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注定漫长而无聊。
长社的战事当然是这一天的主旋律,然而从火攻成功后整个战事就陷入到了一种完全可以预料的境况中。
几乎可以想象,六万汉军会在朱儁的指挥下一路向东沿途追杀,而十万黄巾军的大部也应该会折损在长社城西面的旷野中这种情况大概会一直持续到汉军追到西面的淇水畔为止。
实际上,位于长社城西侧几十里外的淇水,似乎注定是这场战役的分界线。这不仅仅是因为淇水的天然阻碍作用,更是因为汉军追到淇水时天色就应该会晦暗下来,但最重要的一点是过了淇水再往西几十里处便是颍水,而颍川郡治阳翟城就挨着颍水,位于颍水西边。
总之,阳翟城城墙坚固高大,而十万黄巾军根本不可能全被汉军剿杀殆尽,一定会有核心头目领着数万残兵趁着夜幕成功渡过淇水、颍水的。故此,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汉军今日追到淇水以后,战役将会告一段落,并在数日内迅速进入第二阶段,那就是围城攻坚
无聊的不仅是战场,长社城中也显得有些乏味。
公孙珣没有和皇甫嵩来一段洧水会师,共叙革命友谊的佳话,他从城门处便冷嘲热讽个不停,进城后更是直接拒绝了和对方一起屯驻官寺的邀请,反而领着自己的数百白马义从,带着自己的节杖、伞盖住进了人家长社钟氏的大宅院中据说,这位白马将军和钟氏核心子弟钟繇鈡元常一见如故,当天便要登堂见妻的
这种操作,也就是公孙珣这个年纪的人能使出来,皇甫嵩想使都没脸使,而钟氏上下更是无言以对。人家毕竟是堂堂持节将军,两任太守,配紫挂金的,你总不能因为现在党锢大开自家前途无忧,便腆着脸把人家标准的礼贤下士说成刻意奉迎吧
该刻意奉迎的只能是长社钟氏
更不要说,颍川这个地方的士族,一方面以学术上偏法家闻名,一边却同样以善于存身存家而闻名天下了。
连张让亲爹的葬礼他们都不敢缺席,何况是来自于一位刚刚解救了他们乡梓的将军的如此善意呢
于是到了晚间,钟氏在舍中大摆宴席,几乎是阖族俱出,来招待五官中郎将公孙珣。而此时城西数十里间,此时依然是刀兵火种,血沃劲草倒是让人心生感慨。
公孙珣不会因此心生惭愧,毕竟战场搏杀,生死相对,胜败由天。他现在在意的,乃是一些别的事情。
“君侯若是问起别人,我还未必清楚,但是荀文若嘛”坐在左侧下手的钟繇一时停杯失笑。“上任太守阴公任内,我为郡功曹,文若便是郡中主簿,而且当时荀氏的荀攸荀公达虽然碍于党锢难以出仕,可阴公却依然举他为孝廉,只是未曾被洛中取为郎官而已。这叔侄二人,一个王佐之才,一个内秀经达,堪称郡中翘楚。”
公孙珣缓缓颔首,孝廉是入仕的正途,但却只是途径而不是官身,荀攸碍于党锢难以出仕,跟他能不能举为孝廉没本质关系。
但反过来说,这也能说明一些问题,那就是荀氏确实是颍川人望所在哪怕是明知道荀攸做不了官,那阴太守照样也要给人荀公达一个价值连城的孝廉名额;明知道荀彧不能再往上走,也要给他一个主簿这样亲信吏职,以示恩宠。
这样的人物,拿不下就是拿不下,没什么好讲的。而且,本来公孙珣就没指望荀氏这两位天下顶尖的人物能轻松到手。
“荀文若王佐之才,荀公达亦是非常之人。”公孙珣一时叹气道。“可党锢既开,以荀氏高门,这样的人物终究是要一飞冲天的,我也不好搅扰贵郡人才济济,除了荀文若、荀公达,以及荀氏其他才俊外,难道就没有别的人物了吗”
