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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珊在医院住了三天,就坚持出院。
她没有再回到她与乔正崇那个家,而是拖着病本去了她的那个小房子。
池月在医院陪了她两天,出院时,又陪她回了家。
在“亚洲五A级美人区”那个群里,小伙伴们都笑着调侃池月,说她聪慧,早早把未来婆婆搞掂,将来嫁入乔家,可以少吃亏。
池月笑着看她们欢乐,不反驳,心里清楚地知道,她对董珊的关心和照顾,只是出于本意,看到董珊今天困钝的处境,从某种意义上,她像看到了池雁,在照顾董珊的时候,有一部分情感,也是与池雁类似的。
她们都是乔瑞安事件的受害者,池月有同理心。
而且,董珊有什么需要讨好的呢?
乔正崇那天离开走后,再没有来过医院,乔东阳也一样。
在乔家,董珊现在是一个尴尬的存在。
池月内心同情,但脸上并不会表现出来,她有照顾池雁的经验,非常清楚她们需要发自内心的尊重。而尊重的本质就是不要把她们当成受害者,不要去同情和围观她们的伤口——
池月在董珊这个婚前的小房子居住过一段时间,熟悉这里的环境,回来有种故地重游的感觉,很温暖。她把董珊扶坐在沙发上,自己就去翻冰箱,“董姨,咱们今天吃点什么呢?你有没有特别想吃的?没医生管你,我帮你做。”
她回头,朝董珊眨了个眼。
在医院洗过胃,董珊休息了三天,但还需要养胃。
出院时,她被严格医嘱过。
没料到池月会这么说,董珊愣了下,突然笑了起来。
“月月,你如果是我女儿就好了。”
池月牵了牵唇角,笑得像朵盛开的向日葵,“那你就把我当成你的女儿啊?”
董珊温柔地看着她,眼角都笑出来了皱纹,“不用折腾了。我没什么胃口,你想吃点什么,就弄点什么吧。你是年轻人,生活就该恣意一点,不用照顾我这个老年人的情绪。”
“董姨你开什么玩笑?你哪里老了?”池月瞪大眼睛,像听了个笑话似的,笑吟吟道:“我就没见过像你这个年纪还保养得这么好的阿姨。不要说丧气话,咱漂亮着呢,不许说老。”
池月认真哄人的时候,也是可以俏皮可爱的。
董珊被她逗得乐不可支,继而又严肃起来,眉头皱起,“你晚上不用陪东子吗?”
“他?”池月笑了笑,摇头,“他忙得很,不需要我陪。”
“瞎说。”董珊嗔怪地瞪她一眼。
她知道自己在乔东阳那里是不受欢迎的人,不愿意池月因为过来陪她而影响和乔东阳的感情,苦口婆心地说:“月月,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但是董姨真的已经没事了。我可以照顾好自己,不用你陪……听话!回去陪东子吧,男人有时候心眼小得很,你给他做点好吃的,陪他说说话。这孩子面冷心热,好哄得很。”
池月抿住嘴儿,“哪儿好哄了?”
董珊笑着,目色沉沉,“东子是个孤独的孩子,你在他心里分量很重。这个节骨眼上,他比我这把老骨头,更需要人陪。”
“乔东阳皮厚着呢……”
话未说完,董珊的电话响起。
池月适时闭嘴,董珊笑着看她一眼,把茶几上的手机拿起来。
她低头看一眼,皱起眉头,笑颜一秒散去,满眼阴霾“喂!”
“董珊——”乔正崇声音很大,大嗓门很夸张,池月坐在旁边也能听见,“你怎么出院也不告诉我?”
董珊眉头又沉了沉,“你不是忙嘛?”
乔正崇哼了声,语气不好,似乎很不高兴,“我忙也不能忙得这点时间都没有吧?你哪儿去了?现在在哪儿?”
他习惯了站在自己的角度说话,也习惯了对她使用祈使句,从来没有审视过自己的语气是否不够尊重。但是董珊是个人,是能体表温度的人类,在乔正崇咄咄逼人的质问里,她表情愈发难看。
“我在家里。”
“家?哪个家?”乔正崇语气很冲,显然已经知道她不在他们那个家了。
“我自己的家里。”董珊说得很慢,吐字清楚,说到“自己”的时候,语气犹为沉重。
乔正崇好一会没说话。
哪怕是再迟钝的人,这时也能听出她的意思了。
乔正崇对董珊的做法有些意外,但他习惯了董珊单方面地付出与讨好,当一切变得理所当然,他情感上的意识早已麻木,很难再去重新认识自己,审视彼此的定位。
他的骄傲没有得到满足,既无面子又觉气恨,声音愈发拔高。
“你是什么意思?”
董珊沉默。
乔正崇的声音像低声炮似的,沉重,骇人,她有刹那的紧绷,条件反射地害怕他,不敢反驳——
好一会,在近乎凝固的时间里,她叹息。
“正崇,我有点累了。我想休息。”
“我在问你,回去住是个什么意思?”
