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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嚏!”暮青迎着山风望着月色下的神甲军营帐,忽然打了个喷嚏。
月杀从大帐中出来,递来一件紫貂大氅。
江南已经入了冬,夜里山风湿寒,暮青接来大氅披上,摇头道:“没事,倒没觉出着凉了,兴许是谁又在背后叨念我。”
那个谁,除了步惜欢,大抵不会有旁人。
暮青回身进了帐中,坐去上首问道:“他们何时过来?”
“回主子,王爷说片刻即到。”月杀抱拳禀道。
主子之称,暮青这几日已经听习惯了,嗯了一声便低头去看铺在桌案上的地图了。
大军刚出汴州,今夜驻扎在汴州与淮州交界的芦苇山下。淮南道总兵邱安派了亲信将领率军前来,为神甲军指引出入淮州的便捷路线。眼下,神甲军大营三里外就有驻扎着一支淮州军,夜里护卫神甲军营的安全。
巫瑾的大帐离此不远,由南图使臣及仪仗队护卫,月杀身为神甲军大将军,本该在巫瑾的大帐旁设帐,因顾虑到暮青的身份不便,这才以尊卑有别为由前后设帐,只是相距不远。
暮青就灯看图,少顷,便听见大帐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景子春跟着巫瑾一起走了进来,他是使节团中唯一知晓暮青身份的人。
“大哥。”暮青抬头望向巫瑾,见景子春正朝她见礼,于是微微颔首,示意二人入座。
“有何急事?”巫瑾的目光落在暮青披着的大氅上,听她说话并无鼻音,这才放心问起了正事。
暮青却摇了摇头,“没事,就是叫你们来坐坐。”
巫瑾一怔,景子春面露诧色。
没事?
方才来传话的人形色匆忙,貌似军情紧急,怎会没事?
景子春看向巫瑾,却见他已然神色如常,起身行至上首,在暮青身旁坐了下来。
巫瑾的目光落在行军地图上,也不问,只和风细雨地道:“既然无事,与其闲坐着,不如给你诊诊脉。”
暮青看着地图,目不转睛,只应了一声,便把手递了过去。
片刻工夫,巫瑾将手收了回来,舒展着眉心道:“你的身子要养,行军路上更要爱惜着,眼下入了冬,淮州水患刚退,湿寒甚重,今夜就命人把火盆生起来吧,将大帐里烘一烘,莫让湿气侵了身子。”
“好。”暮青依旧凝神研图,头也没抬,只听见帐帘扫打山风的声响,应是月杀出去命人备炭火了。
景子春不是头一回见巫瑾给暮青诊脉,但他仍然心存疑惑。三殿下好洁成癖,尤其不喜肌肤之亲,他这段日子随侍在殿下身侧,对此体会颇深,没想到英睿皇后对三殿下而言倒是个例外。两人以兄妹相称,虽说是义兄妹,但英睿皇后的真容与圣女殿下实在有些相像,难道世间真有这等巧合之事?
景子春出着神,不知不觉便在大帐中坐了半个时辰。
大帐中央生起了火盆儿,直到有些热了,暮青才对巫瑾道:“大哥可以回去了,沿路莫提来此之事。”
这话意味颇深,巫瑾却沉得住气,起身道:“好,那你也早些歇息,不可熬夜。”
景子春跟着巫瑾起身告辞,心里跟被猫挠着似的,偏偏问不得,回去后憋得大半宿没睡好。
但这天之后,暮青似乎玩哑谜玩上了瘾,每到傍晚扎营后,必差一人到巫瑾和景子春帐中相请,两人到了之后,她却仍旧说无事,只是让两人在大帐中奉茶干坐,坐够半个时辰就让两人回去。
景子春并非愚辈,一连数日如此,纵然暮青不说,他也渐渐觉察出了此举之意。
这天,两人又到帐中闲坐,景子春面有苦郁之色,暮青看在眼里,没问。
而这天,巫瑾和景子春也就坐了一盏茶的工夫,一个神甲侍卫便挑帘进来禀道:“启禀殿下,有动静了。”
暮青抬头起身,看向巫瑾,“大哥,你那边儿有动静了,可有兴趣去听一听?”
巫瑾笑道:“妹妹相邀,为兄自然有兴趣。”
“那就走吧。”暮青说罢,负手出了大帐。
南图使臣们的营帐外有他们自己的侍卫守着,神甲军只负责外围,从不近帐。暮青等人来到帐外时,里头正传出争执声。
“下官说了,问不出什么!问了几日,景子春皆说越大将军请三殿下过去只是闲坐。”
“只是闲坐?这等诓骗孩童之言,亏你信他!”
“下官不信又有何法?谷大人不信下官,总该信木大人,景木两家有姻亲之好,连木大人开口询问,景子春都是一样的说辞。”
“没错。本官昨日问他,他的确是这么说的,于是本官便将此事透露给了云老,他是景子春的恩师,今日他问起此事,景子春都不肯实言相告,惹得云老动了怒。依我看,景子春只怕已经察觉出什么了。”
“嘶!”
