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子年说到就到。
一月间,公孙珣身为一郡太守,主要做了三件微不足道的工作。
首先,是下狠手大力打压了一批豪强、世族。
作为一个有为的两千石,干这种事情倒也数寻常,只是公孙珣这一次却未免太急太速了一些,他几乎是甫一到任,便直接用上了最粗暴的手段用来杀鸡骇猴的那一家居然被安上了谋逆之名,然后举族被诛
对于这事,不是没人感到忧虑,审配就专门劝谏了一次他的意思,这里是幽州,君侯你家族和你本人在这里的名望向来很高,根本没必要这么粗暴,完全可以威德并加,把事情做得漂漂亮亮的。
对此,公孙珣的回复是“时乎时乎,会当有变时吾从速也”
这话莫名其妙,但偏偏审正南是个聪明人,虽然有些事情他并不如吕范娄圭那么清楚,但此时回想起公孙珣往日的某些作为,和这次急速上任的举动,却也有些醒悟,便当即闭嘴不言了。
而当向来主张对世族豪右讲规矩的审配都不说话时,那涿郡本地的这些豪右,一时倒也是真的毫无办法了因为诚如审配所言,涿郡这地方虽然跟中山挨着,却已经是幽州的地方了,公孙氏在这边的影响力,加上公孙珣本人在这里的名望,根本不是别的地方能比的
如果再加上宛如一国之君的堂堂本郡太守身份加持,那不说为所欲为了,最起码这些人在公孙珣面前,宛如那些闾左平民在他们面前一般所谓弱者为何要反抗
于是乎,涿郡这群豪右目瞪口呆之余,也只好任由官府将他们家中钱粮、布帛、牲口,以及各种物资,以一种抢劫式的手段送入了官府府库之中。
然后便躲在家中瑟瑟发抖,连大街都不敢上的。
第二件事情,就是广纳游侠,整备郡卒。
整备郡卒很容易理解,而广纳游侠嘛幽州的游侠天下闻名,刘备、简雍、张飞,其实都是标准的幽州游侠。这些人和南方的游侠相比,并不是说他们更不怕死一些,而是说他们一般会比南方游侠多一匹马,有的人还会多一柄长兵,而且普遍性对军功更加推崇一些。
而这一次公孙珣也并没有一刀切,他一边处置和围捕了城内的那些无赖游侠,另一边却又公开打出了招募的旗号,去乡野间收拢那些名声较好的游侠团伙。
前者不围捕不行,因为一旦乱起,这些依存于城市的无赖子很快就会成为动乱的根源,至于收拢后者其目的不言自明。
值得一提的是,这件事情公孙珣交给了新任贼曹掾刘备去处置只能说后者作为本地地头蛇确实是此事最佳人选。
第三件事,则是巡视春耕。
今年天气回暖的比较快,所以从一月中旬开始,就已经有百姓尝试下犁试耕了,而作为新上任的太守,公孙珣几乎全程在郡北的良乡到郡西的遒国一带巡视春耕。
从几名心腹的角度来说,他们以为自家君候是在外送内紧,故意麻痹越来越密集的太平道眼线。然而,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公孙珣自己也没有说的是,后者真的是在认真督导春耕
因为,到了涿郡以后公孙珣才恍然发现一件事情,那就是幽州本地的太平道势力远远不如冀州这一点,从各地官府大门上的甲子二字便能看出端详
譬如涿郡这里,南边的范阳城公孙珣就亲眼所见有这二字写在官寺大门上,可是涿县城中大小官寺却不见这二字踪影然后,派出去的人汇报,据说涿县东南侧的方城有,北面的良乡却无。
于是乎,公孙珣又急速遣人去邻郡查看,却发现居然也是类似隔壁广阳郡那里,南边的安次、中间的蓟县后世京城赫然就有这二字,北面的昌平城却无;再往东的渔阳郡那里,东南方的泉州、雍奴有,可西北面的狐奴、安乐,以及公孙瓒任职的渔阳城却无
接下来,娄圭对本地太平道势力的暗中调查也呼应了这种说法,据现在所知,幽州这么大的一个州却居然只有太平道的一个大方和一个小方,然后还都聚集在幽州的东南角这个位置上,北面根本没有太大的力量。
