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舞这种东西,公孙珣见得太多了,毕竟他在洛中怎么说也算是半个风云人物,虽然自己很少享受,但见识却是到位的,所以也就没太在意。
实际上,也确实没什么可在意的,只见一个布衣老头和几个乐师进来团团作揖,然后就拿出琴瑟鼓笛来,并由那个老头率先独奏一曲琴乐为众人助兴呃,实话实说,还没蔡邕弹得好听呢,也就是地方风格不同,听个曲调而已。
总之吧,正如公孙珣所料,丁夫人借着上舞乐的时机直接告退,连带着把尚在襁褓中的曹昂也抱了下去,倒是曹仁、曹纯这两个半大顽童依旧留在了这里,而众人也不以为意,只是借着琴声开了宴。
当然了,说是开宴,也没什么礼仪可言,这主要是曹孟德本人是个不着调的,公孙珣其实也挺烦那些东西,而既然一主一宾都是那个样子,此地又无长辈,那自然是不免有些放浪形骸了。
先是公孙珣说了一些当日曹操不辞而别后的洛阳局势,引得众人啧啧称奇。但可能是曹操回到家中以后,意识到自己短时间内不大可能再登仕途,所以对这个话题有些不耐烦,到最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众人居然开始说起了笑话,以及各地奇闻异事。
“去年的时候,华佗华元让回家祭祖,然而刚一回来,就有梁国一家人邀请他过去。”曹德对着坐在上首与曹操并列的公孙珣认真言道,他也是看出来了,对方对这个华佗的故事格外感兴趣。“说是他家主人腹中有一硬块,坚如钢铁,疼痛难忍,华元让并未推辞,便直接去了,孰料他刚赶到彼处,那人居然已经死了”
“莫非是活死人”公孙珣不由好奇问道。
“非也。”曹德连连摇头。“那人是死的不能再死了,不过他死前曾有遗言,一定要把自己腹中硬块挖出来,让华佗亲眼看看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否则绝不瞑目而那人儿子虽然不舍,但终究父命难违,便忍痛挖出了自己父亲腹中之物,恰是一个铜铁矛头之类的东西。”
公孙珣愈发听得出神,而此时,那老头一曲奏罢,也是颇为识趣,便止住乐器,后退在堂前,只是在那里赔笑而已。
“那家人将此物奉与华佗,华元让只是一看便不由叹气,然后从箱中取出一药来,放在那矛头之上,铜铁矛头居然直接化成了一滩酒水。”曹德言道此处不由肃然。“按那华元让所言,饮酒之事万万不可成性,否则便会在体内各处化成硬物,一旦发作疼痛难忍”
“放屁”刚刚给公孙珣斟完酒的曹操忽然作色。“人生在世,要的就是酒入喉肠,一番痛快,这番故事,必然是那个不懂酒中三味的蠢物拿华佗做名,故意恶心我辈人物的喝酒便是一时有些头疼肚子疼,哪里又会疼一辈子”
曹德欲言又止,但终究是不敢和自己亲兄长顶嘴,只能唯唯诺诺。
不过,公孙珣闻言却是先摇头复又点头,然后又举起杯来“孟德兄所言甚至,人生在世,得意也好失意也罢,都可以先尽欢,美酒友人在侧,想什么以后之事且满饮此杯”
曹操闻言面色微微一变,但马上就释然大笑,也是举起杯来“说的好,文琪正在得意,我曹孟德正在失意,然而知己相逢,管他什么明日如何,且饮都饮,子伯,还有那位韩义公,都饮,曹仁、曹纯你二人也可以共饮一杯”
众人当即大笑,也是一饮而尽,便是曹仁和曹纯两个熊孩子也有侍女上前给斟了半杯酒,然后暂时饮下。
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放下杯后,才十岁的曹仁忽然站起身来,主动说起了一件神异之事。