“莫慌,三殿下与神甲军密谋时只带了景子春,说明他不信任其他人,但尚不知谁在暗处。”
“那依木兄之见……”
“无妨,反正事情都已安排妥当,只凭南兴这一千余众神甲侍卫,还生不出什么差池来。”
“是不是该去封密信告知一声,万一有变……”
“你连三殿下在密谋何事都没查清,即便去信,又让那边儿如何布防?再者,景家既然迎三殿下回国,自然对你们有所防备,万一在这紧要关头被他抓个现行,那可就坐实了谋害皇子之罪。如此,白送给景家一份厚礼,岂非得不偿失?不如静观其变,看景子春还能嘴硬到何时,他已经惹恼了云老,若再惹恼方子敬,叫二人都与他生了嫌隙,岂不快哉?”
这话说罢,营帐中便静了下来,许是商议之人正在斟酌。
这时,忽听帐外传来抚掌之声,一道和煦如风的声音传了进来,“好一个静观其变!那不知今日之事可算现行?”
“谁?!”众人惊立而起,齐刷刷地望向帐外。
巫瑾挑帘而入,身后不仅跟着景子春,还跟着云老和方子敬,暮青和月杀也在其中。
帐中六人脸色惨白,尤以木彦生和丁安为甚,两人下意识地瞥向帐外,不知为何侍卫没来报信。
月杀好心解惑,目光漠然,“几位大人,兵贵精不贵多,神甲军既然奉旨护送南图皇子及使节团回国,自有担此重任之能,解决几个庸哨不过是弹指之事,不值得诸位大人惊讶。”
几人闻言,神色剧变。
巫瑾径自行至上首入座,广袖一拂,药香满帐。云老、景子春和方子敬随侍在侧,暮青跟随月杀在下首站定,营帐外已被神甲侍卫严守住,木彦生六人被困于帐内,走脱不得,欲辩无词。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云老问景子春。
“恩师,学生真没欺瞒您,这几日,学生真是去越大将军那儿闲坐的。”景子春瞥了暮青一眼,脸色发苦,眼底却暗含惊色。
连日来,让他忧思难眠的除了英睿皇后的古怪之举外,其实还有一事。
前阵子觐见南兴帝时,他说使臣之中有六人是左相党羽,四人在明,两人在暗,那两人是木彦生和丁安!此乃英睿皇后所断,没有实据,南兴帝却劝他提防。
于是,一出汴都,他就请越大将军派人暗中盯梢,秘查此事。其实,景木两家有姻亲之好,他并不信木彦生会投靠左相,秘查的真正目的是盯着另外四人,那四人毫无疑问是左相党羽,他们必定知晓巫谷皇后和左相之计,沿途少不得会有密信往来,截获密信就能探得敌计,提前设防,护送三殿下安然回国。
但古怪的是,这都出了汴州了,那四人都静悄悄的。他不由得犯了嘀咕,莫非是他太心急了,该耐着性子再等几日?
但木彦生和丁安也没有可疑之举,难道英睿皇后也断错了?
明知自己并不信木彦生会是左相党羽,也明知眼下才刚进淮州,离岭南还有一段日程,他还是忍不住焦虑。此行身负皇命和景家荣辱,容不得半点闪失,倘若截不到密信,又该如何才能探知到巫谷皇后和左相会在何时何地对三殿下动手?
正在忧虑之际,英睿皇后忽生兴致,天天请三殿下和他去大帐中奉茶闲坐。从一开始,他就料定此事有内情,毕竟不提英睿皇后的过往,但说她已贵为皇后,却还微服于军中,敢只率千余侍卫护送义兄回国,她便是个令人钦佩的女子。这等女子,不该是三天两头要人闲陪的小家碧玉,但行此事,必有深意。果然,此事惹得同僚侧目探问不休,奈何无人信他的闲坐之说,连恩师都恼了他,他便忽然有所明悟——此举应是一计,意在引蛇出洞。
所谓敌不动我动,诱敌现形,再以谋害皇子之罪拘拿左相党羽,即可审出敌计,布置应敌之策!
其实,单以此计而言,他不是想不出,只是不到万不得已,不愿行此激烈之策。毕竟皇上病重,夺位之争一触即发,在这节骨眼儿上,审问朝廷命官不可不慎,万一被左相党羽拿住了话柄,回朝之后,必遭狠噬。
没想到,他还在犹豫,英睿皇后却已经动手了!
可喜的是,此计奏效了。
但令他心惊的是,奸细竟然真是木彦生和丁安二人!
他们二人不是今日才败露的,而是在刚觐见南兴帝后那日就被英睿皇后看穿了!可他明明记得,他们二人那日连话都没说,英睿皇后究竟是如何看出来的?
真乃事一桩!
景子春心里犯嘀咕,但眼下的情形容不得多想,木彦生怎会是左相党羽,此事亟待问个明白。
这时,巫瑾对云老笑道:“此乃越大将军之计,事先连本王也不知情。今日想来,越大将军许是为了云老大人和子春着想,您是他的恩师,他怎敢欺瞒于您?若详知内情,只怕早已实言相告了。隔墙有耳,不得不防,不然就不会有今日之事了。”
景子春听得一怔,往暮青处睃了一眼,心下惊——是吗?为他着想?