他语气很凶,是那种典型的“夫为天”的大家长式沟通方式,把妻子当成自己领地的一个下属,而非处于平等位置的伴侣。董珊跟他生活了将近二十年,当然知道他是个什么脾气,也知道再继续说下去,那边会发出怎样的雷霆震怒。
但是,死过一次,她把很多东西都看淡了。
死都不怕,还怕什么呢?
董珊幽幽一笑,捂着话筒,不好意思地瞥了池月一眼,小声说:“我没什么意思,正崇,我就想一个人待着。”
“一个人待着?哼,听你这口气,是嫌弃我了?”
“不是。我只是……只是想找回我自己,做一回真正的我自己……”
“真正的自己?”乔正崇冷笑,“董珊,敢情你嫁入乔家这些年,都不是真正的自己?是我亏待了你,还是你嫁给我委屈你了?”
“……”
一句比一句问得狠。
董珊心口突突跳。
这许多年,她从无与乔正崇面对面硬钢的勇气。
“没有。”董珊迟疑,声音很软,但坚持,“我不委屈,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怪不得任何人,我也不怪任何人。”
“这么说,是我对你不好了?”
“……”董珊哑口无言。
严格意义上来说,乔正崇没有对她特别不好。正如他所说,给吃给穿给钱花,物质上从没亏待,可是她要的不是这些。人的情感妙而复杂,不会因为一件大事突然心死,而是在攒够了一次次的失望后,累积成了无可挽回的伤。
“正崇,你很好,是我……没有福气。我不怪,不怨,但我是个人,我有对自己婚姻的看法。请你不要再逼问我了,好吗?”
乔正崇从来没有听过董珊用这种语气给他讲话,这么强硬的态度。
他在电话那头快要气疯了,声音一句比一句大,“董珊,我不想听你说这些。我曾经警告过你,我不喜欢矫情的女人。这么多年,你做得也很好。现在咱俩有什么说什么,你不用作给我看。如果我有什么不对的,你说出来……”
“你没什么不对。”董珊耳朵边嗡嗡作响,神情已是不耐。
要不是有池月在身边,她必须给乔正崇留些面子,她早就挂断了。
她崇拜了乔正崇将近二十年,听他的教训也听了近二十年,已经够了。
够够的了!
“正崇,以前的那个董珊死了。服药死的。”董珊平静的诉说着这个改变,然后诚心地向他道歉。
“对不起,我没有做到我曾经向你承诺的,没有照顾好东子,在这样关键的时候,我也不应该给你们父子俩添堵。可是,我的力量太小了,我不是东子的妈妈,我把心掏给他,他也未必肯多看一眼。我对眼前发生的一切也无能为力,我现在能做的,就是平平静静的在自己的空间里生活,不给你们添麻烦。就这样到老,到死,去寻找一些被命运耽误的人生……”
“被命运耽误的人生?”乔正崇反问,冷笑,“董珊,我是最受不了你这些文艺说词的。你就告诉我,你究竟被耽误什么了?我帮你找回来。”
董珊的眼睛里浮上一层雾气。
他是学工科的,她是学美术的。
婚前他说他喜欢她身上那种文艺的,温柔的气质,会让人感觉踏实温暖,有她待在身边,突然就像又有了一个家。现在,他说这是他最受不了的。
董珊喉头哽咽一下,慢慢说:“我想画画。”
“哈!”乔正崇似乎被她的说法逗笑了,“想画画?这就是你离开家的理由?乔家是没地方给你画画了吗?”
董珊眼圈红着,眼泪已经有点包不住,她揉了揉眼眶,忍住没有哭出来,但是声音有哭腔,“是的。乔家没有可以画画的地方。”
“你到底想说什么?”乔正崇几乎吼了起来。
董珊心里酸啾啾的,“正崇,我们不是一路人,就像你永远都不会明白,乔家为什么没有可以画画的地方一样,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你的心那么硬,二十年的时间,捂块石头也该暖了。”
“你需要什么?需要什么地方?”
“那不是一个地方。那是心,是平静,是活下去的力量。”
“???”
话筒里一点声音都没有。
董珊可以想象出乔正崇现在的表情。
他不会懂。永远不会懂她。
可是……她不在乎了。
“就这样吧。”董珊叹息一声,“最近你也忙,我就不来打扰你了。等你有空,我们去民政局把婚离了吧。这样,你我都解脱。”
“离婚,你说你要给我离婚?”
乔正崇几乎失控般吼叫起来,震得董珊耳朵发麻。
池月坐得那么边,都能听到他的咆哮。
“董珊,你再给我说一遍。说清楚!”
董珊吸口气,淡淡说:“是的,乔正崇,我要跟你离婚。”
“你疯了?”
“我很清醒。我知道我要什么。正崇,我什么都没有……我的人生过得一塌糊涂。我现在想要找回自己,请你尊重我的选择,好不好?我不想伤害谁,不想伤害你,不想伤害东子,我……只是活得了无生趣,想换个活法。”
“……董珊?究竟为什么?”
“你能明白那种永远看不到希望的心情吗?深深的黑暗,没有止境,就好像天永远不会亮……”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不用再找借口了。你们女人除了一哭二闹三上吊,就没有别的招儿可以威胁男人了是吧?行,如你所愿,离婚就离婚。下周一,民政局门口见……”
董珊胸口的郁气一松,整个人瘫软在沙发上。
“好。”
“……?你真离?”