“当日大兄并不在咱们谯县,所以没看到。”曹仁连比划带说,简直是手舞足蹈。“那条黄龙的眼睛比灯笼还大,而且夜里还会发光,就一直伏在那口井中,任人观看然后等到有一日风雨大作,第二天再去看时,那条龙就已经没了,我听我家大人说,那黄龙遇见风雨,便可扶摇直上”
曹仁所言,公孙珣也知道,乃是谯县之前数年最出名的一件事情熹平五年三月,有黄龙出现在了谯县的一口井中,后来忽然不见,事情被当时的沛国相王吉上报到了朝中,被定为了天子成年主政的祥瑞。
“净是胡扯”然而听得此言,坐在上首的曹操却一拍几案,当即就呵斥了起来。“曹仁,我当日不在谯县,你小子便在了吗我怎么记得黄龙见谯那一年你跟你爹都在洛阳呢当日叔父大人是不是正在洛阳做长水校尉小小年纪不学好,怎么瞎话一套一套的”
此言一出,满堂哄笑,就连之前听得最入神的韩当也是尴尬一笑。
而曹仁则面色涨红,连连摆手“我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但是伙伴们都这么说,想来也是真的”
“真个屁”曹操又是一拍几案,半点都不给熊孩子留脸。“我再问你,你也说了那条黄龙当时是在井里的,井口有多大如何眼睛又如灯笼了那黄龙要是上了天眼睛如灯笼还差不多,在井里面的时候如何能有灯笼大的眼睛”
众人再度哄笑,而曹仁被自己大兄怼的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在那里瞎比划反而更惹人笑。
公孙珣也是不禁摇头失笑这就是后来曹氏宗族第一大将,屡屡方面之任的顶级上将了。可如今却和一般好吹牛的熊孩子并无区别。当然了,那八千破十万的张辽想来此时也只是在乡中整日打架斗殴而已,而同在此间,日后领袖虎豹骑的曹纯,更是连吹牛都还不会呢,只是随着其他人一起傻笑而已,然后引得他那恼羞成怒的亲兄长一通乱锤。
“不过”笑完之后,公孙珣却不禁好奇询问道。“黄龙见于谯之事,天下人尽皆知,想来也不会是捕风捉影之事吧”
曹操端起一杯酒来自顾自的喝下去,却是抬手指向了夏侯渊。
夏侯渊当即颔首,便认真答道“不瞒公孙郎中还有兄长,当日我确实正在家中,所以事情出来以后,专门去那口井处看了那条龙,眼睛大如灯笼是胡扯,但果然是浑身黄色,颇显神异”
“居然真有龙吗”曹操当即一惊。“我还以为是龙孽”
“我也以为是龙孽”一直只是听故事的娄圭也忽然出言道。
所谓龙孽是指无端传出关于龙的祥瑞谣言,按照儒家的解释,乃是天子不能掌控局势的应兆。
而且,曹操有这个想法是正常的,其实若不是这条龙出在谯县,公孙珣怕是也会认定那玩意是个谣言毕竟,当日沛相乃是当权者王甫的侄子王吉,而以王甫那厮的肆无忌惮,在天子成年,移交权力的时候,弄这种事情糊弄天子也是正常。
甚至,关于龙孽这种东西,曾经有明白人解释的很清楚。
比如说巴郡曾出现过类似谣言,说哪个潭水里有龙,巴郡太守便想上报,但下面的有个清正的吏员却干脆揭开了谜底原来,当时天气炎热,很多人下那个潭水中洗澡,看到水里有什么东西让水变得浑浊起来,就互相开玩笑说里面有龙实际上,并无一人亲眼所见。
但是听夏侯渊这半句话,似乎他当日是亲眼所见,这就难免让曹孟德有些愕然了。因为别人不清楚,曹操是很清楚自己这个连襟兄弟有多么实在的。
实际上,不仅是曹操,便是公孙珣也早就表情变幻不定了起来,而他的心思就更加复杂了黄龙见于谯,若真是有龙,怕就是应在你们曹家吧
不过,天命这个东西真的存在吗要是真存在,那自己之前在洛中见对方落魄而升起的小心思,岂不就是个笑话
一念至此,公孙珣愈发心思晦明不定起来。