月杀面无表情——才不是!她只是懒得多费口舌而已。
暮青站在月杀身后,巫瑾和景子春的目光并未惹人起疑,云老负手望了月杀一眼,目光炯然,意味颇深。他与三殿下相处的时日虽短,但看得出他是个看似温和,实则拒人千里之人,能让三殿下出言维护,想来与他关系匪浅。
“木家小子,你可有何话讲?”云老将目光转向了木彦生,显然比起巫瑾和月杀的交情来,左相党羽之事更需深究。
“还能有何话讲?”木彦生冷笑一声,竟已镇定了许多。他嘲弄地看了巫瑾一眼,问云老和景子春,“我是投靠了左相,那又如何?难不成云家和景家当真以为保得三殿下回国,他就能荣登大宝?”
“混账!所以你就投靠左相?”云老看似震怒,却还没气糊涂,“此事是你一人之意,还是你木家二房之意,亦或者……是木家之意?”
“有何区别?”木彦生嘲色更深。
景子春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妙!盘、木、谷、景乃南图四大姓,原本两两相抗,如今木家临阵倒戈,形势对三殿下大为不利!
大图尚未分而治之之时,朝臣与神官及长老部族联姻的事很普遍,故而在当初分治时,势力难以割裂干净,从而出现了景家和云家这样在南图朝中和图鄂长老会里都掌有重权的家族,但这样的家族并非只有云景两家,巫谷皇后和左相背后有图鄂神官在暗中支持,三殿下在朝中又无根基,夺位本就是痴人说梦,眼下可真算得上雪上加霜了。
云老双目半眯,脸上也添了霜色。
唯独巫瑾温淡地笑了笑,“良禽择木而栖,木家改依他枝不过是识时务罢了,何错之有?”
云老和景子春一愣,木彦生也怔住。
巫瑾又道:“木大人,本王理解木家,想来木大人也会理解本王。性命攸关,本王不得不问问左相之计,还望木大人不吝相告。”
木彦生仿佛听错了,嗤笑一声,神态倨傲,“殿下别枉费心机了,容臣下提醒一句,臣下乃朝廷命官,您虽贵为皇子,却也无权审问臣下。不管您刚刚在帐外听见了什么,您都没有实据。所谓耳听为虚,纵然再多人听见,查无实据,待回到朝中,臣下都可以说此乃欲加之罪。殿下在大兴为质多年,无根无基,若遭弹劾,后果如何,可要思量清楚。”
景子春大怒,“放肆!木彦生,此番迎殿下回国,奉的可是皇命!你食君之禄,却勾结奸党,谋害皇子,倒行逆施!行此逆事,你等都不思量后果,反而口出狂言,要殿下思量,当真是有恃无恐了吗?!”
木彦生哼笑道:“景子春,你何必做此姿态?难道你们景家极力迎接三殿下回国,就没存私心?”
“你!”景子春睃了巫瑾一眼,怕他往心里去,忙恭声道,“殿下……”
“无妨,子春。为公也好,为私也罢,人非圣贤,岂能无欲?本王想回故国,而你等冒死来迎,这便足够了。”巫瑾垂着眸,声若暖风,眸下却添了一片剪影。
“殿下真是善解人意。”木彦生嘲讽地道。
“本王向来善待自己人。”巫瑾温淡地笑着,那眸如山涧清泉,不食人间烟火,却叫人心头莫名窜起凉意。他起身向木彦生走去,在他身前站定,道,“但木大人似乎已经不算本王的盟友了。”
木彦生心知此言不善,却强自镇定,问道:“殿下莫非想对下官用刑不成?”
巫瑾笑了声,抬手掸了掸衣袖,“本王审人,何需用刑?”
“此话何意?”木彦生心生惊意,正待后退,腿脚却忽然麻住!万蚁食髓般的滋味儿自腿上蔓延开来,他惨叫一声跌倒在地,就地滚了起来!
丁安及那四名左相党羽惊声跳开,尚未退远,地上便滚过几只小石子儿,一个守在帐帘处的神甲侍卫随手弹了两下,五人便被封了大穴!那侍卫看起来无品无职,不过是神甲军中的一个普通侍卫,飞石打穴,手法随意,竟如此精准,思及全军,不由叫人不寒而栗。
但眼下谁都没有心思细想别的,巫瑾猝然出手,却没人知道他是何时对木彦生下的蛊,只是见他立在大帐中央,看着满地惨嚎的木彦生和面色惊恐的左相党羽,笑容依旧似春风,“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本王以为,木大人择主择得有些早,毕竟你还不够了解本王。但这也不怪木大人,本王远离故国二十余年,木大人自然没有机会了解本王,今日本王不妨给你个机会,你可要思量清楚。”
思量清楚?
这不正是方才木彦生的威胁之言?
木彦生打着滚儿,片刻工夫,那虫蛊已钻至他的脖颈处,密密麻麻,可怖之极。他青筋暴起,眼底充血,咬牙道:“你、你敢下蛊谋害……朝廷命官!”
“下蛊谋害?此话从何说起?”巫瑾微微露出讶异之色,山风吹打开帐帘一角,他在风里拢着袖,月光如缕,圣洁不侵,“难道不是你们想要设伏谋害本王?容本王提醒林大人一句,战事一起,刀枪无眼,死人是再正常不过之事,谁使臣不能战死?谁又说不能多死几个?至于尸身,战事惨烈,尸骨无存,谁敢说几位大人是死于蛊毒?查无可查,待回到朝中,倘若左相大人弹劾本王,本王也可以说是欲加之罪,不是吗?”
