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铁骑横百里(下)

小说:覆汉 作者:覆汉
    公孙珣的想法其实没有多么玄妙他只不过是举一反三,想到卜已不可能只派人收拢河南部队而不派人收拢河北部队而已。

    换言之,公孙珣是将目光放到了整个东郡战场,不愿意只把梁仲宁此番聚拢的部队当做目标,所以才要急速进军,用骑兵围追堵截对方,逼迫彼辈渡河往北,去联合更多的部队,从而毕其功于一役罢了

    甚至,一旦截住黄巾军更多部队的话,或许还能把卜已从濮阳坚城里给调出来呢

    帐中诸将,曹操和娄圭是自行领悟,而其他将领在听完娄子伯的解释后也迅速醒悟了过来,并即刻奉命行动起来。

    后来的情形也证明了公孙珣的判断,数千汉军连夜横行百里,强行赶往东阿,果然让刚刚聚拢起了数县黄巾,领着足足万余人的梁仲宁陷入了惊慌状态他根本不知道汉军来了多少兵,又是在何时洞悉他计划的。

    而慌乱之中,这位东郡黄巾中唯一有些战略目光的副帅,一开始还试图直接往濮阳方向走,却被汉军利用骑兵优势给迅速截住,往更东面的那几座城去也是如此。盘桓了两三日,缺衣少食,无奈之下,他也只能在心惊肉跳中按照汉军所期望的那样,直接从东阿北面的著名黄河渡口苍亭强行搜罗船只渡河,试图去和北面的张伯会师去了。

    有趣的是,渡河期间,汉军居然没有半点骚扰。

    回到两日前的早上,东阿城外。

    “你便是程仲德”席地而坐,正喝汤吃饼的公孙珣当即端着手中物什起身相迎。

    “我是东阿县令闻人生。”为首一人佩玉涂香、身高七尺、面色白皙,闻言赶紧恭敬行礼。“城外露水颇多,将军辛苦一夜,不妨暂且入城歇息。”

    “我没跟你说话。”公孙珣抬手将手中汤饼塞到对方怀里,而这闻人县令实在是有些措手不及,一个不稳便被泼了一身热汤,然后引得坐在地上的曹操哈哈大笑,胡子都撅到汤碗里去了。

    “阁下便是程仲德吗”公孙珣对着闻人县令身后一名身材极高,却又清瘦无比的老年人拱手行礼。“珣自从来到东郡,也算是久仰仲德公大名了,东郡诸城皆陷,独东阿一县保全,全赖仲德公的智谋与胆识啊”

    程立虽然性格恶劣,但他区区一个县吏,被一个身份高了不知道多少层的持节将军如此礼遇,倒也没理由甩脸色,于是当即恭敬回礼“多谢将军美意,却不敢在将军面前称公,将军自来东郡数战数捷,光复甚速吾辈区区小功,焉敢在将军面前提起呢”

    “仲德公过谦了。”公孙珣轻笑道。“我听说时危见臣节,世乱识忠良,人的才能平素里是看不到的,得到了危难处境才能看出一个人的本事如仲德公这样骤遇大乱,几乎以一人之力保全一县,这才是真正的本事。而如我这般统帅上万精兵悍将,扫荡一些只有千余人的县城,便是再快,那也只是本分罢了”

    程立刚要回复,却不料公孙珣一步向前,居然不顾自己满手饼渣直接拉起了人家手来,然后低声笑道“这个道理,乃是当日我年轻气盛,在洛阳诛杀王甫、段熲,却被曹节一举反扑,大败而归时,人家在尚书台中当众教训的至今铭记。”

    程立不由微微变色。

    “如何”公孙珣握着对方手继续恳切言道。“我欲辟仲德公随军而行,文职武职俱由你来挑选,待东郡事罢,必有千石前程”

    周边众人纷纷侧目。

    然而程立闻言不由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之人,但却依旧摇头“将军厚爱,然老夫已然四十有四,垂垂老朽,何以堪驱驰啊”