这当然是可以理解的,因为整个幽州十一郡国,有十个郡国都是边郡边郡那里,要防着鲜卑人,要防着乌桓人,要防着杂胡当地豪强世族们普遍性愿意让出些许利益,来换取下层阶级的团结。
换言之,对于幽州大部分地区而言,当地的民族矛盾和边患居然有力的缓解了阶级矛盾
实际上,很早的时候,公孙珣往来于幽冀之间时就已经注意到了这一点只是没有往太平道这个角度想而已。
当然了,无论如何这是件好事
那么从这个角度来说,此时公孙珣在郡北辛苦督导春耕的举动也就更容易让人理解了天下将乱,但若能够拒敌于涿县以南的话,北面的老百姓每种下一颗种子,将来都可能多救一条人命也说不定
时间转眼到了二月,公孙珣已经开始动员起了郡中的军事力量。
首先,除去护卫在公孙珣身侧的韩当以外,关羽、张飞、牵招、魏越、杨开等人纷纷各自入屯军营。
其次,审配更是独自领一屯人马出镇位于范阳城西侧的北新城,他得到的命令是就地编练士卒、整修城垣、严防盗贼,与范阳城互成犄角之势
这下子,审正南之前因为得知讯息较晚而产生的些许心思彻底烟消云散说到底,事到临头,能够被托付独当一面,去援护州中方伯,比什么信重之语都要来的利索于是,这位河北名声当即立誓,人在城在,人亡城也不会失然后,便慷慨赴任去了。
到了这个时候,哪里还能瞒得住人
于是到了二月十四这一天,郭勋派遣自己的心腹从事,从右北平提拔上来的幽州本地名士魏攸,径直往涿县这里而来了
“谁”午后时分,公孙珣正在与刚刚到来的族弟公孙越闲谈,对于郭勋派人来询问,他当然有所预料,只是来人居然有些耳熟,这才一时怔住。
“是魏攸。”公孙越经过三年闲居,倒是依旧老实诚恳。“魏公是右北平的名士,算是咱们乡人,而且他也向来与我们公孙氏交好,又年长一些,兄长不要怠慢了”
“原来如此。”
话说,公孙珣原本还以为此人又是哪个三国豪杰呢,谁成想是自己乡中名士,想来这耳熟乃是自家少年时便有所闻。但不管如何了,既然郭勋派遣了这么一位人物前来,那他自然是无话可说,一边答应着,一边便引着自己族弟亲自往外迎去。
魏攸今年并没有到四十岁的样子,但神色中却尽露疲态,俨然是身体虚弱,不堪行路所致。
但所幸公孙珣敬他是乡中长者,根本不拿架子,反倒是以后辈的姿态在后宅招待了对方,倒是让这位北平名士一时感叹不已。
“你们公孙氏的几位俊才,如之前任这涿县县令的伯圭公孙瓒字;如举了茂才,如今在尚书台为郎的文典公孙范字;又在家中守孝恪节的文超公孙越字,我都早已经见过多次倒是文琪你今日才得一见,却不想如此宽宏有礼。”落座以后,奉上加了鸡蛋的热姜汤,出乎意料,魏攸缓过气来以后居然没直接谈论公事,反而是真如同乡中名士相见时那般,上来就点评起了公孙四兄弟。
公孙珣一时失笑“魏公此言倒是有趣,我如何就不能宽宏有礼了呢而且听魏公的意思,非只是我,我族中兄弟几个居然都有失宽宏吗”
魏攸也跟着摇头失笑“或许只是我妄加猜度而已。据我所知,你们公孙氏的子弟,多有些许相似之处,所以才会管中窥豹,见一而论三文琪想要听一听吗”
“魏公直言便是。”对方不谈正事,公孙珣更是无所谓。
“其一,贵家子弟多生的仪表堂堂,身材高大,而且武艺过人。”
“这倒是”
“这倒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君家中乃是边郡名门,世宦两千石又多有武职。”魏攸自问自答般的剖析道。“数代下来,自然有此家风。”
“魏公说的是。”公孙珣只能点头称道。
“其二,贵家子弟,尤其是近些年的年轻子弟,多重商人、财货。”魏攸继续言道,然后又是主动剖析了一句。“这也是合情合理之事,大族聚居,免不了渐生贫富,可偏偏贵族中出了一个安利号,独大于塞外、渤海这钱财商贸之利,你们这些年轻子弟耳濡目染,自然会有所轻重。”
“倒也无可辩驳。”公孙珣与公孙越对视一眼,也是干脆承认。