帐中一静,隐隐有抽气声传来,左相党羽也好,云老景子春也罢,皆目露惊意,似乎今日才识得巫瑾。
“你、你敢……”
“本王有毒医圣手之名,连从阎王手中夺魂还阳都敢,送几条人命去阎王殿又有何惧?”
“……”
“看来,木大人已经不能好好地回本王的话了,那么其他几位大人可有话想对本王讲?”巫瑾看了眼丁安等人,目光落去自己的指尖,那里正停着只血虫。
丁安等人心下骇然,左相在朝中独揽大权,他们从来没想过三殿下敢动手,敢把他们的性命留在南兴。今日看来,他连木家子弟都敢动,不问出左相之计来是不会罢休的,可是出卖左相,回朝之后一样不得善终。
正不知如何是好,暮青忽然开了口,“天色已晚,明日还要行军,看样子几位大人还需要再考虑考虑。既如此,殿下不防先回营帐歇息,此处自有末将等人看守,待几位大人想通了,末将自会通禀殿下。”
云老等人循声望去,见暮青跟在月杀身后,相貌平平无,礼数周全恭敬,便未起疑,只是转而望向巫瑾。
巫瑾将袖口一垂,回身时已将蛊虫遮了,换了副温和之态,“本王此番回国,有劳神甲将士们护送,自当听从小将军的安排。只是明日一早要行军,今夜还要有劳小将军看守,怕是要辛苦小将军了。”
暮青抱着拳,低眉顺眼,恭恭敬敬,“职责所在,不敢言苦,还望殿下回帐歇息。”
巫瑾瞧着她这副姿态,忍着笑意颔首道:“好,那就依小将军,有劳了。”
说罢,他竟当真走了,只是走时广袖一拂,丁安等人闻见一缕香,随即便双目充血,面色狰狞。
“此蛊一个时辰发作一回,初时游走,经脉绞痛,继而发作,以血为食,发作三回,脉断血绝,身肿如翁。待蛊食尽人身精血,钻破七窍而出,就算是大罗神仙到了,也难有回天之力。诸位大人至多还有三个时辰的命,本王等着,或来听禀,或来收尸。”巫瑾说罢,帐帘落下,人已在帐外。
众人随出,云老与方子敬的眼中波澜未退,唯独景子春睃了暮青一眼,目光探究。
暮青目送巫瑾一行人离去后,月杀便命人将左相党羽安排在帐外放哨的那几个护卫绑上押走,营帐由神甲军全权接手,周围十丈不留生人。月杀将暮青的大氅取来为她披上,又在她脚旁生了火盆,暮青也不进帐,就拎把椅子坐在帐外,披着大氅,烤着火,等。
这一等就是两个时辰,四更时分,巫瑾去而复来,这回只带了景子春。
一走近,巫瑾便皱了眉,“一直在此守着?怎么不知回去歇会儿?”
“末将是在此守着不假,但殿下是怎么有本事忽略末将身上的大氅和脚下的炭盆的?”暮青站起身来,特意侧了侧身子,好让巫瑾看清楚她包得严严实实的模样有多滑稽,“若是这样,末将还能着凉,那只能说明殿下失了手,没给末将把寒毒驱净。”
临行前,步惜欢絮絮叨叨地嘱咐她要保暖,这紫貂大氅厚实得能抵极北严寒,领口的貂毛柔得陷人,她一低头,能融进半张脸去,若是坐着不动,夜里从身旁走过一人去,只凭半只脑袋就能把人吓得魂飞魄散。
巫瑾瞧着暮青郁色幽深的目光,不禁莞尔。
“走吧,进去瞧瞧。”暮青说话间便挑开了帘子。
一股骚臭气扑面而来,暮青并不意外,也不嫌恶,但她知道巫瑾好洁成癖,故而打着帘子在帐外站了片刻,待里面的气味散了些之后才走了进去。
营帐里一地污臭,木彦生一身泥色,已不见了贵族公子之态。丁安等人瞧着倒是体面些,但蛊毒噬身却动弹不得之苦更加生不如死,几人衣衫湿尽,好似从水里捞出来一般,脚下湿了一摊,隐隐有臭气传来。
巫瑾面色微白,连上首都没去,只在帘旁站定,离营帐中央的脏污颇远。
暮青也没去上首,她拖了把椅子往丁安等人面前一丈处一放!
砰!
木彦生就横在丁安前头,那椅子放下来时险些碾着他的手指头,他却没有气力躲避,连看暮青一眼都虚耗颇重,但他还是拼尽力气问道:“你……你是何人?”
暮青往椅子里一坐,脸不红气不喘,“末将是越大将军的亲卫长。”
月杀站在暮青身后,手臂上搭着大氅,眼睛看着暮青,嘴唇紧紧地抿着,似乎在极力地忍耐着什么。
此刻木彦生等人身上的蛊毒刚刚发作过去,方才巫瑾和暮青在帐外的谈话声犹然在耳,怎么听她的身份都不像是一个小小的亲卫长。况且,亲卫长坐着,大将军站着,天底下哪有这种事?