    “姜太公八十,百里奚七十,公孙弘六十,朱买臣五十自古贤才大器晚成,程公难道比不得这些人吗”公孙珣依旧不愿撒手。

    程立叹了口气“将军拳拳之意我哪里能不知道只是我区区一个小吏,又如何敢比这些上古先贤呢”

    “我听人说,”公孙珣还是不撒手。“程公少年时曾梦到在泰山上捧日而起,我名为珣,医无闾珣玗琪之珣,名中带日,你说,这莫非是天意让你我成事吗”

    程立一时愕然这件事情是他少年时的事情了,知道的人其实不少,但此时骤然被公孙珣提起,不得不说,还真让一直对此念念不忘的程仲德有些心动了。

    “文琪就知道唬人”就在这时,曹操忍不住放下汤碗嗤笑一声。“你名中带日,我姓中就不带日了董司马名中就不带日了人家不愿离乡,你何必如此死缠烂打”

    公孙珣闻言不禁哂笑,然后终于松开了手。

    而程立听到曹操此言,也是不禁失笑,复又朝着公孙珣拱手正色言道“将军厚爱,我五内俱铭,但实不相瞒,如今世道纷乱,我正欲在家中保全儿女并非是沽名钓誉,不愿相助。”

    公孙珣一声叹气,倒也真不好多言了对于如李氏那般豪强,便是彼辈势力再大自己也能毫不顾忌,可一个士人,还是一郡名士,尤其是这把年纪了,恐怕真不好强行征辟。

    而且再说了,这程立听说是个超级坏脾气,真逼急了,作出什么不对路的事情来,那可就悔之莫及了。

    “也罢”公孙珣叹气道。“不过东郡战事还需程公鼎力相助,请你不忌从属,替我多行筹划。”

    “事关乡梓,此事理所应当。”程立后退数步,恭敬行礼。“还请将军暂驻小城,以作安顿。”

    “有劳了。”公孙珣抹了一把嘴上的饼渣,倒是毫不客气的接受了对方的邀请。

    随即,程立作为引导,公孙珣领着身边众人从容进入东阿城中,双方全程都没有去看顾身侧还捧着汤碗的那位闻人县令。

    然而,当日在东阿城内其实并无多少军事筹划,这主要是因为公孙珣手下大部分兵马都还在外面,分兵去驱赶和堵截梁远和他手下的那万余黄巾军去了,情况不明,也不好妄加讨论。

    实际上,公孙珣这一日在东阿倒是难得好好休息了半日他占用了人家闻人县令的县官寺,一进城便洗了个热水澡,复又昏昏睡下,到了下午才精神抖擞的起来,却又和吕范随意的房中榻上摆起了棋盘,下起了围棋。

    可大概是听说公孙珣已经醒了的缘故,此时却忽然有人来访。

    来人自然是娄子伯了。

    “军情未明,子伯便已经有妙策了吗”公孙珣不禁停下棋局好奇看向了自己这个心腹。

    “非是军情。”见到只有吕范,娄圭也是微微行礼,便随意坐下,然后开门见山。“乃是今日早间之事君侯,依我看程仲德早间所言俱是托辞,其人不过是审时度势,眼见天下将乱,却又天无二日,不知谁才是那个他该捧之日,所以不愿轻易出卖身家而已”

    公孙珣一时失笑“既如此,你觉得我又能如何呢”

    娄圭双手一摊“只是略有所得,过来提醒一下而已,能否如何,还是要看君侯自己心意。”

    这倒是娄子伯的一贯作风了,管杀不管埋,出计不出力,于是三人一起失笑,便就势掀了棋盘,转而一起玩起了动物牌。

    然而,牌刚打了两局,却又忽然听到门前侍卫汇报,说是随军司马董昭求见。

    吕范、娄圭各自怔住,倒是公孙珣早有所料一般,依旧不以为意,反而让二人稍安勿躁。

    “公仁是来打牌的吗”人一进来,公孙珣便戏谑问道。“这动物牌三人可打,四人亦可打,且上榻来便是。”