“下周一见。”董珊挂了电话。
呆呆地看着手机许久,她心脏还在狂跳。
好一会才平复下来,她转过头,看着池月微笑。
“月月,让你见笑了。”
池月弯起唇角,真诚地向她展露笑颜,“董阿姨,现在的你,好美!”
……
小房子久未住人,没有食材,池月知道董珊不肯出门,自己撸袖子拿个购物袋就冲入了最近的超市,然后像个汉子似的提着满满几口袋东西,左手一个,右手一个,杀了回来——
在董珊家小区的楼下,她看到了乔东阳。
手抄在兜里,人落在斜阳里,正脸色复杂的看着她。
“……”
两人对视,池月抿了抿嘴,“怎么来也不打个电话?”
乔东阳眉头皱了皱,走过来帮她拎东西,“怎么买这么多?”
池月乐得有人帮自己负重,把全部东西都递到他的手上,甩了甩手,“董阿姨要潜心作画,不方便出门,我就帮她多准备一些喽。”
乔东阳抬头看她一眼,目光有些深沉,“你和她走得太近了。”
“?”池月微怔,“怎么了?”
乔东阳喉头一梗,咽回了即将出口的话,“没什么,上去吧。”
池月心下一喜,“你也要上去?”
“不然呢?”
“噢,走吧。”
池月姑且认为乔东阳是来探望董珊的,愉快地把他带回去,准备给董珊一个惊喜。
结果,把董珊吓了一跳。
“东,东子,你怎么来了?”董珊对乔正崇或许还能摆个冷脸,但面对乔东阳是怎么都做不出来的。她习惯了乔东阳对她的冷漠,也习惯了用一种自己理解的母亲的样子去关心他,到后面,莫名就有点怕他了。
乔东阳嗯了声,没有下文。
这家伙绝壁是话题终结者。池月看看他,又看看董珊,在中间打着圆场,跑前跑后的泡了水,切了水果,将乔东阳按坐在沙发上,然后收拾食材进了厨房。
好半晌,没有听到外面有声音,她从厨房里探了头,发现乔东阳和董珊僵坐在沙发上,两个人都很尴尬。
她心里叹息一声,笑着喊:“乔东阳,你进来帮我一下。”
董珊神经反应很快,迅速站起来,“月月,你出来陪东子聊天,我来做。”
“不用不用。乔东阳来帮我一下就好了。董姨,你身体还没好,你休息。”池月说完,又喊了乔东阳一嗓子。
乔东阳慢慢起身,看了董珊一眼,“你坐。”
董珊正准备去厨房,被乔东阳目光一扫,悻悻坐下,“好的。你小心点啊,不要拿刀,要是不会就叫我来……”
“……”
把他当小孩子了?
乔东阳黑着脸去了厨房。
……厨房里食材摆摊似的散了一地,他站在中间,看着池月,发现自己真的不会。
“做什么?”
池月看他讷讷的样子,抬抬眉,做起了总指挥,“去,帮我把菜洗一下。”
乔东阳瞥她一眼,默了两秒,“就这么简单?”
“你能做更难的吗?”
“……”
“你肯定不是为了这点小事叫我的吧?”
“怕你在外面尴尬啊。”池月解释完,又虎着脸,“再说了,让你做做家务怎么了?简单的事配不上你智商是不是?”
“是!”
好讨打啊!
池月哼哼一声,“乔东阳,咱们现在训练的是你的情商。”
“……”
“你看看你,怎么这么笨呢?乔大人,洗菜不是洗碗也不是捏菜搓菜……哦天,你把菜都搓熟了,怎么吃啊?轻点轻点,我知道你大力士是个狠人……”
乔东阳白她一眼,不吭声。
在乔家他一直备受宠爱,什么时候轮得着他亲自下厨?
“池小姐,这颗菜要是能说话,不定得多荣幸呢,本人平生洗的第一颗菜……”
“噗!”
他笨手笨脚的样子,终于让池月扳回一局,有了嘲笑他的梗。
“别嘴硬了。不行就是不行嘛。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会呢,看来,天才也会有短板。”
“君子远庖厨!”乔东阳淡淡一叹,“人世无常啊。没想到我乔东阳有一天会沦落到为媳妇做饭的地步。”
“什么叫为媳妇儿做饭,这是为你妈做饭!”
池月冲口而出的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乔东阳的脸,果然沉了下来,不过,他瞥她一眼,并没有说什么,只是低垂着眼眸,专心为她打下手,洗葱、剥蒜,一言不发。
“喂!”池月走近,肘了肘他的胳膊,“生气啦?我道歉还来得及吗?”
“来不及了。”乔东阳眼皮一沉,突然撩起眉,眼睛亮晶晶望她,“但是你可以亲我一下弥补。”
“……”
------题外话------
这两章写得有点生活,为了对乔东阳背景的一些交代,接下去会继续走男女主事业线……嗯,当然也有么么哒感情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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