暮青知道木彦生会生疑,但她并不在意,开门见山地道:“蛊毒再发作一回,诸位大人就没救了。听着,我不是来问你们是否想好了的,而是我说,你们听着,听听我猜得对不对。”
暮青说罢,看向一个神甲侍卫,瞥了眼木彦生道:“把他绑起来。”
侍卫得令上前,拎起木彦生就绑去了营帐中央的柱子上。这下子,左相党羽六人都站在了暮青面前。
只听暮青道:“南图国君病重,召三殿下回国,在这等关头,贵国皇后和左相定不会容得此事。恰逢我大兴岭南王怀有异心,三殿下若登大宝,对他大为不利,此中利弊,贵国皇后和左相想必也看得明白。他们双方只要不傻,定会联手谋害殿下,我猜得可对?”
暮青问,却不用木彦生等人答,只是扫了六人一眼,便点头道:“看样子,我猜对了。”
六人一怔。
暮青接着道:“自从大军出了汴都,你们没给岭南亦或南图发过一回密信,这很怪。既然你们打算谋害殿下,大军的行进路线及日程难道无需随时密报?就算你方有斥候沿路随探随报,可军中议事的军机,斥候又如何得知?你们难道就不怕神甲军为防敌袭,想出什么应对之策来?从大军出发至今,殿下数次与木大人、丁大人商议军情,可都不见你们事后有密报之举,你们太过沉着冷静了。事出反常必有妖,我不得不猜测,你们根本不怕神甲军有何异动,因为你们早有万全之策了,对吗?”
暮青又扫了木彦生等人一眼,依旧不等他们答话就笃定地道:“看样子,我又猜对了。那么,剩下的就好猜了——什么才能算是万全之策?吾皇下旨由神甲军护送殿下回国的第二日,大军就启程了,而你们与朝中或岭南一直没有联络,说明计策是你们早在出国前就定好的。那时你们尚不知我国会命哪路大军、多少人马护送三殿下回国,便敢定袭策,是什么让你们这么有底气?是什么能令我国大军畏惧,置任何兵马于一败涂地?我猜,是蛊毒,对吗?”
蛊毒?!
巫瑾豁然抬头,眸中惊澜乍现。
景子春嘶的一声,面色变幻,眉宇间似有风云暗涌。
更惊的是木彦生等人,但他们震惊的神情却给了暮青答案。
“看来,我还真猜对了。唯有蛊毒不惧任何兵马,哪怕是神甲军,也唯有此计才能让你们有大局已定的底气。”暮青冷笑一声,“那么,不妨让我再顺道猜猜你们会在何时动手,应该是大军进入岭南之后。岭南王在岭南形同土皇帝,四处都是他的眼线,只要神甲军进了岭南,大军的行进路线就逃不过他的耳目。他想何时动手就何时动手,丝毫不必惧怕朝廷,因为殿下一死,我国就难与南图为盟,而南图新帝却是他岭南王的盟友,到时他非但不必惧怕朝廷兴兵南伐,反而能以南图之兵大举反旗,是吗?”
暮青推断至此,已无需再看木彦生等人的神情,只是冷笑道:“真是好一个万全之策!”
木彦生却震惊至极,他死死地盯住暮青,遍布青筋虫态的脸狰狞可怖,“你、你究竟是何人?!”
“越大将军的亲卫长。”暮青还是这句话,说罢便起了身,“殿下,事已审结,这些人要如何处置,听凭殿下之意。”
“好。”巫瑾看着暮青走来,眸光皎若云间月,笑叹道,“早知如此,该早早让你审,也不必虚耗这半夜,叫你不得歇。”
“我若审早了,殿下何以立威?岂有大兴群臣都对殿下以礼相待,贵国臣子却对皇子心怀轻视之理?贼臣不惩,人人都以为殿下好欺辱,日后岂不是更肆无忌惮?”
木彦生有句话说的对,景家助巫瑾回国,未必没有私心。人不怕有私心,却怕私心膨胀。巫瑾远离故国二十余年,景家也好,云家也罢,与巫瑾并无情分,如若只因利益相关,互为盟友倒也罢了,怕只怕巫瑾根基浅,过于仰仗他们,他们会觉得巫瑾软弱可欺,生出控制他的心思来。巫瑾若登大宝,绝不能是傀儡皇帝,朝中不可再有携天子以令诸侯之臣,否则夺位有何意义?今日立威,为的不是震慑左相党羽,而是杀鸡儆猴,让暗怀心思之辈有所警醒,至少要明白,私心可以有,但不可越界。
“殿下处置了此事之后,还望到末将帐中一坐,末将有军机要事想与殿下相商。”暮青挑了帘子,月杀为她披上大氅,她拢了拢,便出了营帐。
直到山风拂来,景子春才被寒意激醒,待他望去时,暮青已经去得远了。
“殿下……”景子春收回目光,神态惊疑不定。
巫瑾从袖中取出只玉瓶来,递给旁边的神甲侍卫,道:“劳烦这位小将军,取粒药丸出来,给诸位大人服下。”
“殿下客气了。”侍卫抱了抱拳,接过玉瓶便朝木彦生等人走去。
众人面露骇色,不知此药服下之后是生是死。按说,他们的计策已被那亲卫看破,但他们同样对其身份生了疑心,巫瑾不该留他们的性命才是,但若想要他们的命,只需等蛊毒再发作就是了,何必再逼他们服药?莫非一刻都不想再等,现在就想取他们的性命?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眼见着侍卫到了跟前儿,倒出的药鲜红似血,丁安当先叫道:“殿下饶命!下官识人不清,择主不明,愿弃暗投明,望望、望殿下饶命!”