    董昭见状苦笑,也只能挨个拱手行礼,然后告罪直言“君侯见谅,昭沐浴休息完毕,思来想去,觉得有一事应该要说与君侯,这牌等说完再打也无妨。”

    “那便说吧”公孙珣依旧不以为然。

    董昭看了吕范、娄圭一眼,咬牙之余倒也干脆“君侯,今日程仲德婉拒君侯,怕是不止是因年纪渐长,而是另有缘由。”

    “说来听听。”公孙珣好奇不止,而吕娄二人也一起正色相对。

    “回禀明公。”董昭肃容相对道。“怕是程仲德以明公是燕人而心有疑虑。”

    “地域吗”公孙珣难得一声长叹。“不想程仲德如此智者,也有此念”

    “天下间风气如此,不是只有一个程仲德的。”董昭愈发无奈。“乡人乡党,以郡为国,这是哪里都免不了的事情,便是明公你在河北不也因此得利吗”

    “只有此言吗”公孙珣思索片刻,复又沉声问道。

    “还有一事。”董昭建言道。“终究是程仲德囿于地域,不识明公风采,我愿意去帮明公再与他谈一谈。”

    “如此强横人物,公仁与他谈的来吗”公孙珣不由笑出了声。

    董昭无言以对。

    “既然谈不来便不要去谈了,省的学我自取其辱。”公孙珣招手道。“且上榻来,行军辛苦,难得清闲一日,不要多想了。”

    董昭长出了一口气,又向吕范、娄圭二人拱了拱手,这才上榻取了一席之地。

    四人刚刚坐定,门外侍卫再度前来禀报,说是本县程立请见。

    几人恍然四顾,最后齐齐看向了坐在榻上东侧的公孙珣身上,后者思索片刻,一边下令请人进来,一边却依然坐定不动。

    这下子,其余三人便也耐住性子坐在了原地。

    程立步入房中,迎面看见这一幕,也是一惊,但旋即醒悟,然后便立在门内从容拱手一礼“将军”

    “程公且坐,不知有何事教我”公孙珣微笑相询。

    程立闻言先是不慌不忙在榻前高凳上坐下,然后才正色以告“不瞒将军,在下思来想去,觉得有一事应当坦诚相告,以免相互生疑,这才忽然来访。”

    “说来听听。”

    “且问将军。”程立捻须肃容问道。“乱起以后,将军自涿郡至河内,又从河内直发我东郡,沿途所见,可曾见百姓流离失所,乱象丛生”

    公孙珣听到这话,倒也是终于认真了起来,便从塌下放下双腿站起身来,而他这么一动作,吕范、娄圭、董昭三人也纷纷落地,或是侍立,或是端坐。

    “不瞒程公。”公孙珣眉头紧锁,想了好大一会,却还是摇头不止。“可能是自乱起后,我心思多在军事上面,所以实在是没有看到过乱象丛生之事而中途在赵国,虽然与董司马谈及过一些吏民逃亡之举,但那些却多是投贼之人,却似乎不是程公所指的那般乱象敢问程公,这是为何呢”

    “因为时候未到。”程立板着脸言道。

    “时候未到”娄子伯一时好奇。

    “不错。”程立不由冷笑。“大乱刚起,黄巾贼多在攻城略地,以夺取府库城池、大户豪右庄园为主,很少有侵扰乡里的举动;而官军仓促而出,却兵甲齐备、库藏充足,心思也多在战事上;甚至,此时因为各地长吏逃散,百姓可以逃避平日的税算,日子反而好过不少然而秋收之后又如何呢战事迁延又如何呢”

