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少王的回应,这些高句丽遗族们也颇为热情,之后几日都踊跃来见。甚至于这一代的朝鲜王高宝元还要以女相献,入为内侍,姿态可谓恭谨。
对此,李潼也有些哭笑不得,只能以庶人之身、难配王女拒绝了。我倒不怎么稀罕你闺女,但如果钱多的放不下,倒是可以再送点过来。
这些高句丽名族如此谦卑,也是很正常。本身就是亡国之余,人前低一等,再加上痛失了泉献诚这样一个头面人物,难免凄凄惶惶,担心遭到更加酷烈的清洗。
本来高句丽王族高氏跟权臣泉氏是世仇,泉家不独专权,而且还卖国。
甚至于高句丽灭亡之后,上一代的朝鲜王高宝元他爷爷高藏还曾经策划过谋逆复国,但被泉献诚之父泉男生给直接揭发了,惨遭身死。但是在高宗皇帝授意下,高宝元还是要乖乖与泉家结成儿女亲家,根本不敢有所抵触。
李潼虽然获罪夺爵,但转头就敢继续凌辱来俊臣,甚至欺霸其家业,足见有恃无恐。高宝元这样的亡国之君,哪怕嫡女献入为侍妾,都算是赚到了。
须知就连郭元振那种水货官二代,都能招纳一个新罗贵族大将的女儿为妾。这些亡国之余们,无论如何虚荣,也是只能追缅故事了,从泉献诚之死也能看出这一点来。
之后一日,泉献诚族叔泉男产便引泉献诚三子来见。泉献诚虽然入狱而死,但是他的家人们却没有遭遇太多牵连,甚至没有被没入官奴,仅仅只是革除了其儿子们获授的荫官。
由此也能看出来,武则天不是不明白泉献诚是被冤枉的,群情推动之下只能默认了这一事实,也可以说泉献诚虽然位重,但仍不入其心腹之选,只是没有让人再继续株连其家眷。
泉献诚长子泉玄隐年方弱冠,剩下两个,中男十五出头,小的不过八九岁。三人入堂之后,便哭泣叩告,感谢少王为他们父亲报仇。
眼见这一幕,李潼也颇觉心酸,旧年他们兄弟三人,何尝不是如此凄凄惶惶姿态。
“大王高义惩奸,使我劫余徒众群情大慰,恩重难报,唯有叩谢!”
泉男产六十多岁的年纪,保养还算得宜,入堂之后站在三子身后,对少王连连深揖,姿态恭谨又谦卑。
待到少王示意免礼,他又指着那三子一脸悲伤道:“此三子痛失怙养,虽然仇家获罪逐远,但终究恶迹不绝。我纵有心收养在邸,又恐余祸未已,希望大王能再作仁义庇护,收入贵邸作仆役差遣,赐他们一条生机活路。”
“泉少卿言重了,我与大将军虽无深谊可叙,但坊居比近,旧年也承蒙关照走访,使我门邸不至于空空无人。所遗嗣血名门之后,但不厌我厅堂简陋,又何吝一席。”
泉男产闻声更是大喜,指着三子沉声道:“从今以后,你三人便是大王门仆行走,如果敢怠慢大王所教,不独损害自身,还要让你父蒙羞!还不快叩谢大王活命之恩!”
三人闻言又是连连叩首,看到那个小的额头都被地面磕得泛红,李潼也觉不忍,离席而起将他们拉了起来,指着泉献诚长子泉玄隐说道:“你且先入雍王府下供事,这两个少弟,中男随我出入,小郎且先受府中学官传教。”
“仆多谢大王、多谢大王!”