“其三,贵家子弟,多心高气傲,官阶、身份不到的时候,还能遮掩一二,可一旦登得高位,便遮不住自己的傲气了,而且还尤其看不起如我这般的清白士人”说着,魏攸从容放下手中汤碗,却不知不觉中改了称呼。“不知君侯以为,我说的可对”
公孙珣哑然失笑,却并未作答。
“君侯,我此番言语,非是无端之言。”魏攸盯着眼前这个年轻到不像话的贵人认真言道。“当日你家那位长兄公孙伯圭去往辽东属国上任之时,路过右北平,曾专门去拜访过我,当时谦卑有礼,宛如刚才二位出门奉迎我时一般。可等到他在塞外立了功劳,成了千石县令,再与我相见时便隐隐有些遮不住的傲气了,而且平素里官寺中往来的俱是商贾、方士,对读书人与郡中世族子弟俱皆冷眼相对”
公孙越忍不住插嘴言道“魏公想多了,我家大兄确实有些呃,有些傲气,但我这位兄长却多能礼贤下士”
“阿越中了魏公话术了。”公孙珣不等魏攸开口便陡然言道。“他正是要你维护与我,然后反问我为何失礼于方伯,并有所欺瞒魏公,我所言可对”
公孙越当即闭口不言,魏攸也是一时措手不及。
“魏公。”公孙珣看着对方继续笑道。“你我乡人,又是长辈,有什么话不能直言呢”
“攸正有此意。”魏攸颇显尴尬,但终究是起身正色一礼。“还请君侯正式回复于我,为何郡中大聚兵马、粮草、物资,而且还让我家方伯休整范阳莫非要打仗吗”
“一时猜度罢了”公孙珣坐在主位上,面色从容,倒是将自己对太平道的猜度一一言出。
“就是这样了。”临到最后,公孙珣坦诚言道。“我从在赵国任职时,便与当时的冀州刺史,如今的南阳太守刘公有所共识太平道必反无疑然而,自三年前到如今,我虽然与朝中多位重臣多次检举此事,却始终不得旨意,便只好暗自防备”
魏攸早已经面色惨白。
“魏公。”公孙珣也是自我检讨了一番。“你回去后,一方面要请方伯谨守范阳,小心应对;另一方面,却也要代我致意,聊表歉心非是我公孙珣傲慢无度,乃是我之前久对太平道有所提防,数年间在中山多有布置,陡然移到涿郡,又临此大事,不免心中纷乱。或是心存不安,或是意图建功立业,又有几分自得,又有几分懊丧,一时强做镇定,一时又失于操切所以”
“我懂了”魏攸感叹起身道。“其实大事临头,君侯这般年纪,能做到这份上已经很了不得了回到范阳,我也会对我家方伯有所解释。而事到如今,我只有一事想问君侯所以为,彼辈何时举事”
“我猜或许是旬日之间吧”公孙珣也是很不确定。“最近乡野间歌谣相传,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又言,三月初五,太平将至或许便是三月初五然而,这种谣言天下传动,朝廷或许有所察觉也说不好”
魏攸恍然若失
“范阳大城”公孙珣拽住对方提醒道。“粮草、壮丁齐备,魏公一定要劝住方伯谨守城池,不要擅自发兵应敌,等我自后方发力,里应外合,自然可以一举破贼”
魏攸满口答应,也是顾不得车马劳顿,就赶紧出门呼喊州中吏员,护送自己往范阳而去了。
公孙珣立在堂前,负手目视对方远去,一时出神。
“兄长,如此便是你唤我来此处缘故吗”公孙越倒是没什么顾忌。
“然也。”公孙珣回过神来一声感叹。“我要你入军中为军司马,替我看顾刘备等诸将。”
公孙越不以为意“此行本就是要为兄长效力才来的。”
公孙珣点点头,然后继续望着空无一人的堂前出神。
公孙越一时不解“兄长在看什么”
“什么都没看。”公孙珣长呼一口气道。“你以为我刚才对魏公所言的那番自省之语是假的吗我在中山准备三年,事到临头却忽然被撵到了涿郡之前种种做派,不过是在下属前强做镇定而已阿越文超大事临头,我心中其实早已纷乱如麻”
“兄长何必自堕声威。”公孙越倒是难得笑出了声“你便是再如何失措,也总比大兄那个得势便不饶人的姿态强吧连魏公这样的乡中长者他都能使出脸色,也是厉害”
