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僚彭茂本以为将军就是开玩笑的,虽然他知道将军一般不开玩笑,他多希望只是个玩笑。
可是,石破当就不是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人。
他是小事化大大事捅破天的家伙。
但他不蠢。
石破当从来都不蠢,他那粗鲁野蛮甚至不讲理的外表也不知道骗了多少人,真以为他蠢的会被他玩死,而沈冷让耿破海来找他而不是写一封亲笔信给西蜀道道府大人,是因为沈冷太了解他。
进长安城之前,陈冉忍不住问“将军,石将军那般暴戾的性子,你让耿破海去找他,他还不带兵把长湖郡郡守府给围了真要是战兵围了地方官府衙门,那事可就闹大了。”
沈冷笑答“我若是给西蜀道道府写一封信,以我现在的分量,西蜀道的道府柳橙至大人肯定也不会大意,自然会安抚耿破海,也会责令长湖郡将扣拿的欠款都尽快退回去,可那就真的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西蜀道的道府大人不会让这样的丑闻扩散,我给他写信,他会想着是我卖给他一个人情,当然也就不会将此事禀告陛下。”
沈冷道“你想想,如果我给他写了信,他的处置方式,十成十是代价最微小的,处置几个不相干的小吏,罪责推给这几个无足轻重的人,然后再上书陛下,陛下一看,唔只不过是几个小吏,长湖郡的郡守等人最多也就是个失察之罪,降级,罚银,最多不过罢官,而若是捅出来这是长湖郡上上下下都知道且参与其中的事,那就不只是这么轻的处罚,会死人,会死很多人。”
“不死人,不足以震朝纲,不足以安百姓,不足以告天威。”
他看了陈冉一眼后继续说道“你再想,如果我给西蜀道道府写信,而我回京之后又将此事禀告陛下,他当然会恨我最主要的是,我给他写信,他看得懂吗我那一笔字也就外传了,很多人知道我写字丑,多亏。”
陈冉一捂脸“将军的意思,是让西蜀道道府大人去恨石破当”
“恨不起来的。”
沈冷“大将军石元雄还在长安,陛下虽然还没有下旨免去他狼猿大将军的职位,可此事已经板上钉钉更改不了,为了安抚石元雄,石破当闯出来多大的祸陛下也不会太难为他,况且你以为我是让石破当去闯祸,石破当却必然很开心,他不是个笨蛋,从来都不是。”
陈冉更不懂了“将军越说我越迷糊。”
沈冷解释道“石破当初到西蜀道,如何立稳他现在身边完全可用且不疑的只有他带来的亲兵营,加起来不过几百人罢了,我给他一个机会立威,他若是不抓住他还是石破当借着闹起来,一可为受了委屈的老团率们出气,解决此事,二可让石破当在西蜀道迅速建立威望,一举两得。”
“这件事石破当做好了,民心所向,老百姓都会支持他,而且庚字营战兵会对他无比的信服,因为他愿意为当兵的出头出力,甚至不惜得罪道府道丞,不惜触怒陛下。”
沈冷笑了笑“我写信给西蜀道道府柳橙至自然也能解决此事,但治标不治本,大宁的吏治坏了一块得剜掉才行,而不是用一块布盖住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遮羞布,遮不住羞耻,写信给石破当,他手里有刀,他才能把烂掉的那块直接剜下来况且你也低估了石破当,他真不是个莽夫,他不会如你想的那样兵围长湖郡郡守府。”
陈冉“那他会怎么办”
沈冷看了看近在咫尺的长安城城门“很快你就知道了。”
他笑着说道“那家伙一直装粗人,扮猪吃虎没有谁比他玩的更好。”
石破当真的没有兵围长湖郡郡守府。
他兵围了西蜀道道府柳橙至的道府衙门。
在他看来,长湖郡郡守官太小了,虽然也是三品,可他不放在眼里。
数千名庚字营战兵战战兢兢的围住了道府衙门,这罪名可就大了,说是举兵造反都不为过,道府,是一道封疆大吏,这一道之内他最大,代表的不仅仅是官职地位,代表着的也是陛下的威严,那是陛下选的道府。
所以除了石破当的亲兵之外,每个士兵都很怕。
“你们都听着。”
石破当登上道府衙门对面的楼顶,穿着铁甲拿着马鞭“知道为什么带你们来这吗知道为什么要围住道府大人的衙门吗老子是个粗人,不懂太多,只知道这西蜀道里边道府大人最大,他最大,咱们就得找他来为咱们那些同袍做主那些老团率,为国吃过苦,受过累,流过血,也拼过命”
他的声音骤然提升起来“陛下善待咱们这些当兵的,朝廷拨款,每个人能安家度日,可是现在,长湖郡上上下下那群狗日的地方官,克扣了退役老兵的退养银,甚至连战死将士的抚恤银他们都敢吞进去,就他娘的不怕遭雷劈”
