谈虎色变的。
虞师座避之不及,周师座也生怕沾染半分。数月前的通共流言,给周师座造成了多大的影响,他们这些中层军官都有所耳闻。
这要是换了一般的人,恐怕早就被撸了,调到后方坐冷板凳。要是仇家众多,有人栽赃的话,说不定得去军统的白公馆一游。
要知道,到了将军这一级别,贪赃枉法、甚至罔顾几条人命,都不算是什么大事儿。
可要是跟大红色走的近了,后果将会十分严重。
第一战区司令长官卫俊如,鼎鼎有名的人物,指挥过忻口战役,是一员能征善战的将军。
可是不巧,第十八集团军属于第一战区战斗序列。那都是火红的太阳了,射的委员长心肝儿都颤。
卫司令一方面不干预、不夺权、不搞“磨擦”。另一方面排除干扰,顶住压力,给18集团军调拨支援了大批武器弹药,食品服装等军需物资。
在当河南省主席时,卫司令跟许多不能道名的人物都有往来,关系十分密切。
后来怎么着,军统和中统联手告状,特务头子戴老板还飞到洛阳收集所谓的通共材料,逮捕进步的无辜青年。
那染红的委员长都起疑心了,直接下令将他调离第一战区,解除本兼各职,改任军事委员会西安办公厅主任,剥夺了军权,并暗行监视。
你猜猜,要是周景这么干的话,会落个什么下场
估计够枪毙十回的。
上面是个什么态度,自然会影响下面。虽然那些人的本意是好的,人也是好的,但是这种提议是万万不行的。
迷龙的目光瞟了过来,孟烦了用手指比划了一下,吐出四个字“敬而远之。”
不辣说“王八盖子滴,给我一个班,我给你们打掩护,争取半个小时。”
好像也没有更好的选择迷龙在不辣的胸口上捶了一拳,郑重的说“要活着回来。”
战争是残酷的,总有人要牺牲的,不是你就是他,没得选。
除非想做亡国奴
三人商量好了对策,不辣去迷龙手下挑人,迷龙去整饬队伍准备撤退,跟大红打交道的事情,就交给了孟烦了。
孟烦了咳嗽了几声,以便引起对方的注意,实际上他并无必要。对方一直很注意他们,就像关在一个屋的两班陌生人,一定会注意另一班陌生人。
孟烦了“唉,我说。”
他迅速从那班人的眼神里,找到了他们的头领,就是那个拿窝弓的家伙“前两天是不就是你们在跟着我们”
拿窝弓的开始涎着脸挠头,他大概和孟烦了是差不多的年龄,但他挠头的时候让人觉得是十五六岁。
“别装傻了,我们侦察兵昨天就发现你们了,只是看你们没有敌意,仅把你们甩开了了事。”
说完后,孟烦了又摇了摇头“算了,说这些也没意思,你们收拾收拾撤吧,撤进山里,别跟着我们就行。
至于追过来的那些小鬼子,会有我们的弟兄来料理,你们大可放心吧”
拿窝弓的青年,年轻并不妨碍他有担当,“是我们错了,之前我们一直跟着,可一直搞不清楚。我们不晓得国军兄弟现在穿成这个样子,对不起,错了。”
他深深的鞠了一躬,让孟烦了有些不知所措,看看旁边跟他的狗娃子,然后再看看自己的德行。
也许他真的不知道国军现在穿成什么样子,但他们现在穿的的确不成样子,好好的一身衣服,为了伪装,搞得跟野人似的。
孟烦了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像也没什么可说的,而且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
只道了一声保重,他深深的看了一眼这几位,而后便转身带着狗娃子他们离开了。
走过一条街区,远远的瞧见他家的大门,孟烦了就开始头疼了
真爹,求你别搞事儿了
可要不搞事儿,那还能是孟烦了他爹吗
不辣挑好了人去布置阻击阵地,规划撤退路线。迷龙已经让人把阵亡的战士草草掩埋,并让一部分战士带着伤员往赵家寨去了。
那边是火急火燎的行动,这边孟烦了还和他爹扯皮,直到迷龙赶来时,两个人还在僵持着。
“不带走这些书不行吗”搞明白状况的迷龙纳闷的问道。
他已经被那些堆积如山的书吓到了,这么多,得发动一个排的人专门去背。
可这是打仗,后面还有小鬼子追着,难道让他的战士们放弃武器,背着一堆书吗
等小鬼子冲到眼前了,他们拿着书大喊“不准打我们,我们背着书呢”
小鬼子保准会赏他一颗子弹,然后再嘲笑他们脑子都坏了。
这个道理正常人都懂,可总有不正常的。
孟烦了满脸的无奈“你看我爹那样子,能行吗”
迷龙眨眨眼,烦了他爹眼珠子瞪得很大,眼睛下的小眼睛都被撑起来了,配上那张老脸还真够吓人的。