“那物确实神异。”夏侯渊此时已经在继续讲他的见闻了。“浑身黄色夹着黑斑,长有龙须,只是呆在井底不动,而井水又浑浊,我在井口守了半日,也只是看到一鳞半首,井底昏暗,我也不好说那是不是鳞片”
“有多大”曹操认真问道。
“不好说。”夏侯渊微微比划了一下。“或许有一臂这么长”
曹操当即举杯嗤笑“想不到连妙才也被骗了,我就说嘛井水中犯浑,一臂长的黄色物什,指不定是井水被污了,然后一条积年的黄辣丁从底下冒了出来或者干脆是条黄色水蛇也说不定”
公孙珣不由笑出声来自己好不容易对这厮有了点神异之类的尊重,却又被这厮亲口给毁了。
“当日我也是不信的。”夏侯渊正色道。“可是兄长不知道,等到那夜黄龙消失之时,风雨大作,雷电交加,满县人都能看到龙挂于天,电光闪耀,便是我也是从榻上坐起,观了半夜风雨。”
这话一说出来,从曹德到曹仁,从韩当到娄圭,堂内众人大多肃然。
“焉知是一条龙”曹操放下酒杯依旧摇头。“雷雨天中有龙出没于天上本是自然,井中那条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物什指不定是当夜井水暴涨,从暗道逃了出去,未必真就是龙”
夏侯渊倒是一时无言,而公孙珣也是想起了自家老娘教导的什么闪电自然现象一时也是无言。
“且不说这些了,”曹操似乎自斟自饮的有些上头,便继续问道。“那口井见在何处”
“县城南面十五里,涡水之畔的雉乡。”夏侯渊赶紧答道。
“明日且去看看”曹操再度拍了几案。“文琪来否你能留几日啊”
“只能留三四日而已,”公孙珣坦然答道。“不过,我本来就要去涡水畔走一遭的,顺便一看也无妨。”
曹操登时好奇起来“你去涡水畔何事”
“我母亲便是沛国谯人,离乡二十余载,只记得旧日在涡水畔居住。既如此,我为人子,又来到谯县,岂能不去凭吊涡水”公孙珣倒是理直气壮。
“少君之前为何未曾与我们说”便是韩当也有些惊愕。“不曾想老夫人居然是谯县人。”
“我也不想文琪母族居然是我乡人。”曹操也是一时感慨,不仅如此,堂内谯县众人也都陡然多了几分亲近之意。“不知道是哪家哪族,又何时去了辽西”
“不晓得。”公孙珣心中早有腹案,便当即坦然摇头。“我家大人从未提及此事,但从母亲才学来看应该也是世族我个人揣测,或许当年她乃是犯官之后,发配辽西,然后宗族离散,便在辽西嫁给我父。”
“这倒是合情合理。”曹操恍然大悟。“只是二十余载,彼时事件多已模糊,未必打探的到了”
“也不必打探。”公孙珣赶紧打了哈哈。“我家大人似乎有所隐,所以也不愿意我追索此事。”
众人听得此言,虽然皱眉,但却也无话可说。
“那就罢了。”曹操稍一思索也就不再多问,而是自顾自的又斟了一杯酒。“刚才说到哪儿了”
“说到明日带公孙郎中去看那条有黄龙出没的古井。”曹德赶紧提醒道。“顺便凭吊涡水。”
“是了。”曹操美滋滋的咽下了又一杯酒水,然后略显感慨道。“其实说到神异之事,我也曾亲眼见过,而且就在半月之前。”
公孙珣登时瞪大了眼睛。
“半月前天气渐热。”曹操眯着眼睛捏昂然言道。“我在家无聊,便弃了手中书卷,去往县西密林中射猎,当时去的仓促,只是一马、一刀、一弓、一狸而已”
公孙珣难得冷笑一声。
“一开始并未寻得什么要紧猎物,只是射了两只兔子,一只雉而已。”曹操继续言道。“然而到了午后,我拴马在林中,自己在树荫下午睡之时,却是忽然感到腥风阵阵,然后马匹嘶鸣,惊醒之后,仓促持刀而起,却是见到一头吊睛白额猛虎自林中扑出”
听到这里,公孙珣将信将疑;夏侯渊只是摩挲着自己膝盖,颇有些坐立不安;曹德低头不语;娄圭连连捻须冷笑;倒是韩当和曹仁、曹纯两个熊孩子一起瞪大了眼睛,俨然是听进去了。