公孙珣一时沉默,只是依旧望向空荡荡的前方。
顺着公孙珣的目光延展,数千里外,就在同一时刻的汉都洛阳,做了足足三年议郎闲职的曹孟德,却正好从公孙范的院子里出来,手里还抱着一坛顺出来的辽西佳酿。
“孟德。”一个形容高瘦,然后双目炯炯之人自后赶了过来。“公孙文典今日休沐,却去河南尹何进家中了,袁本初那里相约的乃是晚间,这时候咱们去哪儿”
“去”曹操抱着酒坛子上了车,然后方才眯着眼睛想了一下。“还是去找袁本初吧”
“孟德。”这人追上车来无奈言道。“你又不是不知道,袁本初前后守孝六年,号称天下楷模,如今隐居到洛阳”
“隐居到洛阳”曹操一时笑出了声。“元让,你说他怎么不隐居到北宫真以为我不知道他袁本初打得什么主意吗”
“孟德。”这双目炯炯之人,也就是夏侯惇夏侯元让了,闻言再度无奈劝道。“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是不是要避让一下”
“避让什么”曹操忽然肃容起来。“以前曹节当政时,到底是为政十余年的老成之人,还能与刘公、杨公他们勉力维持局面。可自曹节死后,张让贪鄙无度,赵忠肆无忌惮,朝政荒废,士民生厌若不解决他们,这天下迟早要出乱子袁本初一万个不行,就这件事情算他撞到了大义所在元让你少年刚烈,如今做了多年流亡之人,怎么反而胆小起来了”
“不是我胆小。”夏侯惇正色言道。“只是以我来看,袁本初那边如今只因为宦官倒行逆施而得大义,却不得其势,也不得其时”
“你错了。”曹操微微眯眼道。“皇长子如今长成,已无夭折之相,何进、何苗迟早要分揽朝纲,而依照那何遂高何进字对士人的倾向,怕是这个势,只是迟早罢了”
夏侯惇细细思索,也是当即颔首,却又再度询问“那时呢”
“你莫不是傻了”曹操无语至极。“时这玩意难道不也是迟早的吗”
夏侯惇恍然大悟,却是直接动手赶车,往袁本初的住处而去。
洛阳午后车水马龙,这二人丝毫没有注意到,他们与一个满头大汗之人交车而过。后者一路疾驰,直接来到了铜驼大街南侧的那片区域,这才停车伫立。
这里有公车署,有三公府,有九卿官寺总之,除了北宫的天子与南宫的中台、御史台以外,此地大概是一个普通人能接触到的最高权力所在了。
然而,从午后到傍晚,估计那边曹孟德都已经跟许攸那些人喝上酒了,此人却只是坐在车上一动不动,而且还双手执缰,似乎是准备随时想跑一样
也不知道来此人来此地是要干什么
而就在此人依旧犹豫不定之时,一名候在公车署外许久的地方吏员却是注意到了此人可能是觉得疑惑,也可能是觉得久候无聊,这位吏员居然径直往此人处走来。
这下子,这个马车上的人再也忍受不住,他当即翻身下车,然后举着一封书信跪在了铜驼街上
“济南唐周,出首相告太平道张角谋逆,中常侍封谞、徐奉与之相约为内应,共约三月初五,攻打洛阳贼军已匿于河内”
这名来自益州的地方郡国吏员怔了一怔,居然半响没听懂对方的齐鲁方言,周边也依旧是车水马龙。
当日晚间,宿醉的曹孟德被丁夫人从床上强行拽了起来。
我是无所事事的分割线
“张角遂置三十六方,方犹将军也。大方万馀人,小方六七千,各立渠帅。讹言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以白土书京城寺门及州郡官府,皆作甲子字。大方马元义等先收荆、扬数万人,期会发于鄴。元义数往来京师,以中常侍封谞、徐奉等为内应,约以三月五日内外俱起。未及,春,角弟子济南唐周上书告之。”典略燕裴松之注
s本月还有14k还有,千万别对十一爆更那个活动有期待我本人是已经绝望了月票该抢红包抢红包吧不要在意我。
新书群684558115大家可以加一下。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