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朋眯着眼睛,抬头看了看,六月的平城,天空依旧蔚蓝。
一种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在心底深处弥漫,虽然只隔了一堵墙,但墙里墙外的空气,大不同。
脑海中闪过电影的画面,安迪从地道中爬出来,倾盆大雨中,张开双臂,笑对天空。
那是自由的味道。
没有失去自由的人,永远不知道自由的可贵。
18个月,558天,13392个小时。
在高墙内的这段时间,他无时无刻不在渴望着自由,而当这一天真的来临,却又有了一种不真实。
真的要和过去说再见了
张朋扭头看了看身后,四米多高的铁大门横锁着,带着铁锈的枣红色,仿佛血浸了一般。
对着无人的空地,露出了一个微笑,这辈子他是不会再来了。
“再见,平城市看守所”。
辞别了办案民警,抱着自己的铺盖家当,张朋走出了看守所的院子。
虽然在这里生活一年多,但是从来没有出过高墙,他对周边的环境并不熟悉。
放眼望去,一片荒芜。
看守所向来建在人迹偏僻的地方,平城市看守所也不例外,虽然在城市内,也属于郊区外环,周边人烟稀少,正处于城乡结合部。
稀稀疏疏的民房,大片的空地,尘土飞扬的水泥路。
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中,张朋顿了一下,定神细看。
洗的发白的迷彩服、中分的发型,迷惘的生态,正是自家二哥张圣涛。
蹲在大树下面抽着烟。
“鹏子”
“二哥”,张朋露出微笑,快步走了过去。
“你受罪了”,张圣涛接过东西,抱了一下他。
“没有”,张朋开口安慰道“在里边吃的好,睡得好,你看,比以前胖了不少”。
“咱回家吧”,张圣涛想说点什么,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弟弟脸上的灿烂笑容,让他有点不知所措。
“嗯”,张朋应了一下。
一年多没见家人了,在看守所的日子,连探视都没有,与家人的联系,几乎断绝。
不知道外面的情况什么样,爸妈的身体,大姐的婚事,还有
“昨天,派出所通知你今天出来,还送来了撤案通知书,爸妈高兴的一晚上没睡,本来想今天来接你呢,大姐劝了他们”,
张圣涛说起了一年来的变化,兄弟两人沿着水泥路向公交站走去。
“嗯”,张朋随口应着,心中升起了几多酸楚。
一年前,他是品学兼优的市三好学生,是全家的骄傲。
一年后,他带着污点释放出监,成为家族的屈辱。
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年迈的父母。
一失足成千古恨,张朋第一次对此有了深刻的体会,可惜代价实在太大。
尤其当他从二哥口中得知,大姐因为自己的错误,婚事也告吹了,心中更是苦涩充盈。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张朋自幼早熟,成绩优秀,一直以来都是父母的骄傲,同龄人追赶羡慕的对象。
如果没有之前前的变故,他现在应该正坐在教室中,读书学习,迎接光明的未来。
而如今被打入尘埃,想要重新爬起来,难如登天。
“这里也要开发了”张朋不想再听糟心的事,岔开了话题。
不远处,大片的空地被平整,几辆挖掘机在施工,荡起不少尘土。
“听说是台湾人要在这里盖房子,真是眼瞎,这么偏,怎么会有人买,赔不死他”,张圣涛看了一眼,脚步不停,随口回道。
张朋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虽然他不了解内情,但能投入巨额资金在这里搞开发的人,不会不知道地理位置的偏僻,想必是另有考虑。
公交站离看守所不远不近,二十多分钟的脚程,两人轻松赶到。
破旧的站台,几个上年纪的阿姨在闲聊,轻微的zhichi音,旁若无人的大笑,是不是吐出的脏字,让张朋备感亲切。
这种鲜活的气息,与看守所的生活面貌大不相同。
当两兄弟一走近,整个空间一下子沉寂了,几道狐疑、鄙视的目光扫了过来。
张朋一愣,顿时反应过来,这是知道自己的底细了。
周边的村民见多识广,一看两人的打扮就知道是刚从看守所出来。
看样子是刚刑满释放。
张圣涛神色一暗,目光游离,不敢朝人看,老实地杵在站台一角,心下既羞愧又忧虑“鹏子身上的污点,怎么才能洗清。”
沉寂过后,小声的嘀咕传来。
“刚出来”
“犯啥事了”
“是个小流氓”
看样子,大家对他只有厌恶,没有惧怕,应该是见得多了。
张朋没有放在心上,这点鄙视与受过的痛苦相比,又算的了什么。
再说了,他确实刚被释放。
一辆破旧的公交缓缓驶停,像个臃肿的大胖子,没有人潮人海的拥挤,候车的几人鱼贯而入,车厢内稀稀拉拉的没几个空座,兄弟两人懒得坐车尾,靠着扶手杆站在车身中间位置。
“张朋”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
张朋闻言,循声看去,熟悉而陌生的脸庞。
陈雪洁,他曾经的同班同学,没想到在这里偶遇了。
刚出来就见到自己的熟人,不禁尴尬地笑了一下。
“刚才差点没认出来”,陈雪洁得到确认,带着兴奋,“你变化挺大的。”
“是吗”,张朋闻言,摸了一下自己的寸发。
“你没事了”兴奋过后,陈雪洁小心翼翼问道,
张朋没有回答,打量了一下对方,披肩发,米色裙,长筒袜,略带稚嫩的脸孔画着妆,给人一种清纯“你怎么在这里”
“瞎玩呗”,陈雪洁意识到什么,随口一笑“优越路新开了一家ktv,强哥喊着去玩呢。”
张朋默然,上课期间去唱歌
也是,如果陈雪洁是乖乖仔,估计见了自己,也不敢打招呼。
陈雪洁口中的强哥,王小强,一中有名的地痞流氓,向来是老师、家长口中的毒瘤。
“柳絮转学了”,陈雪洁看着他,试探地开口。
“哦”,张朋淡淡地应了一声。
陈雪洁没从他脸上看出什么,仿佛有点失望,继续说道,“自从那件事后,大家都没见过她,后来听老师说她转学了。”
张朋目光转向车窗外,这个曾经给他带来无数痛苦和快乐的名字,已经慢慢地变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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