“丁大人!难道你就不怕回朝之后连累满门?”左相党羽中,一人问道。
“马大人,难道你就不怕回不去?”接话的是木彦生,他嘴里吐出一口血沫子,虚喘得厉害,“殿下理应清楚木家的分量,有些事……他们不知情,下官却……有所耳闻。”
那神甲侍卫果然住手回头,看向巫瑾。
巫瑾问道:“比如?”
木彦生道:“这得看殿下答不答应放了下官。”
巫瑾神色颇淡,抬手掸了掸袖口,“可本王想先听听木大人的诚意。”
木彦生闻言默然良久,咬牙道:“比如,下官知道,使节团一出都城,大皇子的幕僚于先生就前往岭南了,所带之人里有图鄂的端木兄弟,他们擅使水蛊。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黑袍人,听说是大皇子府里新进的幕僚,南兴人士,大皇子对其青睐有加,但此人身份成谜,下官也只是有所耳闻,尚不知其身份。若殿下肯高抬贵手,木家定会查清此人的底细。”
“黑袍人?”巫瑾看着木彦生,仿佛在琢磨此言是真是假,半晌才道,“多谢木大人告知。”
木彦生闭上眼,缓缓松了口气。
然而,就在他闭眼之时,巫瑾看了侍卫一眼,侍卫忽然捏住木彦生的下颌,木彦生猝不及防,张嘴之时,药已弹入了他口中。
木彦生怒不可遏,巫瑾已出了营帐。
景子春跟随在后,见巫瑾要去神甲军的大帐,不由跟紧了两步,小心翼翼地道:“殿下……”
“她的话,你最好是信。”仿佛知道景子春在惊疑什么,巫瑾停下脚步,却未回身,只是举目远眺,伴着月色山风,“方才木彦生之言也算证实了她的推断,不是吗?”
他虽有毒医圣手之名,但战事一起,死伤众多,他想凭一己之力解毒谈何容易?且蛊毒不同,解蛊之方自然不同,军中怎可能备尽天下药,任他取用?即便他能医,大战当中也没有医治的时间,到时只怕人没医好,那些中蛊的将士就已成刀下亡魂了。而他不会武艺,失了神甲军的护卫,擒杀他并非难事。
正因为他擅长用蛊,他才没想过对方会以蛊毒来对付他。此行若非有她在,他和千余将士只怕要与蛊作食,埋骨岭南了。
“臣并非不信,只是心惊。”不仅心惊,还有些挫败,他堂堂七尺男儿,洞见卓识竟远不如一介女子。
他也曾留意左相党羽与岭南或朝中的密信往来,但当查无实据时,他在苦思下策,怎知查无密信一事在英睿皇后眼中竟成了线索,竟一举断出了敌策!她聪慧至此,他相信她对敌策一定早有所断,但她却默不作声,先使了一计,诱出暗党,又由着三殿下去审,借机立威,敲打景家和云家!如此睿智、沉着、果断,由不得他不心惊!听说英睿皇后出身卑微,可他今日见到的分明是一个上位者,胸有大局,决事果断!
“当初,臣觐见南兴帝后,木大人和丁大人并未言语,英睿皇后便看出他们二人是左相党羽,今夜又未经审问便知晓自己所断非虚,臣实在想不明白,莫非英睿皇后有何神异之能?”
“说神异有些过了,本王虽不曾得见她戍边时的作为,但在盛京,本王亲眼见过她将已无气息之人救活,亲自助她为元修取刀补心过,亦亲眼见过她手执白骨重现死者生前容貌,她的确有些这世间极为难见的本事。有些事,想必你也有所耳闻,她曾在三个月内连破数桩大案,连朝中深藏了二十年的密案都查了个水落石出,今夜之事于她而言实不算难,你惊得过早了。”巫瑾笑了笑,转头北望。
盛京,困了他二十年的皇都,云盖之下尽是靡靡之气,唯独遇见她的那些日子里,有新鲜气可闻。
“好了,她说有事相商,本王想去听听。”巫瑾将目光从远方收回来,也不管景子春听见方才之言是何等地惊愕,只是转身走了。
*
这时辰,月落星稀,离开城门的时间还早,挑柴卖菜的百姓都还没起,岭南州城滇西城的城门便开了,一辆马车驰入,直奔岭南王府。
王府花厅里灯火通明,岭南王进厅笑道:“沈先生和端木神使回来了?一路辛劳,可还顺利?”
花厅里,两名黑袍人正奉茶,见了岭南王便放下茶盏起了身。
岭南王年逾古稀,半夜被管家从熟睡中唤醒,却依旧精神矍铄,步子迈得大马金刀,颇有武者之风。
黑袍男子不吭声,黑袍女子回道:“我们出了汴州便走水路南下,淮州水患已退,江上行船颇为顺利,劳王爷挂心了。”
“本王哪及沈先生和神使辛苦?二位的传信本王三日前便收到了,真没想到,沈先生竟真能说动何家的孙小姐甘当替子,此番大计若成,先生当居功!”
