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郭元振的话,李潼一时间都搞不懂这家伙究竟几个意思,是单纯的夸自己帅,还是真的打算张罗给自己弄几个蕃女?
可不待他开口,刘幽求已经皱眉沉声道:“国朝创业以来,岂有唐家天种收纳卑贱夷种之例?殿下乃我唐家天孙长息,虽蕃国赞普王女亦不足配,遑论诸类杂蕃!”
对于刘幽求的质疑,郭元振自有准备,闻言后便继续说道:“刘司马所言,不失道理。但蕃国陡壮于西,此亦先代所未有之扰。贞观旧世,还不过只是疥癣之疾,咸亨之后则渐成大患。欲除此獠,已经难再期以速捷之功,诸类方法,不拘一计。”
讲到这里,他又望着堂上的雍王正色道:“仆之所述,绝非闲言!蕃国风尚,欲谋其地民,则必先乞其部女。其先代赞普弃宗农,欲夺孙波,则收孙波之女,兼并羊同,亦取羊同大宗女子。及后木雅党项、泥婆罗,及我大唐文成公主,概是如此!”
弃宗农即就是松赞干布,在松赞干布完全统一高原之前,高原上还活跃着其他两个部族政权。其中一个就是郭元振所说的孙波,活跃于高原的西部及北部。
另一个则就是羊同,又称象雄、香雄,其历史较之吐蕃还要更加悠久,号称一万三千年的历史。吐蕃本土影响最大的苯教,即就是原本象雄的族教,由此可见象雄对高原影响之深刻。
松赞干布自然是雄才大略,完成了高原上历代政权都没有做到的事情,完全统一了高原。可是在郭元振嘴里讲来,却感觉怪怪的,好像吐蕃是一个日出来的政权。
不过话说回来,松赞干布这个娶妻的过程,倒也一定程度上反应出了吐蕃这个政权的壮大过程。
其人继位之初,正逢吐蕃本部内乱,松赞干布的父亲就是被部属毒杀,所以娶了孙波之女,联合外族平定本族混乱。搞定本部之后不久,转头就灭了孙波。
在松赞干布崛起之后,象雄这个本来的老大哥也甘心做个小老弟,跟吐蕃换亲同盟。贞观时期,吐蕃与大唐初步摩擦试探的时候,小老弟也是忙前忙后的很尽责,不过在试探外出无力后,松赞干布转头就搞掉了小老弟象雄。
至于川西的木雅党项,那是为了在战略上封锁吐谷浑侧翼,至于现在的党项羌,则早被吐蕃给兼并,其中一部分还逃往大唐,逃亡途中屎都兜了一裤子。
至于泥婆罗,眼下虽然还保持着一定的独立性,但现在的泥婆罗王就是松赞干布的长孙。
这么一盘算,跟松赞干布做亲戚绝对是一个非常危险的行为,大凡敢这么做,都被方的几乎亡族灭种。也就大唐命硬,挺了过来,但武则天当权时期,李世民的儿孙们也都被虐的不要不要的。
“蕃国赞普所以普纳诸族女子,难道只为声色之欢?无非志大而力弱,先示以亲,后夺其族。弃宗农之后,其子纳吐谷浑女,其孙收西突厥女。仆能笃言噶尔家必亡于钦陵,只因不久前其赞普新纳吐谷浑女!”
如果说一开始郭元振讲起这个话题,李潼还是抱着一些恶趣在听,可听到这里后,真的是隐隐有些动容。感情这种现象还带血脉遗传的,娶谁家女儿谁家就遭殃,甚至都已经可以拿来判断吐蕃未来国势走向了!
别的不说,就说原本历史上、在神龙革命之后中宗继位,唐蕃之间又发生一次和亲,他三叔李显收养了一个侄孙女、即就是他家大宝贝李守礼的闺女为金城公主,将金城公主嫁入吐蕃,结果李显这皇帝当的真是糟心。
当听到郭元振所陈述的前半段时,李潼是不无动心的。
志大而力弱,这说的就是他啊,他现在就是又想搞吐蕃,还得压制突厥,顺便对神都还颇有想法,对于这样的手段是不排斥的,无非争取更大的战略空间。只要嫁妆带的足够,老子无惧为社稷捐躯!
可听到吐蕃这强大的血脉能力还带遗传的,他便瞬间冷静下来,瞥了郭元振一眼,并沉声说道:“蕃国内娶之外,应也不乏内嫁吧?”
郭元振闻言后点点头,接着便继续说道:“玄事不可论细,但与吐蕃论亲,确是能免则免。仆所以陈言孙波,不与吐蕃论。仆此行虽有曲路可循,但能否顺利抵达逻娑尚未定矣,况且即便入城,不节不使,将以何说赞普?
蕃国是否此际便君臣矢志锄奸,同样莫测,或将擒仆返于钦陵,以示无疑,麻痹其志。仆一身生死不足为计,但若因此害于军事,则罪莫大焉。”
李潼闻言后便点点头,他想与吐蕃赞普对话是一方面,可问题是现在他根本不够资格代表整个大唐,更何况临战在即,也根本不可能派遣正式的使节前往吐蕃境内。
吐蕃赤都松赞,观其搞定噶尔家族的各种手段,也是一个狠毒角色。他们眼下所论吐蕃君臣矛盾深刻,也仅仅只是基于理论,至于吐蕃赞普具体会是什么样的选择,则就充满了很大的不确定性。
“继续说!”