“当时我是准备奋力一搏的。”曹操以酒杯连连叩击几案,却是专门扭头跟自己身边的公孙珣讲道。“孰料,那老虎一声大吼,我这腿就先软了”
公孙珣面无表情,也不出声,只是等对方继续说下去。
“可就在此时,”眼见着对方并不上钩,曹孟德只能硬着头皮扯下去了。“我身边带着的那只狸也就是文琪所赠的猫了,忽然上前,跳到了那老虎的头上”
“然后吊睛白额大虎便一动不敢动,任由你逃离”公孙珣冷笑反问道。
“不是不是”曹操赶紧摇头。“我那时候怎么会逃呢我当时直接就拎起刀来,将那只老虎砍死在了林中”
“老虎见在何处”公孙珣双手一摊,毫不客气的反问道。
“抬进来,抬进来”早有准备的曹孟德扔下酒杯连连挥手喊道,然后居然真有一张虎皮被几个仆人给抬了进来。
曹德依旧低头不语,夏侯渊扭头无言,然后曹仁和曹纯兄弟俩立即兴奋的跳到堂中去摸那只死老虎而公孙珣却再度冷笑一声,并朝韩当努了下嘴。
韩义公得到自家主公示意,当即上前摸了下虎头,并认真查看了一二然而,这一查看不要紧,仔细打量完毕之后却不由大失所望。
“义公,这老虎死了几年了”一旁的娄圭见状不由拊掌笑问道,然后复又对着自己座旁的曹德解释道。“皮货在北疆是硬通货,义公是辽西人,这种检验皮货本事便是不熟练也应当知晓一二”
曹德尴尬万分。
而果然,韩当连连摇头,然后朝公孙珣躬身一礼言道“不瞒少君,这只老虎怕是已经死了年了”
公孙珣仰头哈哈大笑,曹德与夏侯渊俱皆脸红,倒是被人当场拆除的曹孟德强做镇定,丝毫不慌。
而曹仁这熊孩子却是有意思,只见他伸手往自己大兄身上一直,不由愤然“大兄说我吹牛撒谎,为何自己又吹牛撒谎”
“我自是吹牛,关你何事”这下子,曹操终于也是恼羞成怒。“小孩子喝了二两酒便不知尊卑,速速与我滚出去”
“我去找嫂子说此事去”撂下这话,曹仁也不生气,只是拍拍屁股便走了。
只把曹孟德气得七窍生烟。
“行了”公孙珣见状不由无语。“孟德兄不必再装了,你到底是多不想还我的猫,以至于编出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来我不是说了吗,这猫是我妻爱物,你带走不过数月,难道真爱的不行等我汇合妻子,回头送你一只相仿的便是”
曹孟德也是尴尬万分“不瞒文琪罢了,明日去涡水,我自然给你解释。”
公孙珣心知有异,便也不再追究。但经此一闹,酒宴气氛终究也有些尴尬了,而下首众人皆是上首二人下属、弟兄,又不好插嘴多言。
“诸位公子、少君。”就在这时,那弹琴的老头却很有眼力界的笑着上前作揖。“小老有一请,不知道各位能否应许啊”
下首众人中,要数娄圭反应最快“你这老头来此处当时收了钱的,可到现在也不过弹了一首琴曲,已经是便宜你了,怎么还有所请啊”
“不瞒这位公子,”老头赶紧谄笑言道。“我所请者,正是要献上歌舞一事我们卞家本是琅琊乐家,世代为乐人,也是有些压箱底的东西的,乃是一人独舞。”
“那便送来就是”曹操也反应过来,然后连连催促。“还有何请啊”
“乃是请以此虎皮为台,让小女奉上一舞。”老头赶紧俯身恳求道。“不知少君意下如何”
“曹操常行猎,逢狮子,使人格之。杀伤甚衆,乃自率常从健儿数百人击之。狮子哮吼奋迅,左右咸惊汗。忽见一物从林中出,如狸,超上王车轭上。狮子将至,此兽便跳于狮子头上,狮子即伏不敢起。于是遂杀之,得狮子一子。此兽还。未至城三十里。路中鶏狗皆伏。无鸣吠者。”搜神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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