话到此处,钟繇哪里还不知道对方的意思,于是他低头思索一番,却又说出了一个人来“其实不瞒君侯,当日阴公为太守时,大加简拔我郡中青年才俊,非只是二荀,还有一人也颇的信重,且其人之才智,亦是我郡中翘楚将军听说过郭图郭公则吗他当日在阴公手下做计吏。”
公孙珣居然一时无言以对这位他怎么可能没听过呢
然而,就是因为听过,所以更不可能招揽这种人啊这种人,还有许攸,公孙珣巴不得他们全都跑到袁本初账下才才好。如此才智之士,跟袁本初四世三公的门第简直绝配好不好
“哎呀。”一念至此,公孙珣赶紧摇头。“我对这位郭公则虽然也是久仰大名,可人家毕竟也是高门世族,想来不缺前途,如何就能看得上我呢元常,你且认真一些,想你之前做过数年的郡功曹,这颍川英才哪个逃得你手何不坦诚一些”
听得此言,娄圭和韩当这边倒也罢了,可钟繇的叔叔钟瑜,还有一些族叔之类的,却几乎是本能的看向了自家当家的大侄子,而钟繇也是再度流汗不止,倒是弄的公孙珣莫名其妙。
停了片刻后,鈡元常咬了咬牙,却是放下手中酒杯豁然起身,并来到自家大堂正中朝着公孙珣大礼参拜“若君侯不弃,繇愿为君侯奔走”
公孙珣先是怔在当场,但旋即醒悟,继而居然有些愠怒起来“元常兄莫非以为我是边郡武人,若不能得人便要族人吗”
钟繇心中一惊,马上再度躬身下拜“君侯想哪里去了,您诛杀王甫,鞭死赵忠索贿家人,名震天下,在下早已经拜服而如今,长社之围虽有推功于右中郎将之意,可我等难道看不清楚吗此战俱是君侯妙策安天下故此,在下对将军是既敬且服,实在是想为将军出一份力,绝非是出于畏惧”
这一番话说的极快,可见钟繇心里也是真急了。然而,话说完以后,坐在上首的公孙珣却是许久未言。这让低着头的鈡元常一时汗如雨下他感觉自己这辈子流的汗都没有这个夏天流的多。
“哈”不知道过了多久,公孙珣才在娄圭的眼色、韩当等人的沉默中猛地笑了出来。“是我想多了,也是元常误会了我此番非是要征召高门名士,乃是听说颍川为天下文气所在,故此趁机寻些私人幕属,如元常这般大才,迟早要为国之栋梁的,就不必叨扰了否则,用上个两年,眼见我都离不开元常了,朝中却来一纸诏书让你入朝为尚书郎、黄门侍郎,到时候你说我是放人呢还是不放”
钟繇深深的喘了一口气,却依旧俯身不起“既如此,不知道君侯到底想要什么样的人才呢还请君侯直言,我一定为君侯寻到。”
“高门世族我是不敢高攀的。”公孙珣自嘲一声道。“但是贵郡中难道只有高门世族才出人才就没有出身寒门单家却有才智的人物没有任劳任怨且能做事的人物没有德行昭彰却又很少对外宣扬,故此名声不显的人物”
钟繇再度长吸了一口气,依旧低头,而良久后他方在公孙珣的期待目光中抬起头来“回禀将军有”
“愿闻其详”
“阳翟有一人,姓枣名祗,字文恭,向来有才德。”
“哦,可枣氏不是颍川望族吗”
“回禀君候,枣氏虽然算是郡中望族,但却称不上是郡望所在,而枣祗更只是家中偏枝所在,故其人在郡府中数年,却只是个户曹小吏,始终难得显职。君侯去招揽他,应该不难当然,得是他躲过此番兵灾才行。”
公孙珣缓缓颔首“你说他有才德,那其人到底有何称道之处”
“回禀君候,枣文恭虽然只是个户曹小吏,可郡中户曹实际上的运作却都是他所为。”话到此处,钟繇不由在堂下苦笑。“这中间有些事情我想君候也懂得但关键是,枣祗这人无论功劳怎么被剥夺却从来没有生气过,也从来没有跟人抱怨过,而且户曹的事情从来没被耽搁过,真真是任劳任怨,吃得了苦,做得了事。若非我是郡中功曹,怕是也不知道他本事与德行的。”
