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曹孙刘三人在緱氏城中相遇,稍作休整,算是死里逃生。
然而,接下来的坏消息却是一个连一个。
先是断后的于禁被两面夹击,大败而归,三千泰山锐士据说只有数百死保着于禁逃回了成皋,袁曹二人虽然既担心又不舍,却也无可奈何。
接着,吕岱和简雍从巩县凄惶而至,并送来了一个天大的坏消息原来,徐荣所言的情报不假,成皋的袁本初确实有异动。其人忽然发动,先是以败军之罪当堂拿下了张邈、张超兄弟,并吞其众,然后却又逼迫兖州东部三大诸侯鲍信、桥瑁、刘岱往攻泰山,除了留着些许人马把守虎牢关外,竟然是把曹刘二人扔在河南不管了。
曹刘二人原本还想着徐荣、李蒙二将西归弘农,洛阳只有一个段煨,还是可以劝说袁绍转身以成功业的,但如今哪里还能指望袁本初
而就在孙坚勉力安慰二人,并立誓要凭一己之力夺回洛阳之际,第三个坏消息又传来了。
话说,孙坚此番跟在徐荣屁股后面进军神速,鲁阳那里就有流言说洛阳全面空虚,孙文台准备自成其功,所以便有人劝袁术应该压制一二当然了,本质上的缘由还是董卓退缩到关中后,讨董大局对于关东诸侯而言已经没有了真正的前景,所以人人都在为自己考虑,那内讧和矛盾便不免公开化了但不管如何,袁公路还是听从了建议,忽然断了孙坚军粮。
这个举动对孙文台而言不谛于晴天霹雳,他一个武夫,在南阳和颍川这种地方毫无政治根基,没有袁术给他做政治保证,怎么能有所作为
甚至于他身上的将军号和空头豫州刺史都是袁术表的。
而到此为止,经过董卓与二袁的这一番调教,曹孙刘三人这才陡然意识到他们真正的地位徐荣之前那番话虽然刺耳,却也是句实在话,单以现在而言,这天下大事还轮不到他们来做主。
不过明白归明白,一腔悲愤却也是免不了的,毕竟,功业私心之余,这三个人是真心想为国家做点事情的。或者说,此时此刻,这三个出身、声望、资历、性格截然不同的三个人,都还是有这么几分理想主义的。
当然了,话说回来,这天下间的各位诸侯,又有几个没有理想主义呢
实际上,家国情怀、扶危定乱之心,与个人私欲,乃至于作风暴戾普遍性掺杂在这群人身上曹刘孙三人有理想,公孙珣、袁绍难道就没有便是董卓当初废立之时又何尝没有几分想认真做事,想一改桓灵时代万马齐喑的心思
只不过大浪淘沙,面对着各种各样的困难,有人能够坚持了下来,有人难以坚持下来而已。
回到眼前,最起码这三个宛如丧家之犬的小人物还是没有放弃这份执念和理想的,三人感慨于时事变幻无常,再加上又是多少年的交情,便在山花烂漫的緱氏山上歃血立誓,定为生死之交,相约一旦其中一人有所不测,另外两人便要竭尽所能为其照料妻子。然后,便各自启程,继续为自己的理想而努力去了曹操、刘备是要各显神通去重整兵马的,孙坚则要轻身去鲁阳找袁术表达忠诚,从而继续换取支持。
而就在这三位豪杰困顿于弱小之际,袁绍抽身提大军往关东横行无忌之时另一边,弘农那里却已经是战云密布了。
在公孙珣转向东面,攻取了弘农郡郡治以后,董卓和牛辅尤其是牛辅,立即感觉到了极大的不安。于是乎,董卓军立即按照原计划,调度河南地区的兵马大举进入函谷关,试图将公孙珣压制乃至于解决在弘农境内。
具体来说,乃是陕县以西、潼关以东沿着黄河的这个狭长地域。
至于说兵力,公孙珣还是他那一万骑兵、五千步兵,外加一万余辅兵,这是分兵后的兵力,如今集中在湖县、弘农县一带值得一提的是,他的战兵在河东一战遭遇到了不少损失,如今的部队是经过河东白波军俘虏补充的,战力总体上保持着水准,却也未必没有破绽。