“王爷过誉了,何氏对错失后位意气难平,无论南兴帝在凤驾南巡一事上还怀有什么心思,只要何氏在,她就是我们插在凤驾里的一把刀,甘愿替我们卖命。”
“好!本王接到先生密信之时,凤驾已经启程南下了,算算时日,再过三四日,凤驾就能到淮州了,我们也该准备动手了。”岭南王抬眼望出花厅,盯着淮州方向,目光沉如永夜。半晌,他将目光收回,笑道,“沈先生莫怪,行事之前,本王不得不慎,故而本王心有一虑,还望先生解惑。”
“王爷有事但问无妨。”
“英睿皇后身在神甲军中,纵然沈先生严禁使臣与王府有密信往来,但以先生之见,她可能推断出本王之计?”
“她断案如神,并非浪得虚名,我严禁使臣在军中传递密信,为的只是不给她留谋害皇子的证据罢了。但以她之智,凭一些蛛丝马迹便看破王爷之计也不无可能。但王爷放心,正因为我领教过她的断案之能,所以在出使前才未将大计对使臣和盘托出,防得就是他们会被人撬开嘴。假如英睿皇后撬开了他们的嘴,那岂不是正中下怀?他们以为王爷会在岭南动手,殊不知王爷择定之地乃是淮州,到时战事一起,神甲军措手不及,纵然能查知端木兄弟擅使水蛊,那又如何?防范迟了,不还是一个败字?”
岭南王闻言大笑,“沈先生之谋不让须眉,怪不得大皇子对先生青睐有加!”
黑袍女子听了,并无骄色,只是淡淡地笑了笑,“王爷放心,神甲军是块硬骨头,啃得动自然是好,啃不动也无妨,只要我们能攥住何氏,便能拿捏住何家,拿捏住了何家,便等于扼住了南兴帝的喉咙。到时何家逼宫,南兴帝皇位不保,神甲军在外便成了一支孤军,纵有神甲护身,也不过是血肉之躯,何惧之有?说到底,南兴帝与巫瑾相互依存,先废南兴帝,则无人可助巫瑾夺位,先杀巫瑾,则岭南起事,南兴帝位危矣,这二人无论先制住谁,我们的大计都能成,这才是我游说何氏为替子的真意。神甲军中有英睿皇后在,变数太大,何不谋那易谋之人?一样可以成事,不是吗?”
“先生所言极是。”岭南王颔首称是,目光深如沉渊。
这黑袍女子是南兴人士,但进府多日都不曾露过真容,他至今不知其身份,只知她姓沈。南图大皇子得了这般心机深沉的女谋士,看来日后少不得要防着。
“如此听来,本王便放心了,先生与神使此行辛苦了,不如回房歇息,余下之事,本王自会安排。”岭南王说着便起了身。
“那就有劳王爷了,我二人还要去向于先生回禀此事,就先告退了。”黑袍女子和端木神使一同起身,两人出了花厅,不一会儿,身影便没入了夜色之中。
岭南王负手立在花厅里,面色沉了下来,抬手召来近侍,吩咐道:“传信淮州,依计行事。”
*
神甲军大帐里,暮青听罢巫瑾之言,陷入了沉默。
黑袍人,南兴人士,线索太少。
巫瑾见暮青没有头绪,便说道:“此事连景家都不知,看样子这黑袍人不欲让人得知身份,早就有所防备。木彦生之言,我看可信,只是他防着我,怕言尽之后会被灭口,故而应该有所保留。我想,你也无需再去审了,否则他觉得此事能拿捏得住你我,更不肯说了。依我看,这黑袍人的身份就让景家在朝中查查看吧。”
“嗯。”暮青没意见,“或者,我们可以看看,能不能有机会见到这位黑袍人。”
“嗯?”巫瑾扬眉一笑,“你说有事相商,何事?”
暮青道:“前几日,朝中传信,凤驾已经启程南巡了,替子是何家的孙小姐。”
“哦?”巫瑾愣了愣,显然没想到替子会是何初心,按原计划,替子应该是刺月门中的死士,“何家莫非有何图谋?”
“必定有!但我要说的不是何家,而是岭南王。我觉得,岭南王很有可能对凤驾动手。”暮青道。
“微臣以为未必。”景子春对来时路上的事仍心有余悸,面对暮青时,态度比之从前更添了几分恭谨,“启禀娘娘,恕微臣直言,娘娘身在神甲军中,陛下为了替娘娘打掩护而让凤驾南巡,但眼下南巡并非必行之事,想必贵国朝中觉得此事蹊跷的人不在少数。若微臣是岭南王,微臣定会怀疑南巡的意图,认为其中有诈,不会轻举妄动。除非——岭南王知道替子是何氏。”
景子春说至此处,心不由沉了沉,抬头道:“南巡意在掩护娘娘的行踪,替子之事乃是机密,知晓此事的人定然少之又少,如若岭南王已探知此事,则要么是何家暗通岭南,要么是陛下的亲信之中出了奸细。为防万一,微臣以为,需将此事急奏陛下,切勿让何氏落入岭南王之手,否则帝位危矣!”
他当然不希望岭南王已探知此事了,但哪怕是假设,也要以防万一。一旦南兴帝有危,三殿下失去了南兴的支持,夺位就毫无胜算了。
“没有必要。”暮青却道。
景子春怔了怔,一时没反应过来。
什么?没必要?