公孙珣大为赞叹,虽然他未曾听过此人名字,可钟繇的这个描述几乎让他本能的想到了王叔治,这种人拉过来给王修做个副手难道不好吗
此人虽然不是原定目标,但人才,尤其是这种才德兼备的人才总是不嫌多的
堂下钟繇窥的公孙珣面色舒缓,也是愈发松了一口气,故而继续了下去“还有一人,姓戏名忠,字志才,也是阳翟人。”
“此人有何本事”又是个没听过名字的,公孙珣自然要问个清楚。
“此人可以论谋算策”钟繇正色言道。“戏志才此人学的乃是地道的法家学问,所谓人心诡谲之术,律政修势之法将军应该知道,我们颍川是战国韩氏故地,法家起源之处,所以像他这种人其实不少,而戏志才其人便是公认的其中佼佼者,正适合为人幕属。”
公孙珣缓缓点头“这种人物确实值得一用,不过你也说了,你们郡中法家学问不少,如郭氏还有你们钟氏,都是以家传律法学问闻名当世的,而此人又是其中佼佼者。既如此,为何你以为我能轻易延揽,而且能长久使用呢”
“回禀将军。”钟繇叹了口气。“一来,此人虽然是士族出身,却家族败落,比之枣氏都要差很多;二来,郡中俱知,此人有负俗之讥。”
公孙珣当即一怔。
所谓负俗之讥,就是不被俗世、俗人所容纳,反而被他们看不起的意思,换言之,戏忠这个人是被人广泛排斥的然而,这就有意思了,因为之前多次提起过,法家的学问在颍川算是半公开的显学,不会有人因为这个而嘲讽戏志才的,那么他为何被排斥呢
果然,钟繇稍微顿了顿,便拱手解释了一下“回禀将军,戏志才这个人好酒喜赌,以前是玩骰子、樗蒲,后来动物牌出来后他更是沉迷此道,经常一玩起来便通宵达旦”
娄圭忍不住看了公孙珣一眼,而公孙珣却面无表情,依旧静听。
钟繇越说越无奈“偏偏此人家道中落,他又不治产业,所以只是坐吃山空。能撑到现在,基本上全靠我们这些昔日的同学接济我也好,文若也好,都知道他是个有本事的人,也常常接济他,并劝他正经一些,可他却总是说自己修不得道德文章,终无前途,不如不做理会还说,若是我们借钱时再说这种话就要跟我们绝交。不瞒将军,我现在倒不担忧他在阳翟遭了兵祸,就怕他心怀忧愤,直接从了贼”
娄圭又看了一眼公孙珣,而公孙珣这次终于微微一笑“无妨,我身边也多浪荡子,子伯当年在南阳做的事情比这位出格多了,如今不也是我的腹心如此人物,若是能躲过此番兵灾,请他来为子伯做个辅弼,岂不正好”
娄圭欲言又止,但看了看堂中气氛,终究只能无奈点头。
“除了枣祗、戏忠,元常还有没有别人可荐”公孙珣继续问道。
钟繇又流汗了“私人幕属而已,两人将军还不足吗”
“我听说”公孙珣终于忍耐不住了。“贵郡有个叫郭嘉的,也是负俗世之讥,不知道是不是郭氏族人”
钟繇面色古怪了起来。
公孙珣登时也跟着无奈了起来“只是听说年岁尚小”
“然也”钟繇肯定的答复道。“刚刚束发不过正如将军所言,其人自幼聪慧,却如荀公达一般沉默寡言,此时正随郭氏族人于长社避祸,将军要见一见吗”
“不用了”听到刚刚束发四个字,公孙珣就像吃了个苍蝇一般恶心。“等颍川战事平复,我遣人送些钱来,届时你替我赠送他百金,以资鼓励,让他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便是”
钟繇连连称是。
“还有一人。”反正已经丢了脸,公孙珣倒是不要脸了。“有个叫徐庶的人你认得不或者还叫徐福应该年纪也还小,或许还有些浪荡不是出身大族。”