而与此同时,董卓军那里,除了一个段煨继续留守洛阳,其余所有兵力都有回缩参与这次军事行动的迹象。
其中,牛辅、李儒依旧在陕县与茅津,其部兵力大概在一万四五的样子;董越收拢虎牢关、成皋败兵,约有四五千人,如今在渑池;李蒙回撤到了新安,其部约有五千余骑兵;然后胡轸是五千步兵,依旧驻守函谷关。
这四个地方,自西向东一字排开,全都是弘农郡沿着洛阳、长安官道的重镇,相互之间相隔不过三十里、四十里的距离,便是陕县到函谷关也不过区区一百多里的距离,完全可以视为以牛辅为首分散驻扎的一个大军团合计兵力约有三万。
还有李傕,其部作为董卓最信任的一只军队,步骑混杂近万余人,则从南阳撤回到了武关,俨然是要从南路进入卢氏县,合围公孙珣的意思。
非只如此,董卓之弟董旻,已经率军一万进入华阴,甚至蒲津那里也咬牙分出了五千骑兵交给了郭汜,来到华阴换言之,潼关身后又有近小两万部队。
三路兵马,三万在东,一万在南,两万在西,合计三四倍的兵力,将渡河而来的公孙珣撵回去,或者干脆按死在黄河边上的意图不要太明显。
那么问题来了,之前放了曹刘二人一马的徐荣在哪里
答案是,徐伯进如今领着他的五千骑兵正在弘农郡的宜阳县驻扎这个位置,向北走三十里正是牛辅、李儒那个三万众的大集团军;往西走,则可以与从武关赶来的李傕汇合,使南面合围的这个方面军兵力达到一万五千众。
某种意义上来说,倒也像模像样,毕竟是两个集团军的结合部嘛,随时可以朝两个方向支援,也没有算弃用。然而,无论如何,这个位置都是整个战场距离公孙珣最远的地方,你要说制定军事计划的李儒没有用心良苦,没有防范,那叫睁眼说瞎话。
但是没办法,谁都知道徐荣是公孙珣的旧部,谁也都知道徐荣是个会打仗、能打仗的人若非是大战在前,无法轻易剥夺兵权,恐怕徐荣早就被一众同僚给围住,然后被夺走兵马了
当然了,如果公孙珣不来,没有这场大战,就凭徐荣之前在颍川的表现和功劳,为什么要夺他的兵权呢
这本身就是一个悖论。
“君侯攻破了曹阳亭。”宜阳县县寺内,徐荣将一封战报递给了自己身侧一名和自己容貌相像的年轻军官。“曹阳亭距离陕县不过十五里,中间只有一个陕陌可守,牛辅绝对受不了,换言之,大战随时将起。”
“这也正是之前约定的讯号。”那军官接过战报,大略一看,立即就变的严肃了起来。“兄长速速发兵吧”
坐在太尉椅上的徐荣一声长叹。
“兄长这是何意”这容貌颇似徐荣的军官当即紧张起来。“怎么事到临头反而犹豫不决起来了,不是说好了吗”
“我不是犹豫不决。”徐荣不由摇头。“若是没有决断,早把你给砍了,之前在偃师也早就把那几人给剁了连李儒都知道君侯对我的恩德极重,然后稍作防备,我自己又怎么会忘呢更不要说还有你这样的辽东亲眷亲自来身边催促我。子信你放心,咱们明天一早就出兵”
“既然如此,那兄长为何还要感叹”说话的这名军官,其实是徐荣的族弟,唤做徐兴徐子信,他本就是玄菟出身的一名白马义从,追随公孙珣许久,如今早已经做到曲长。
而此番公孙珣渡河,他却是单骑走陆浑关寻到了自己族兄其意图,不言自明了。
“我感叹的不是要不要助君侯,而是在感叹董相国。”徐荣微微摇头。“你是我近亲兄弟,我也不瞒你,若是董相国此番能和君侯一样亲临阵前,不要说亲自引兵在前面和君侯对峙,只是出武关或者函谷关督战,我说不定便真会犹豫不决起来毕竟,董相国对我也确实是仁至义尽。”
徐兴微微蹙眉,和自家这个对政治没有任何敏感性,只是单纯军人的族兄不同,出身白马义从的他明显更全才一些,在他看来,既然已经决定要帮自家君侯了,就没必要说这些有的没的,徒给人以话柄。