听到少王如此安排,泉玄隐也是感激得泣不成声。
他旧年身为国公嫡子,因勋供事亲府,也很有几分意气风发,直到家门横祸临头,才知世道多艰。难得少王肯收留他们,甚至还允许少弟继续学业,于是又跪下去捧靴吮告忠心。
如今李潼府中也的确缺人使用,更缺能够吩咐隐私的死忠。泉家也是高句丽名族,家教自然不俗,穷极来投,也值得李潼加以考察,再考虑要不要更作信重。
之后他又与泉男产浅聊片刻,当讲到想要在京郊那些高句丽遗民当中招募一部分工匠来经营他家田邑产业,泉男产更是拍着胸口保证一定尽快安排妥当。泉献诚死后,他便是泉家乃至于整个在京高句丽遗民群体的代表人物,安排这点小事自然不在话下。
对于泉男产的态度,李潼也颇感满意,索性又透露了一下自己将要进入南省担任要职的事情,以示彼此可以有更多接触交流的机会。
泉男产听到此事,自然是更加的惊喜。他虽然也是官在四品,但其实也不过是一个虚职供养罢了。位高如泉献诚,都不明不白的死了,他家也的确是需要真正实权人物的关照。
少王虽然被夺爵,但家门仍有两王,且本身又将身领要职。如果以前泉献诚还在,彼此身位有忌惮,还不敢有什么亲密往来,可是现在势穷之下,反而可以少顾虑。
一开始泉男产还只是表示会尽快给王邸送来一批高句丽佣工,可是随着话题展开,已经变成了直接赠送几处园业,以报答少王帮他家惩恶而被夺食邑的损失。
甚至泉男产还表示自家也有儿子闲在庭中,如果少王仍乏力用,可以一同引入府中。
李潼对此只是敬谢,他虽然比较看重这些高句丽遗民的人物潜力,但也不想把自家变成他们的据点。收留泉献诚三个失怙孤弱,已经足够维持关系了,真要大举辟用这些高句丽人,他奶奶也不答应。
有了这些高句丽遗族作为表率,再加上李潼将要入省任职的消息也从政事堂流传出来,履信坊王邸中再次恢复了门庭若市的热闹景象。
给事中虽然只是官在五品,但却是南省承上启下的重要职位,常人居此都为美职,意味着前程远大。而以李潼这样的身份,居然能够得到如此任命,足见所得恩宠绝非寻常。
须知此前不久,魏王武承嗣被罢相时,其中一个理由便是宗枝本就千金清贵,不宜再居南省显在。
虽然少王是被夺爵加任,且鸾台给事中跟宰相相比仍是位卑,但圣皇陛下如此授用,起码说明绝非对少王厌弃。联想前事,反而使得这一份曲折授用显得用心良苦。
所以李潼这段时间基本上除了出门拜访朝局要员之外,就是在府中接待访客。
这其中,单单以感谢少王痛惩来俊臣为理由送入邸中的礼货,就积存了几大仓库。以至于李潼每当听到前庭有人语声,就忍不住手痒的厉害。
不过,他就算再怎么手痒,也揍不到来俊臣了,那家伙日前便已经出都前往流放地。
九月中旬,李潼以扫秽为名,厚礼邀请魏国寺诸法师登邸作法事,让李光顺他们在前庭与中堂盯着讲经的和尚们,他则在西园里接见了搬抬法器、顺便入府的田大生等人。
“长时不见,大王风采更加绝伦啊!我等用事之徒苦待主上归都,简直思念如病!”
几年不见,田大生更显老态,也更加圆润,见到大王之后,那激动的心情简直从袍缝里溢出来。
“长时不见,田翁倒是音容如故。还有你们几位,不必拘礼,各自入座。”
看到田大生,李潼心里也有一股亲切感,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所接触到的第一个草野义士,不言助事多少,感情上就另眼相看。
待到几人悉数入座,田大生又说道:“大王,人手已经备好,要不要沿途追逐干掉来俊臣那狗贼?虽然他驿路行线绝密,但是如今咱们也不是旧时,耳目铺陈之下,一定能把他行踪揪出来!”
“不必多此一举,且由他去。”
看到田大生一脸跃跃欲试的表情,李潼笑语回答道,莫非这个追杀酷吏也能让人上瘾?
旧年酷吏周兴被道左行刺,虽然最终追查无果、不了了之,但从此之后,朝廷对于流放官员们的行止安全上的要求也提高许多,基本上除了主事官员,任何人都打听不到其行走路线。
对此,朝士们也都深表赞同,毕竟时局变幻波诡云谲,谁也说不准他朝君体也同,这是在维护大家共同的安全。
而且这段时间以来,李潼对来俊臣也大有改观,这家伙间接给他带来的人事利益实在太大了。当然这也不至于让他姑息养奸,只是没有必要自己出手去做。
而且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这种事情做多了,难免不出纰漏。
如果不是来俊臣这家伙所带来的隐藏福利都是以残害时流人家为前提,李潼真想亲自送行,道声珍重,祝他一路平安。
“西京来的敢战士们,已经悉数入乡了吧?”
小作寒暄后,李潼便讲起了正事。神都自是天子脚下,故衣社的发展也要有所顾忌,不能像西京那么狂放,即便挑选出一些悍卒,也都要送到西京去集训。今次将敢战士们带回神都,也是对故衣社武力的补充。
“大王放心,已经安顿好了。如今社众分散神都周边县乡之内,底势已经非常的雄厚。”
听到田大生这么说,李潼满意的点点头,同时又正色严肃道:“势强则胆壮,你们要紧记得,我故衣社只是捐麻互助的商社,绝不可与官面人物发生什么纠缠!社众凡有犯禁入案,敢攀引社事者,即刻除名,永不再录!”
被魏元忠告了一记刁状,虽然也有回护的意思,但李潼还是难免心有余悸,所以对洛阳社事要求更高。
关中已经颇为壮大,神都城这里为了保险起见,他希望让故衣社变得更加纯粹一些,让这个行社成为单纯的互助民社,以赈济福利为主,哪怕放弃一部分发展空间。以后就算要搞什么事情,也尽量不让故衣社参与其中。
他以后在神都的行为,也将主要集中在官面上,顶多涉及一部分商事。至于藏兵流,还是回到关中再玩,你们只要敢回去,老子就一举把你们捂在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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