这次钟繇是一脸茫然了。
不过,就在这时,钟繇的叔叔钟瑜倒是尴尬拱手起身“将军。”
“你认得徐庶”公孙珣一时好奇。
“是”钟瑜尴尬答道。“若将军单说一个名字我是万万不敢想的,但将军说年纪小、徐庶、徐福、浪荡,又不是出身大族那就只有一人了此人乃是我们长社本县单家子,幼名徐福,正名徐庶,他自幼失怙有失管教,年方十四便整日佩刀做贼,偷鸡摸狗书也不曾读几本,才学也未曾见过,只是可惜了他母亲知书达理,自幼便辛苦与他开蒙我与他母亲相识,故此知道。”
公孙珣长叹一声,也只能无奈摆手了“届时我多送些钱来,你们替我也与他百金,就说我也望他能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钟瑜也赶紧行礼称是。
“故此。”公孙珣百无聊赖的看向了钟繇。“元常,你夹带中果然无人了吗”
钟繇无可奈何,只能诚恳行礼道“回禀将军,按照将军的要求,委实无人了。”
“看来你还是差荀文若三分火候的。”公孙珣无奈摇头。
“既如此。”钟繇心中一动,又看到左右不是家人便是公孙珣带来的义从军官,便忍不住当场言道。“将军何不往颍阴一行,荀文若和荀公达俱在家中避难,还有荀氏八龙中的四位也在彼处便是君侯不苛求荀文若、荀公达的效命,请他们荐一些人才,想来也是可以的吧”
公孙珣有些犹豫,但终于还是缓缓摇头,并顺势起身“这就算了,今日事也到此为止吧承蒙招待,我且去休息。”
钟氏众人不敢怠慢,赶紧引着避席引着对方去专门腾空的院落休息,并且知机的止步于院外。
而公孙珣带着娄圭、韩当以及几名侍卫步入院中,先前面色还算和善,但却突然止步于房前,而且面色也陡然一滞。
“君侯还在生气”娄圭当即出声。
“不想辛苦数年,中原士人还是视我为边郡武人。”公孙珣面色不喜不怒。
“或许是君侯当日强辟李氏三千子弟一事传了过来。”娄圭勉力劝道。“他们有所误解。”
“如此说来,倒好像是我分不清豪强与士族一般。”公孙珣不由冷笑。“我怎么可能用那种法子强辟他们颍川钟氏的核心子弟不过,彼辈这番做作,倒是差点引动了我的杀心,刚才一瞬间,我是真想来个若不辟人,便要族人的”
“君侯。”娄圭叹了口气,便在星夜下正色劝道。“这世间的规矩未必合理,世间的道德也未必就是对的,而这便是君侯想要鞭挞天下的缘故了。可若一日不能掌权来鞭挞天下,君侯便一日要顺着这个世间的规矩来才行如荀、钟、郭、陈这样的颍川大族,又盘根错节,真要用强,怕是真要失掉天下士人之心的。而没了士人,就靠那些豪强、寒家子弟,真能治国彼辈或许有不少人是混浊之辈,可真正的人物倒也有八成出自彼辈的。”
公孙珣尴尬笑道“我何尝不懂这个道理这都是日常你我还有子衡三人说惯了的话,只是今日我对钟氏如此礼贤下士,他却依旧如此看我,实在是有些气结。”
“君侯倒也不必烦忧。”娄圭这才缓缓言道。“依我看,一个是党锢原因,一个是颍川本地风俗,这边的士族多有明哲保身的心态。除此之外,君候的德行终究还在河北,此处只有威势,他们有所畏惧也属寻常。”
公孙珣微微颔首,却又不禁想到了沮授与田丰,还有沮授的弟弟沮宗,自己去了中山,这个相处还算愉快的宾客便主动请辞了若是德行真在河北,又何至于此呢
自己一直觉得有所欠缺的莫非就是这个德吗可德又是个什么东西呢又该怎么攫取呢