但是很显然,徐兴管不了自己族兄,或者说从徐兴的角度来说,只要自家族兄确保能够公孙珣的要求出兵,别的就都罢了。
“但是董相国终究是一头扎入了关中不再出来。”徐荣继续言道。“听说最近还在抄掠关中富户以充实他的郿坞。反倒是君侯,不管不顾的越过了黄河,将自己放到这个位置上,逼得我不得不做决断。有时候我就想,难道相国他不明白吗他也是打惯了仗的人,哪有主帅仗着兵多,自己缩在屋子里就能打赢的人”
“可能是屋子太牢固了些。”徐兴不由微微嗤笑。
“那便是弃了屋子外的人”徐荣略显无奈道。“自己躲入屋子里,将我们的生死交给牛辅那种废物固然牛辅是他女婿,可是如今当面的乃是咱们君侯,他自己不出来,不要说女婿了,便是儿子又有谁能心服”
“兄长想多了。”徐兴不以为然道。“依我看董卓此番安排还是对头的,因为河南诸将和其所部多是他的关西旧部,根基全都在关中,所以不会因此而不服的。”
徐荣稍微一怔,却又旋即黯然“换言之,他只是弃了我吗”
徐兴微微一笑“不然呢,难道兄长以为李儒此番安排没有得到你那位董相国的同意吗咱们现在所处的弘农郡南半截可全都在人家手上,长安到这里的消息又没断绝。至于说真正入了那位相国眼的,譬如吕布,如今不正在关中吗,还身居要地”
徐荣沉默以对,片刻后终于是面无表情的站起身来“回去准备一下吧,今夜就出兵”
徐兴微微挑眉,拱手而退。
话说,军队从来都是最容易让人获取威望的地方,如果一个人可以带着部属连战连胜,在生死对决中让敌人不停的死,让自己人不停的生存下来,那其人很容易便被下属神化,也很容易被敌人神化。
徐荣并不能做到那种地步,但他领兵以来,却也从未败过,故此其人对手下这五千骑兵的掌控还是毋庸置疑的军队中要心腹有心腹,要骨干有骨干,而且部属对他的盲从性也是极高的。
所以,其人甚至没有编造军令,便轻易将整只部队拉了出来,然后星夜南下去了。
而与此同时,陕县以西十五里,陕陌,公孙珣正在连夜作战。
“损失多少”亲自坐在阵前督战的公孙珣眼见着撤下阵来的杨奉前来汇报,便干脆直问。
“连死带伤约有五六百人。”杨奉面露惭愧。“请将军责罚。”
“责罚什么”公孙珣不以为然。“本就是我强行要你们夜战攻垒不过也希望你能理解,大战在即,由不得心存侥幸。”
“属下自然明白”杨奉赶紧俯首再言。
“且下去休息。”公孙珣微微颔首,却又看向了身侧另外一名身材高大的武将,却正是随他渡河将领中地位最高的高顺。
高素卿见状不敢怠慢,也是即刻上前请战“若敌无援军,可以一鼓而下。”
“有援军也要一鼓而下。”公孙珣肃容以对。“必须要打通这最后一番阻碍,方能直面牛辅。”
“喏”高顺不再多言,直接称喏而去。
时值夏夜,天气已经略显闷热,火光之中,高顺领命而去,亲自率三千步卒展开总攻,而陕陌上的这个董卓军营垒却并未迎来想象中的援军,故此再也支撑不住,果然是被一鼓而下。
但是,幽州军全军上下,并未有多少喜色,因为任何一个清楚战局形势的人都明白,大局还是非常严峻的。
实际上,早在之前攻破弘农县,引的董卓军全线震动并立即尝试反扑后,军中就已经有不少人暗中劝公孙珣折返河东了。
对此,公孙珣的回答也很简单他想再试一试。
“陕陌到陕县不过区区七八里,牛辅竟然没有派援兵”公孙珣若有所思,然后忽然对身侧的诸将下令。“立即将哨骑全部撒出去,然后骑兵主力尽发,将部队连夜压到陕县前鼓噪一番再退回来修整。”
众将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赶紧奉命行事。
而眼见着中军离去,公孙珣也是再度下令,移营到陕陌,亲自在这里驻扎停留,准备直面牛辅。