“雷没劈死他们,是老天还他娘的没睁眼所以老子就只能带你们来求见道府大人,求道府大人来给咱们做主,为咱们同袍排忧解难”
他将马鞭子甩响“你们之中很多人都是西蜀道本地人吧,你们想想,如果这件事不管,你们退役之后怎么办”
他大声嘶吼“还是那句话,老子是个粗人,就知道谁最大找谁管这事,道府大人不管,你们敢不敢跟着老子一口气跑到长安城去,咱们到未央宫外告御状”
“敢”
“敢”
“敢”
数千名士兵的那股子勇气都被点燃了。
将军都不怕,他们怕什么
陛下真要是降罪,第一个受罚的可是将军,将军都将这一切置之不顾,只想为受了委屈的老团率们出头,他们如何能不感动,如何能不热血沸腾。
道府衙门里。
道府柳橙至气的胡子几乎都炸开了,光气也就罢了,还急。
“你们听听,你们听听,他这是来求我给他们做主的”
在院子里来来回回的走动,脚步很急,柳橙至一边走一边骂“早就听说石破当是个莽夫,他父亲大将军石元雄与我还是旧识,那是多有气度涵养的一个人,怎么就生出来这么一个莽撞儿子。”
“大人,要不然派人冲出去,将此事尽快报知陛下,请陛下来治他”
“对,我就不信他石破当真的敢行凶动手。”
“大人,这是被他欺负到家门口了啊。”
“他一个战兵将军,正三品,却兵围道府大人,这就是要举兵造反。”
“大人,不能忍他啊,若这件事由着他闹,以后西蜀道大人威望尽失。”
听着这些话,柳橙至的心里更加烦躁起来,石破当蠢,手下人更他妈的蠢,长湖郡的事他真的不知道,如果知道的话早就已经该怎么办怎么办了,他并没有同流合污可这不代表他无罪无事可以高枕无忧,这足以证明他不作为。
道丞肖元怀看向柳橙至“大人,要不要我调集城中兵马”
“调兵”
柳橙至瞪了他一眼“他们蠢,你也蠢”
肖元怀楞了一下,没懂柳橙至的意思。
“真要是调集厢兵和战兵对峙,甚至大打出手,那才真的中了石破当的计,他巴不得事情闹得再大一些”
柳橙至压低声音“你跟我进来。”
然后大声说道“所有人暂时不要出去,不要招惹那莽夫,他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你们只当是外面没人。”
说完之后大步走进书房,道丞肖元怀紧跟着进来。
“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老肖啊,你怎么还看不懂”
柳橙至坐下来,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致“我在院子里骂石破当是个莽夫,他就真的是个莽夫我骂,是做个样子而已他确实鲁莽,若提前将此事告知于我,难道我还能坐视不管可他没有,为什么因为他要立威,他要在西蜀道站稳,这一下闹起来,他军心民心都得了。”
他看了一眼肖元怀“你还想调集厢兵和他对着干你是真不怕被老百姓戳碎了脊梁骨吗他是站在道德高处了,怎么做都不错,最多陛下也就骂他一句莽夫,还能如何你若是真的下令,他尽得民心军心而我们就军心民心尽失,况且,就算你下令,你觉得厢兵里那些战兵退役的老兵会愿意动手别忘了厢兵都是他们训练出来的。”
肖元怀脸色也一阵阵发白“那怎么办,总不能就让他这么堵着吧。”
“三件事。”
柳橙至铺开桌子上的纸张,提笔开始写“你取纸笔也写,马上就写,你我递交辞呈请罪,长湖郡的事你我本就罪不可恕,现在趁着事态还没有到陛下亲自过问那一步,你我先请罪。”
“第二,稍后我出去跟石破当谈,然后你下令厢兵去长湖郡,别让石破当先动手,调集能调集的所有人手,把长湖郡上上下下所有官员都拿了,肯定没有一个干净的,咱们动手和庚字营动手是两个态度啊这个态度,是给陛下看的,是给西蜀道百姓看的,也是给那些军人看的。”
“第三,等我和石破当谈完了之后,你跟我去举杯台。”
已经在提笔的肖元怀楞了一下“去举杯台做什么”
举杯台是道治开元城正中心广场上的一座高台,广场极大,举杯台也足够高。
“向民请罪。”
柳橙至看向肖元怀“你给老百姓跪下过吗”
“我”
“今日该跪了。”
柳橙至长叹一声“别再幻想着这件事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别幻想着我们还能稳坐在道府道丞的位子上你就幻想着,陛下念在你我诚恳,念在你我补救的份上,罪不及家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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