就在胡思乱想之际,旁边的娄子伯却又忍不住再度出言“颍川文气所在,君侯不想入宝山而空回也是理所当然,既然因只得了二人而觉得不足,何妨如那鈡元常的建议再去见一见什么荀文若呢君侯不是说他识人之明更在鈡元常之上吗我也挺好奇此人的,年纪轻轻,人人称道”
公孙珣欲言又止,却是忽然想起一事来,然后陡然怔住,并旋即失声大笑“我知道袁本初为何要对我敬重有加却避而不见了他居然是把我当做荀文若了”
娄圭莫名其妙,你公孙珣再怎么着也跟人家荀彧不是一回事吧
如何会弄混
转到另一边,钟繇大汗淋漓的回到自己房中,第一件事情便是洗手擦汗,然后却又亲自磨起了韦氏墨,拿出了张氏笔,并铺开了公孙纸没错,对于鈡元常来说,什么十万黄巾围城,什么酷暑难耐,总是比不过静下心来写几个字要紧的。
或者说,但凡能让他写几个字,也总是能静下心来的。而且,钟繇这人有个本事,那就是他写完字后的半刻钟内无欲无求,脑子总是格外清醒,思索起事情来也是一针见血所谓贤者通达,莫过于此了。
钟繇提笔不语,信手写来,开始是一串串人名从公孙珣到他自己,从枣祗到戏忠,从荀彧到荀攸,从皇甫嵩到文太守,从朱儁到孙坚,从郭嘉到徐庶,似乎要把今日所见所闻所言的人名都要写一遍似的;而忽然间,他不再写人名,只是专心写起了公孙珣的官位、名字、师承、籍贯、绰号、经历,又仿佛在为公孙珣写履历;而到最后,眼看着满满腾腾一大张纸将要写满,他沉吟片刻,却是写上了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八个字,整好塞满整张纸。
“如何”眼见着自家侄子掷笔于案,和钟繇关系极好的亲叔钟瑜忍不住上前询问。
“这位公孙将军确非是武人做派,只是河北豪气使然而已。”钟繇负手看着自己的字迹平静言道。“我们确实误会了。而且,其人颇有涵养与自知之明,应该不会因为今天的事情对我们钟氏怎么样的叔父不必挂虑。”
钟瑜长出了一口气。
“非只如此。”钟繇复又幽幽叹气道。“此人胸怀大志,确实是想要有一番作为的。他弃我而求寒素出身为私属,不是看不上我,也不是觉得我难以驾驭,而是知道此时以他的名位威德难收我心,故不强求叔父,如此务实姿态,我倒是真有些动心了。”
“不要胡扯”钟瑜面色一肃。“我们这一辈兄弟三人,俱都因为党锢蹉跎半生,如今你父钟迪,党锢不仕、你二叔钟敷,党锢不仕全都郁郁而去,只有我这个废物还在苦苦支撑家门,下一代更是只有你一人成器如今好不容易熬到党锢大开,又哪里能许你去随着什么辽西来的将军浪荡呢他这种人,便是真有可能成事,那也是万分凶险的,你死了不要紧,咱们长社钟氏怎办”
钟繇默然不答。
“你若真有心,那以你的才德,等他成事后,你也功成名就,再去交往也不迟啊”钟瑜再度恳切劝道。
钟繇苦笑一声,终究是缓缓颔首。
“那就好。”钟瑜彻底松了一口气,只见他抹了一把头上汗水,便径直往外走去。“我去让家人好好招待那些义从幸亏战事频繁,他待不了多久,不然光是草料粮食就能吃穷咱们。”
钟繇愈发苦笑,然后便再度铺开一张纸,重新练起了字,一直写到午夜时分,犹自笔耕不辍,直到他妻子派人来催促,这才无奈弃笔洗沐,上榻睡觉。
然而,躺下去半晌,鈡元常却辗转反侧始终难以入睡,最后居然忍不住坐起身来,并对自己身畔已然熟睡的妻子恳切询问道“莫非,我真不如荀文若吗”
窗外虫鸣蛙叫,却无人作答。
一夜无言,第二日天色刚亮,皇甫嵩便再度派阎忠来请公孙珣不出所料,昨日朱儁一直追到了淇水畔,然后便派人回城,邀请公孙珣和皇甫嵩一起过河,讨论破敌之策。