那何事是必要的?
“你钻牛角尖了。”暮青毫无忧急之色,冷静如常,“岭南王知不知晓凤驾之中的人是替子,知不知晓替子是何氏,何家有没有暗通岭南,步惜欢身边有无奸细,诸如这些事情,是你身在军中能够查明的?”
“这……”景子春想了想,不得不承认,“这些都是微臣的猜测,但这些的确都有可能!”
“有可能也只能是可能,没有证据,你所有的猜测,除了会把自己绕进去和浪费时间以外,对事态毫无帮助。”
“……”怎么会毫无帮助?
景子春心中不服,却不敢表露,只是抿唇不语。
暮青将他的神态看在眼里,却不说破,而是说道:“岭南王会不会动凤驾的心思,关键不在谁在凤驾之中,而在岭南王和北燕帝身上。”
景子春闻言,眉头拧出了个疙瘩——他听不懂!
“你方才说,假如你是岭南王,那你对岭南王了解多少?”暮青问,却不用景子春答,“岭南王无子,只有一女,爱若掌上明珠,后入宫为妃,诞下一子,封为晋王。上元宫变之后,晋王被元相禁在盛京为质,用以牵制岭南王。如今,晋王在北燕帝手中,岭南王便不朝汴都,勾结南图,意欲兴兵,乱我南兴。由此可见,岭南王视外孙如命,为保晋王,不惧谋逆!那么,他有何理由不动凤驾?倘若擒住的是本宫,则可用来要挟汴都,倘若擒住的是替子,则本宫不在凤驾之中的消息便会传扬出去。自南巡之日起,仪仗所到之处,百姓瞻拜,文武接驾,倘若传出皇后有假,那百姓之怒如何平息,群臣之怒如何平息?到时朝野生乱,他趁步惜欢不得臣民之心时起兵,岂不事半功倍?就算他老了,想不到这些,北燕帝又岂会错失良机?事关本宫,他定会命岭南王冒险一试。”
暮青说罢,眼帘微垂,眸底染了幽霜。有此推断,与其说她了解岭南王,不如说她了解元修。
景子春这回怔了许久,他忘了元修!有关北燕帝与英睿皇后的传闻,他早就有所耳闻,当年英睿皇后女扮男装从军西北,曾是元修麾下爱将,她救过元修的命,有传闻称,元修不肯立后选妃,为的便是英睿皇后。这传言是否属实姑且不论,以他们二人之间换过命的交情而言,英睿皇后理应十分了解元修。
这么说,岭南王当真会对凤驾动手?
“你有何打算?”这时,巫瑾问道。
景子春望向暮青,却见她依旧毫无急色。
“在此之前,先说另一件事。”暮青取来行军地图,在桌上铺展开来,抬眼道,“那就是岭南王会在何时何地对神甲军动手。”
此话一出,巫瑾和景子春都愣了愣。
巫瑾没说话,他知道暮青但凡如此说,必有缘由。
景子春却问道:“不是在大军进入岭南之后吗?”
“显然不是!”
“可您刚刚审左相党羽时……”
“你要弄清楚一件事,那就是你们奉旨从南图出来时,并无凤驾南巡的事,那时左相一党商定的蛊攻之策是针对护送大军的。后来,朝廷颁布南巡计划的第二天,我们就启程了,此后左相党羽并未与人联络过,倘若计划有变,他们是不会知道的。他们没有说谎,不代表提供的消息就是准确的,毕竟他们的情报太滞后了。”
“……”
“现在,军情有变,神甲军和凤驾都有险,你觉得岭南王会逐一击破吗?不会!因为战事一起,消息封得再严密,也会有风声走漏出去。他若先动神甲军,被凤驾得知了消息,御林军就会加强戒备,反之亦然。逐一击破风险太高,唯有同一天行动才会把风险降至最低。”
“……”
“凤驾南巡不会到岭南,只在汴、淮、关三州,神甲军启程和凤驾南巡的时日差了十日,且凤驾沿途有文武接驾,行得颇慢,待凤驾到达关州之时,神甲军都该出国境了,所以岭南王若想对凤驾动手,只能在淮州。而凤驾刚进淮州时会有汴州军相送,淮州军相迎,此后淮州军会一路护驾,直到进入淮阳城。淮阳城中,文武百姓接驾,若要动手,时机最多。而那时神甲军应该快到岭南了,但还未出淮州地界,假如岭南王提前动手,很有可能会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
“我倾向于岭南王会提前起事,但也不排除凤驾走得太慢,到达淮阳城时,我们已经进入了岭南。但以防万一,我们还是应当提早防备。”暮青看向桌上的行军地图,在淮州和岭南的边境地带叩了叩,虚虚地画了个范围。
景子春盯着地图,半晌说不出话来。
巫瑾倒没那么大惊小怪,笑着问道:“那你有何打算?”
暮青抬头一笑,这一笑,似二月春风融了冬雪,纵然寒意微微,眸却清亮得叫人移不开眼,“我不喜欢被动挨打,天明之后,兄长与神甲军继续行军,解蛊之法望兄长早做准备。”
“那你……”
“我?”暮青目光一转,落去淮州的州城,“天一亮,我就与月杀折返,去一趟淮阳城,会一会凤驾!”
她倒要看看,谁会让谁,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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