他搂着孟烦了的肩膀转过身去,耳语道“我有个法,我把老王八犊子哦,你爹绑上,背走,我觉着要省事很多很多倍。”
迷龙充满希冀地目光,并没有得到让其满意的回答,孟烦了直接打破了他的幻想
“迷龙我跟你赌,十赔一的档口,你把他弄回赵家寨,这边刚把他放下,他能立即折回来,回他的书边――如果不被小鬼子打死的话。”
迷龙“这么有种”
孟烦了冷笑道“就这事有种。他骂了半世汉奸卖国贼,连我们打了败仗都被他骂汉奸卖国贼,最后为这个他自己做了汉奸卖国贼。现在书要被烧掉,他不疯”
迷龙是真怕了,世上有两种人不能得罪老婆和老东西。
得罪了老婆,就要去外屋睡了。
得罪了老东西,他一口气咽了,还得赖在你身上。
厢房里传来了一声异响,好像有什么东西摔在地上。
狗娃子跑去看了看,回来冲着孟烦了解释道“那女的抹脖子了。”
他用手从自己脖子下划过比划着。
迷龙有些不解,跟狗娃子询问缘由。孟烦了什么也没说,他又能说什么。
那个女的,她一直怒气冲天地活着。还好,在某种程度上,她比这场战争中大部分死去的中国人幸运,能在活着的时候看到复仇。
老顽固因此略有收敛,但他仍在孟烦了身后嘀咕“书啊,把书带上。”
“――我书你个鬼的书”
孟烦了终于忍不住了,他的兄弟不辣,这会儿正带了一个班的战士在跟敌人准备拼命,给他们争取撤退的时间。
而其他的弟兄们,刚才已经跟鬼子拼了一个小时的命,二十几个受伤,十几个人撂下了生命。这会儿背着沉重的装备,相互搀扶着往赵家寨走。
都到这种时候了,他的顽固爹还搞这个,要疯啊
“没办法,背这些书,乌龟都追上我们了。”迷龙耸了耸肩无奈的说。
被儿子吼了的老顽固起身,他现在倒很平静,他这种平静是用来折磨孟烦了和他母亲的。
老顽固说“你和那个孽障走吧。我不去了。”
孟烦了的母亲轻轻震动了一下,但像她一向那样,没发表什么意见。
然后老顽固坐下来,他的书堆不让别人坐,但他现在在书堆上坐了下来,
孟烦了相信他爹现在不是耍赖而是要殉葬了,因为他爹已经确定这些人不会带上这些累赘。
迷龙轻轻拍了拍孟凡了,最后征询他的意见。
孟烦了梗着脖子“不带,我们走吧。”
“你会后悔。”
“等回去了我会后悔直到咽气,但是现在,走吧。”
院子里来了一位新人,一位孟烦了眼中浑身都冒大红色光芒的青年“那都是书吗书要扔在这吗”
孟烦了认得他,是那个连枪栓都差点拉不开的青年,跟这种人谈话很费唾沫,所以他没好气的回道“关你屁事。”
青年不依不饶“你们怎么能这样这是书呀,都是书。”
“滚一边去。”
“是书,不是别的,它们是书。本来就不看书啦,还要烧,还要禁。是书啊,做人要想的,想了才有书。
这是书啊,都是书,这么多书,花费了多少人力物力,才能背到这里你们怎么能这样不能这样啊,这是书”
迷龙轻轻地捅他“卡住啦脑袋瓜子烧掉啦”
孟烦了只能重复“关你屁事。”
他可以用拳头让青年闭嘴,但青年说的并没有错。
这是书,没错,这是书
书籍是人类知识和文化的载体,是人类智慧的结晶。凝聚着前人的心血,传播着知识和文化。
人类依靠书籍而承前启后、继往开来,向更高的目标前进。
原来目不识丁的家伙,也都识字了,能看书了。他们也知道书籍的重要性,可是命更重要啊
被小鬼子追上了,命都没有了,还能保住书吗
那家伙愤怒的只会说车轱辘话了“都是书,全是书。
中国人有想过的,中国人不能不想。我们不能光打仗,打完了就变成白痴。我们还要走下去的呀
带着书,想着走着,我们不想我们就完啦,我们不走我们就完啦,书怎么能扔在这,会被日本人烧了的”
老顽固看到了希望,于是他用咳嗽和浓重的喉音来为青年帮腔,尽管他和青年完全不是一个逻辑。
“都是孤本”
青年倒卡壳了,他愣了一下“孤本”
老顽固便再次强调“是孤本”
孟烦了“见鬼的孤本。”
青年还要继续讲他的车轱辘话,说服孟烦了,可迷龙注意到了一脸焦急的通讯员,已经完全听不下他们的争论了。
“最多5分钟,能带多少算多少,就当是为了师座。”
对了,师座很爱讲课,也很爱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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