    公孙珣负手仰头,若有所思他之前没往这个方向想,但此时经过程立一点,却是心思透亮了起来此时不见乱象不是什么好事

    恰恰相反,这说明乱子太大,而汉室的天下也太大,需要时间才能显现出来而已。

    战事迁延下去,地方长吏又多逃窜,很快就会有大量盗匪出现;这还不是最可怕的事情,真正可怕在于秋收公孙珣沿途所见,战乱对青苗的毁坏是很剧烈的,而且很多非黄巾军所占区域的农民也都纷纷弃家从贼,这意味着抛荒的地方也很多那么到了秋收,人还是那么多人,却少了那么多粮食,一个农业社会会产生多大的动荡呢

    不是不乱,时候未到而已。

    “自然是冻馁交加,盗匪四起了。”一旁的娄圭忍不住插嘴道。

    “这就是鄙人不愿轻易离家的缘故了。”程立看都不看娄圭一眼,便起身昂然朝公孙珣拱手言道。“将军的威德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呢但是,乱事既起,便是有将军这样的英雄替朝廷扫荡四方,可天下的动荡怕是才要刚刚起来而已故此,我程立虽然有些许立身之德,却也要以保全乡梓为念还请将军不要轻信一些小人之言,以为我是和他们一样待价而沽,心存不良”

    公孙珣沉默片刻,却是回身依旧笑道“程公多心了,并无人如此进言。”

    “那就好”程立再度拱手道。“冒昧来访,出冒昧之言,全赖将军大度,还请告辞。”

    “明日军议,”公孙珣轻笑挥手道。“还请程公依旧不吝才智。”

    “理所当然。”言罢,程立看都不看其余三人一眼,便自顾自出去了。

    房内一时无言,尤其是娄圭,他面色青白不定,估计算是见识到了程立的性格恶劣所在。

    “我也先回去了”董昭干坐片刻,似乎是觉得气氛有些尴尬,就主动拱手告辞。

    公孙珣不以为意,挥挥手便让对方去了。

    董公仁一走,倒是吕范伸手弹开榻上一片木牌,自嘲失笑“其实,我本是想等董公仁走后进言文琪征辟那程仲德长子程武,以作牵制和胁迫的现在看来,倒也是心存不良的小人了。”

    娄圭闻言难得泄了一口气,不由捻须反嘲“小人难做,我既然已经做了,子衡何必再做”

    “都罢了吧”公孙珣也是仰头自嘲。“三个小人所侍之人,他又怎么会来投呢还是用心于战事吧就由你我这臭味相投之人,帮他荡平乡里。”

    吕范、娄圭听到此言,各自起身拱手。

    另一边,话说董昭出了县寺,拉住一人随意打听了一下,却居然往程立家中而去,后者刚刚返家,便闻得这董公仁来访问,难免错愕当场。

    “董司马有何事见教”稍微调整一下后,程立终于还是出门相应,而且没了之前在县寺中的昂然直色,这是因为对方本就是邻郡名士,相互早有耳闻,算是半个乡人。

    “程公,”董昭甫一入门便正色问道。“我听说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人各有志,既然你早间已经拒绝了公孙将军的招揽,为何还要咄咄逼人,上门再行讽刺之事呢如此举动,岂不是徒惹人厌恶”

    程立蹙眉反问“敢问董司马,若我不去耿直一番,真有小人进言让公孙将军辟我子为吏又如何我届时还能以老朽之语应对吗”

    董昭沉默片刻,却又不禁反问“且不说此言,公孙将军真不是程公之日吗”

    程立难得感慨“动乱将起,龙蛇并举,不如自保于乡梓,且坐观时事。再说了,公孙将军终究是燕人,德望亦在河北。”

    董公仁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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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巾起,太祖尝过东郡,董公仁为随军司马,举东阿程立,太祖喜而辟之,立不应。待出,昭私问曰将军不能乎对曰天下将乱,龙蛇起陆,且观之。昭默然,立遂走。待归,昭喟然语于吕、娄吾素闻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今程仲德见机不早,悔之晚矣。”新燕书卷七十列传第二十

    s多说几句,请晚上不要等强烈建议每天早上看,作为一个搬砖狗,我也很无奈尤其是每天一打开文档就习惯性头疼。

    还有书友群,684558115有兴趣可以加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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