公孙珣并未多言,直接与钟繇告辞,拿上对方两封介绍信便动身随皇甫嵩出城去了。不得不承认,皇甫义真儒将做派,真的是气度非凡,昨日公孙珣那般讽刺他,他沿途却依旧是和气至极,堪称让人如沐春风。
不过,二将仪仗、伞盖、节杖依次出城后,便在各自亲卫的护送下并行到了昨日战场之上,沿途所见,黄巾军伤兵死尸不绝于途,而二将亲卫更是沿途补刀不止,这种时候的如沐春风总觉的让人怪怪的。
而行进不到二十里处,尸首之类的便少了很多,相对应的,主动前来求见的汉军兵将则显得多了起来,成群成队的俘虏也开始出现。
等到下午,二将行进到三十里处时,汉军主力所在便已然出现在了目前,便是朱儁都引着全军高级军官前来相迎不过有意思的是,公孙珣麾下多数将领却都不在此处。
话说,朱公伟此时见到公孙珣,态度跟之前未见时截然不同他这人向来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之前觉得公孙珣坐视不救有投机取巧占功劳的嫌疑,而如今对方却主动让出指挥权,将大部功劳拱手相让,还救了他的心腹爱将孙文台,于是,现在他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实际上,朱儁此时对着皇甫嵩也诚恳了不少。
对此,公孙珣倒是泰然受之。
不然呢难道让出功劳后还要学着皇甫嵩那般做派,逼着别人明里暗里去称赞他的德行
就这样,三将表面上一团和气的来到了仓促搭建的一处营帐中,帐中早已经摆好了三把高凳,而军中千石以上也纷纷入内躬身问候,军议理所当然的就开始了。
“公伟。”皇甫嵩年纪最大,被推到了正中间,此时甫一坐下便当仁不让的正色询问道。“那波才可曾逃过淇水去”
“确实被他逃了。”朱儁摊手言道。“乱战之中全凭运气,波才身边颇有敢死勇力之士,也是无法。不过,五官中郎将麾下多是骑兵,据我所知其中昨晚颇有几个幽燕部曲跃马过河去追索了或许能擒获彼辈也未可知。”
公孙珣一时失笑,却不多言。
帐中众人见状也都失笑其实,人尽皆知,淇水那边数十里处就是颍水,而颍水边上就是阳翟城,波才趁着夜幕过河,十之八九应该是能凭着对地理的熟悉入城的。至于那些幽州骑士,面对着层层水网,又是夜间,如何能寻得到波才
不过,人家想要去追,总不能说不行吧
皇甫嵩也是笑着摇了摇头“这种事情到底要靠运气的,且随他们去不过,于我们而言,却要以波才入了阳翟城来打算。”
“不错。”朱儁正色接口道。“阳翟城坚固高大,府库充备,波才归城后收拢败兵,固守大城,怕是急促难下,你我需要有所准备。当然,如今咱们毕竟大军云集,倒也不惧攻城了”
公孙珣依旧不言。
皇甫嵩微微点头,然后忽然想起一事,面色也严肃起来“对了,公伟是如何处置那些俘虏的此时可万万不要杀降”
“我懂得。”朱儁也严肃起来。“若是此时杀降,逃入阳翟城的黄巾贼必然生起同仇敌忾的意念,届时再想攻城便难了故此,都勉强收拢起来了。”
皇甫嵩再度点点头,却又忍不住看向了一直未曾言语的公孙珣“文琪,你素称名将,麾下也多智计之士阳翟城在前,你可有什么妙策吗”
“攻城哪有什么妙法”公孙珣不以为然道。“尤其是阳翟这般大城皇甫公若有计策,不妨直言便是。”
“其实也不是什么妙策。”皇甫嵩正色言道。“依我看,咱们可以暂时不过河。然后不妨先调度一些本地忠义之士,佯做黄巾败兵入城为内应,顺便联络城中大户豪族等到时机成熟,再突然大军压境,连过淇水、颍水,急攻阳翟,说不定便能一鼓作气”
