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雷是真好使。
尤其在七八步深的城门洞里,十几二十颗裹着生铁预制破片而且装药量奇大的炮仗在门洞里炸过之后,刚刚还争先恐后向瓮城拥堵的倭寇连一声哀嚎都没有。
没活人了。
这在陈沐预料之中,陈爷做的东西他自己知道效果,一颗两颗如果在阵前炸开,虽然测试过最大杀伤能有四步多,但实际作战杀伤力还是不够,哪怕预制了破片,爆开时因为纸壳受力不均,五圈破片普遍只有一圈能完整炸开,有时甚至会留上下两圈炸完了还原样裹在炸成两截的纸壳上。
真炸开的破片倒是杀伤惊人,没甲基本上就废了。
哪怕丢到有甲敌军里,造成的杀伤也依然可观,何况大装药的手雷在阵中炸响弥漫的硝烟本来就对军队士气、视力乃至嗅觉都有极大影响。
看看呼良朋的模样就知道了。
城门洞贯通,像根大管子,平时在里头大喊一声还能听见回音,更别说这么多手雷在里面炸开了。
当时呼良朋正仗着内外两层铁甲,提着大刀抢在城门外来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哪儿知道刀才举起一半,只见眼前光芒大作,接着一声巨响像谁在面前开了一炮般,还是千斤大发熕那种。
紧跟着手上刀柄一沉,被震得满眼冒金星的呼良朋定睛一看居然是刚才还在三步外的倭寇自己撞到刀尖上,死透了。
根本不必问是什么缘故,这倭寇脑后几个血洞说得清楚,就连呼良朋自己都被炸得灰头土脸,何况要不是有这倭子挡着,那几片铁丸打得就是他的脸面了。
“陈千户”
正欲追敌的陈沐突然听见城楼上有众人齐声高喊,旗军听令自身旁鱼贯而走他才抬头,就见火把高照着被炮击过的城垛间站着穿各色官袍的将官,有些他见过有些他没见过,但当中一人他是认识的。
参将王如龙。
只见王如龙长臂越过女墙直指江岸方向,对城下陈沐急急令道“瓮城悬门已下,贼寇被封住不得入城,留军锁住城门即可,倭寇乱不得广州城”
“千户只管速追倭寇,新安新造诸多战船皆在贼手中,务必抢回几条,否则广东将至无船可用之境地速去,速去”
陈沐白日里拿着望远镜看了很久,曾一本大船虽多,但没有官军制式大福船他是看得清楚的,此时王如龙一说,陈沐脑海似一团浆糊,拱手差异喊道“参将此言当真”
王如龙瞪大眼睛,破口斥道“火烧眉毛了王某怎会戏弄你新安半个时辰前才送来信报,昨日新造大小战船三十条被曾贼烧的烧抢的抢”
陈沐不说话了,理都不理王如龙,拧身空挥佩刀暗骂一句派护在身边的隆俊雄前去追赶把这事告诉邓子龙,转头对呼良朋与率家兵旗军紧随而至的黄德祥拱手托付道“呼把总、黄千户,城门就拜托你们了,陈某去追击倭寇”
“石岐,你带我部下百户随邓千户追敌夺船我会在岸边追上你们”陈沐跑出两步,又回首对石岐郑重道“能留下的,送他们上西天,留不下的,能抢几艘大船就抢几艘”
至此,陈沐部下包括魏八郎火炮在内十二部百户全部向岸边推进,形成以孙敖魏八郎居南岸江边、邓子龙于其东北追杀溃倭、石岐率军于邓子龙北面紧随其后的阵势,朝他们击溃的倭寇席卷而去。
但陈沐没有去那边,他要去请一道命令,率十几名家兵直奔西面,总督张翰所在的方向。
张老爷子太显眼了,就站在白日作战时陈沐窥视曾一本江山战船的山坡上,身边可不光邵廷达一个百户所的兵力,还有顺德千户所的人,明火仪仗左右护卫,穿着他崭新的鱼鳞罩甲派头十足,仿佛整个广城南战局尽在其掌握之中。
“陈千户”远远望见一队军兵疾奔而来,邵廷达带旗军赶忙做出防备阵形把张翰护在正中,离近了认出是陈沐立即让出通路,不等陈沐行礼张翰就率先发问道“正值与倭贼大作之时,千户不率众追敌,跑回来做什么”
张翰的语气不算太好。
陈沐不知道的是,就在小半个时辰之前,他率众推进后总督张翰命顺德千户率军助战。
在张翰看来武夫就该像陈沐这样驰骋疆场,堂堂千户跟在他糟老头子后面成何体统,哪儿知道顺德千户跟在后面不是要护他周全而是畏怯俱战,哪怕领命仍旧缓缓前行,甚至还有旗军临阵逃跑,让张翰在后面看着极其恼怒。
一气之下,张翰便命邵廷达这个香山所百户带兵把顺德千户、副千户,及十几个溃逃的逃兵全部拿下押解,其间张翰还问了一句,“在香山,你们有逃兵会怎么办”
邵廷达只有两个优点,一为勇猛敢打敢冲,二来看似莽撞实则心细,他很清楚广州府诸卫所对他们这些来自香山所的功勋百户而言有多大的竞争。
顺德千户即使被绑着押跪在地,一双眼睛仍怒视这个敢扣押甚至还亲手用刀柄砸过他的百户,接着就见邵廷达露出满是憨厚与露怯的笑,道“俺也不知道,沐哥做总旗时新江大战,倒有二十多个逃兵,沐哥说念在他们初犯”
邵廷达说着顿了顿,看向顺德千户的目光就像看一条死狗,这才接着十分顺畅地对张翰道“用铳都打死了,说初犯留个全尸。”
杀人不需见血刀。
顺德千户跟那些逃兵被统统处死,全尸都没留,张翰命邵廷达收拢顺德千户所旗军,命他率军支援陈沐解救被围攻的广州城。
只是后面的事张翰并未料到,没有他想象中的僵持、围攻、对峙,香山千户所打仗太过连贯,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就是香山千户所推进、倭寇退避、倭寇挨打、倭寇溃败了。
陈沐跑过来时,邵廷达才刚军法处置逃兵收拢兵马,火线升任顺德试千户事发突然,委任状由张翰在战后向兵部报备。
“卑职跑回来是向军门请命”陈沐喘着粗气,手臂用撕扯衣襟包着、胸口护心镜不知被什么打凹,满头大汗模样狼狈,神色却分外坚毅,言语斩钉截铁,道“曾一本抢了广州府新造战船藏在别处,卑职请命,驱赶敌军后连夜至顺德登船与贼兵再战,把广州府战船夺回来”
“他出江去新安更远,卑职陆路官道易行,天亮前可急行顺德登船追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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