“为何不去支援陕陌,以至于最后一道屏障如此轻易被夺”话说,陕县城内,幽州军骑兵连夜来到城下,鼓噪惊扰一番后便径直折返陕陌,而李儒惊吓之余不免对牛辅愤然质问。“牛伯正,你须知道,李傕和叔父大人那里的部队尚未就位”
“你不懂,没用。”刚刚从城头上下来的牛辅连连摇头。“区区一个平原上的营垒,挡不住的,援军送过去不过是给白马贼加料。”
“我不懂”李儒被气了个半死。“我有什么不懂你不就是畏惧对方如虎吗偏偏装作一副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心里却已经怕到了极点。”
“不要扰乱军心”牛辅昂然言道。“我何时怕过白马贼此举不过是最稳妥的法子罢了就在陕县死守便可,他能奈我何”
李儒冷笑再言“果真如此吗”
牛辅豁然变色“李文优,你非要我杀一个两千石来立威吗”
李儒也是终于勃然大怒“你要杀谁杀我吗之前杀了我的文书我还未曾与你计较呢,今日居然要杀我吗”
“我怎么敢杀文优呢,”牛辅也是尴尬失笑。“杀了你岳父大人焉能绕我杀一普通两千石便可。”
“杀别人也不行啊”李儒已经被气得头疼了。“两千石俱为单独领军的大将,哪有临阵杀大将立威的事情徐荣我都没敢杀,只放在宜阳搁置,就是怕出乱子,动摇军心”
“胡扯什么”牛辅愈发不耐。“岳父大人和白马贼,还有你,不都言之凿凿,喜欢拿两千石立威吗当日在晋阳,你们就是如此商议着处置那个雁门太守的,我都记着呢故此,想要让军中上下一体,只有杀一个两千石”
“这是一回事吗”李儒已经没有力气和对方争辩了。“也罢,且不说之前的事情了,现在公孙珣引兵来到陕陌,很可能是想趁着我们没有合围,先行击破我们二人我们二人若溃,那诸将就没了体系,他也就能死里求生了。”
“这个我自然明白。”牛辅扶刀睥睨而言。“你是说不妨召集其余各部来此汇集,让白马贼知难而退对吧”
“不错”
“我明日便下军令,让他们靠过来,三万大军云集,如何守不住一座城池”
李儒终于松了一口气,便折身回舍中休息去了。而牛辅回到自己所居的地方,却并无着急睡觉,反而是随手一鞭子打过去,让亲卫胡赤儿去将几名巫师巫婆请过来。
胡赤儿无可奈何,只能又去叫那些算卦跳大神的人,顺便给了这些人几鞭子出气。
而一众巫师、巫婆小心翼翼来到牛辅舍中,却迎面便听到了牛辅的计较“卫将军打到了陕陌,我心里没有底,你们帮我算一算,过几日大军聚集起来后,到底要不要杀一个两千石立威”
巫师、巫婆们对视一眼,然后各显神通不说,结论却很统一无论是卦象还是什么神的提示,都说牛辅确实要杀一个两千石才能转危为安。
听完汇报,灯火之下,坐在床榻上的牛辅也是连连感慨“我就知道该如此那你们再算一算,该杀谁立威”
众巫师巫婆赶紧再度大显神通,然后很快就有一个烧龟壳的巫师率先得到了卦象,然后跪地瑟瑟而言“回禀大将军,卦象已出,却并无特指,只是说要杀掉第一个进入城中的其他两千石,方能转危为安因为此人正是不利于大将军的罪魁祸首。”
牛辅恍然大悟“天命果然不可轻测吗”
我是天命煌煌的分割线
“军中当备卜者,以励士气,然卜之所向,当操于将手。故曰,昔武王伐纣,卜之大吉,乃出兵。实当出兵,乃卜之大吉也。又如昔宋、郑交战,郑不敌,求于晋,晋大夫入庙卜之,不祥,遂弃援郑。非以卦象不援,实以不援而示卦象于郑使。若反以以卜辞而定军事,即所谓本末倒置也”子伯兵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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