军帐中诸多军官军吏纷纷颔首不止,便是朱儁也点头不止毕竟,这确实是如今最值得一试的法子。
于是乎,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在那里说来说去,添砖加瓦
这个说,颍川口音本就和洛阳类似,不妨混些军中锐士在其中;
那个说,这里面应该放一些伤兵,这样才能更逼真一些;
还有人讲,他接收了一波降兵,其中首领颇有戴罪立功的意味,不妨就大胆使用真的黄巾溃兵
皇甫嵩和朱儁听得连连颔首,而前者更是善于纳言,须臾间便整备出了一个颇为可行的计划来。
然而,就在军帐中热火朝天之时,帐外忽然一片随着一阵马蹄响起了喧哗之声。皇甫义真不由蹙眉,当即便打发阎忠出帐去看。
而仅仅是片刻之后,阎忠便面色古怪的带回了一个天大的喜讯“回禀三位将军,五官中郎将麾下曲军侯刘备刘玄德,生擒了波才,此刻正在帐外”
帐中一时鸦雀无声。
而隔了许久,皇甫嵩第一个回过神来,便忍不住微微捻须颔首“不错,这是天大的好消息,若是波才未能逃入阳翟城,那阳翟便好打了不少”
“不错”朱儁也是昂然扶剑而起。“要我说,此时也不需再行什么计策了,即刻全军渡过淇水、颍水,等明晨大军突然临城,说不定贼人便直接人心惶惶,当场降了呢便是不降,说不定也能一举而克”
“既如此,属下愿做先锋”话音未落,帐外忽然闪入一人来,众人抬眼看去,赫然便是昨夜死战不退的江东猛虎孙文台,此时头缠绷带,依旧气势雄壮。
“文台尚能战否”公孙珣终于忍不住主动开口了。
“昨日晨间得白马将军如此盛赞,若不能战,岂不是负了将军的称赞”孙坚昂然扬声答道。
“既如此”公孙珣不由摇了摇头。“且唤我弟玄德入帐。”
众人不明所以,但立在帐门处的阎忠还是赶紧把刘备叫了进来。
“三位将军”刘备根本遮不住自己满面喜色,当即躬身行礼。
“玄德运势来了。”公孙珣也笑道。“我问你你是在何处,又怎么抓到波才的”
“回禀君候”刘备挺胸答道。“那些人过了河都直接往阳翟方向去追,唯独我觉得审正南是个有本事,一定能把阳翟打下来,与其与他们相争,倒不如早早去南面颍阳城路上去守株待兔果然,今日上午,波才那厮因为阳翟失落,不敢久留,直奔颍阳而去他们赶了一日夜的路,人困马乏,正好被我一举擒拿”
这番话说的极有气势,却居然无半点反响自皇甫嵩、朱儁以下,到下面的各路军司马,只是人人侧目,却人人无言。
“你且稍待。”旁边的阎忠忍不住负手蹙眉问道。“阳翟审正南是何意”
刘备终于察觉到了气氛不对了,便忍不住和帐中所有人一起看向了坐在皇甫嵩右手侧的公孙珣。
公孙珣摇头失笑,也是当即起身,一边缓缓往外走一边缓缓言道“不瞒诸位,前日晚上全军进发之时,我麾下审配审正南便自请领两千兵伪作黄巾败卒偷袭阳翟,以绝后路我向来信重审正南的本事,便应许了他看来如今应该是侥幸得手了”
“那我们”孙坚忍不住扭头朝已然走到自己身边的公孙珣出言询问。“我们如今又该如何”
“且歇歇吧”公孙珣握住对方手掌,恳切言道。“今日我部大营也该过洧水到此处汇合了,正要设宴庆祝,文台不妨来喝一杯”
言罢,公孙珣却是带着刘备昂然出了大帐,只留下一地鸡毛。
我是一地鸡毛的分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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