李潼一边沉吟着,一边对郭元振示意道。
于是郭元振便继续讲下去:“此番深入蕃国,往见赞普尚是其次。屈志之人,本不可论于大势。但孙波于蕃国境内本是大茹,又为吐谷浑后阵,兼与蜀通商。其土王还为吐蕃王母没庐氏引作内相,诸事俱可参谋。
若孙波之地情势扰乱,则内可波及王城,外可扰乱钦陵。孙波之地,与蜀中民间茶马易市日久,殿下若能兼收孙波,则蜀中人情物料亦有归定!”
李潼听到这里,是真有几分动容。对于郭元振献计用间于吐蕃君臣,这一点他不感到意外,毕竟原本的历史上,这件事就是由郭元振进行主持的,亲自前往谈判,更负责招引噶尔家族残余势力归附大唐。
若仅仅只是这些故技,李潼心里对郭元振是多多少少有些失望,耐着性子任由这家伙说下去,果然带出了新东西。
噶尔家族与国内矛盾越演越烈,这一点李潼已经知道,若只是对付噶尔家族,倒也无需问计于人,事实证明历史上郭元振的策略就是最正确、收效也最大的。不独解决了吐蕃最大的权臣,还化敌为己用,让噶尔家族成为大唐边力的一部分。
有了这样一个吐蕃本土家族的加入,当时大唐虽然新经神龙革命,政局动荡不已,但吐蕃也无力外扰,只能转向藏南死磕,最终赞普也于军中死在了湿热瘴毒中,使得大唐能够全力应对北方营州之乱后已经难以遏制的突厥,可以说给三受降城体系的建立提供了战略条件。
单凭这一点,郭元振便不愧国士之称,就算有什么小毛病,李潼也能包容。可问题是,你的招我都学会了,没有新东西,总觉得期待值不高。
现在郭元振提出了直接用计于孙波,这就是针对吐蕃本土的长效打击了。
孙波作为吐蕃最早兼并的高原政权,其族地本就紧傍逻娑城,所以吐蕃设立了孙波茹,地位与松赞干布起家四茹相等。
后来吐蕃逐渐壮大,便渐渐演变成本土五茹与周边诸节度使,也类似大唐的繁镇割据。中唐以后,大唐名将累出,以李晟、韦皋为代表的一批将领们,几乎打残了吐蕃诸节度使。
特别是当时的四川王韦皋,直接在维州一战干翻吐蕃南道元帅、大节度使论莽热,献俘长安,让论莽热住上了长安豪华大宅。
多年扩张成果被打残后,吐蕃本土五茹又爆发内乱,这直接造成了吐蕃的分裂瓦解。在这个过程中,孙波茹就表现的挺亮眼,可见这根逆骨也是世代相传。
离间噶尔与赞普只是解决眼前的短计,而且由于彼此矛盾尖锐,所以吐蕃对此也是有着极大的提防心。可如果转而搞孙波茹,那无疑要更加巧妙且更加的直中要害。
吐蕃地处高原,四出闭塞,用计用兵都很难直接作用于本土。所以大唐与吐蕃长达两百多年的对立,虽然也充满了波诡云谲、勾心斗角,但就算得计一时,也很难做更大的扩展,地理问题占了很大的原因。
吐蕃恃此地利,反而能对大唐坐望成败,安史之乱后更是几出陇州,将关内视作粮仓。因为秋防消耗了大量的人力物力,所以大唐一直不能全力解决繁镇割据的问题。
因为茶马交易的缘故,孙波茹与外界沟通频繁,相对要更加开放。如果能在吐蕃五茹中嵌进一根钉子,说不定李潼有生之年真能逆势而上,在高原直接解决掉吐蕃,而不仅仅只是在陇右、西域这些吐蕃的外围战场进行封锁打压。
即便不考虑的这么长远,如果对这个孙波茹搭上线,对于许多依赖与蕃国交易的蜀人也是一大控制。对内对外,都有极大的价值可挖掘,哪怕娶个赞普的姑奶奶,也没这么高的回报啊。
想到这一点,李潼望向郭元振的眼神变得温暖许多,同时又有些好奇,孙波茹位于高原核心地带,其地情势就连刘幽求等都所知不多,郭元振怎么了解的这么细致?
听到这问题,郭元振又嘿嘿一笑道:“仆既然呈此计略,当然要以身先试。旧在通泉时,也曾身率部曲深入生羌之地掳取役力。便曾在木雅之地得获孙波王裔之属,所知俱由此出。
孙波女子势大,姿容趣致都不同别部,颇有可夸,且多尚英雄。如殿下才貌两全,天家盛壮,乃是世间仅有之选。仆事以忠诚,无论如何也不会荐丑于主。虽不见赞普之族,但既然安西王相公貌类先赞普,可知其族姿容草草……”
听到这里,李潼刚对郭元振有所改观、很快又变了,这嘴上没把门的,要被王孝杰听到,你试试他揍不死你!
“既如此,也不必再通赞普,只入孙波地。无论如何,招引孙波族裔来见,能不能做到?”
他也懒得再听郭元振那些骚话,直接开口说道。
郭元振闻言后面色一肃,沉声道:“不负王命,此行必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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