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浪默了默, 松开僵硬的手,等高瑞利落将人背起后,解开西装盖在徐翘后背,跟着朝电梯走去。
“程”温玥眼睁睁看着男人视她若无物地离开, 愣愣气笑了。
徐翘在昏睡中做了个很遥远的梦。
梦里的她又黑又瘦小小一个, 跟着爸爸哼哧哼哧从南方小渔村搬到繁华的北城。
转学第一天,老师在讲台上问她,换了个生活环境,有没有不习惯
她脱口而出说有啊,这里的学校不给穿拖鞋, 不能像以前一样撒脚丫子到处跑, 可太难受了。
结果惹来全班哄堂大笑。
课间休息, 她听见走廊里一群女孩子在议论“你们受得了她说话吗那口音也太奇怪了,像乡下来的。”
“什么叫像,就是好不好穿得也很俗, 有钱都不知道怎么花的土老帽。”
“那让她爸买个能给她撒脚丫子跑的学校呀”
梦里的她没有像当年一样躲到楼梯间偷哭, 然后在爸爸问她是不是被欺负了的时候,说自己只是想家了,而是像今天的她一样, 走到那些人面前对她们扬起了手。
也就是这时,梦境变得光怪陆离起来。
像是搭好的布景破了个洞, 刺眼的灯光突然闯入, 消毒药水的味道四下蔓延, 无数种杂乱的声音忽高忽低地钻入耳膜救护车的鸣笛, 孩子的啼哭,治疗车碰撞床栏激起的清响,最后是两个男声。
“小程总,这边有我,您先回国展中心吧。”
“嗯。”
下一刻,徐翘高高扬起的手“啪”一声落到了实处。
刚转过身的程浪被这猝不及防的一掌怔得滞了滞,才回头望向病床上的罪魁祸首。
徐翘活生生把自己打醒了,正思忖赵宝星的脸手感怎么这么棒,紧实之中居然还带了一丝q弹,睁眼就见自己的手在半空张牙舞爪着,咫尺之遥处,是程浪的臀部。
程浪俯视着她,一惯得体从容的面容现出了一丝不太平静的裂缝。
徐翘懵懂地回看他,迷迷糊糊眨了两下眼。
高瑞吓得打了个冷嗝,花了一秒钟理清前因后果,慌忙圆场“徐小姐醒了您刚刚突然晕倒,这会儿正在急诊输液”他装得若无其事,想替两人把这僵持的一幕揭过去,看向徐翘扎着针的手背时,却发现没法揭,“啊,等等,您刚才用这只手打了小程总吗”
徐翘把右手小心翼翼地一寸一寸往回缩“是吗我不知道耶”
被高瑞一提醒,程浪回过神来,闭了闭眼压下那点复杂的情绪和不适感“叫人看看滑针了没。”
护士匆匆过来检查,一边说着“怎么这么不小心”一边利索地把针头拔了。
这一刹的痛意让徐翘彻底醒了神,眼看护士要重新扎针,她一把抽回手,从床上撑坐起来“等会儿这什么针啊,一定要打吗”
“葡萄糖,”急诊的护士忙得脚不沾地,态度自然不太客气,“小姐,配合下,别耽误我工作。”
“你去管其他病人,我不打了还不行吗”徐翘死死摁着手背,瘪着嘴打商量。
护士看了眼血糖监测仪,对一旁程浪说“基本稳定了,不打也行,家属没意见的话。”
“打。”
“他不是我家属”徐翘扭头瞪程浪,“护士都说可以不打了,你干吗呀”
“抱歉,护士小姐,”程浪没回答她,只跟护士说,“麻烦你继续给她输液。”
徐翘还想挣扎,听见一帘之隔外,旁边床位在喊护士,不好再僵持,咬咬牙伸出右手,视死如归地撇过头“那,那给我打轻点啊”
程浪抄起搭在臂弯的西装,兜在她脑袋上。
“”电视剧里可不是这么给女主角捂眼睛的。怎么着,发现她呼巴掌战斗力超群就觉得不需要对她怜香惜玉了吗
徐翘被厚重的西装蒙了一头一脸,什么也看不见,感觉到护士在给她绑压脉带,另一只手慌里慌张地往身边胡乱一阵摸索。
程浪垂了垂眼,朝后避让。
护士这时候倒站在徐翘这边了“哎这男朋友怎么当的躲什么呢,手倒是给她抓着啊。”
徐翘“”虽然不是男朋友但这男人怎么回事
程浪“”这种事还有说出来的
高瑞趁徐翘看不见,立刻偷天换日地把自己的胳膊递到了她手边。
哪知徐翘碰着以后,嫌弃地推开了“程浪”“不要了”
程浪虚虚指指高瑞,还没对他的多事表达不满,忽然听见一阵碎碎念透过西装布料传出来“老师让小明用有,有,还有造句,小明回答说昨天去外婆家做客,外婆给了我一只鸡腿,我吃完后问还有吗,外婆说,有,有,还有”
程浪、高瑞、护士“”
徐翘手指紧揪着床单,嘴里以一种掩耳盗铃的气势越念越大声,大有“只要我笑话讲得够快,针就扎不痛我”的意思“巡房的护士看到病人在喝酒,提醒他小心肝病人笑着回小宝贝”她讲到这里,听护士和高瑞窸窸窣窣笑个不停,不满地掀开西装,“怎么还不扎趁我不注意赶紧扎下去呀”
护士麻利地推了一针,松开压脉带“不好意思,这笑话太有趣了。”
徐翘眨眨不知是因为疼还是委屈而泛红的眼“这是我讲给自己听的呢”
护士用一种“从业多年没见过这么自立自强哄自己打针的,你女朋友可真是个人才”的赞赏目光看了看程浪,推着治疗车离开“以后把你女朋友喂饱点,她就不用捱针了。”
程浪没打算跟无关人士多费口舌解释他和徐翘的关系,对护士笑着点点头表示感谢。
徐翘则是怔得忘了解释,愣愣看着她的“男朋友”,吸吸鼻子“啊我不是笑晕的吗”
“只是饿晕的。”
“”什么叫说话的艺术短短五个字,没有华丽的辞藻,却让人一下感同身受到那种“老子还以为你得了绝症火急火燎送你来医院结果你他妈只是饿了”的心情。
“想吃什么让高特助去买。”
徐翘最近很少产生饥饿感,即便到低血糖的地步也没觉得有多少食欲,搜肠刮肚地琢磨半天,才稍微提起一丝兴致“嗯蟹黄汤包,鲜虾肠粉,梅菜酥饼,再来杯美式吧。
“太油腻了,”程浪扭头吩咐高瑞,“给她一碗白粥。”
徐翘气笑了“那你问我干什么啊”
“如果不问,你能感觉饿吗”
徐翘还没分辨出他到底是真那么用心良苦,还是在伺机报袭臀之仇,又听见他的下一问“需不需要给你换单人病房”
她摇头。搬来搬去指不定又滑针了。
“行,”程浪看了眼腕表,“那我先回国展中心了,你一个人”
“不可以”徐翘急急打断他,“我从来没有一个人在医院打过点滴”
“高特助很快就回来。”
“他又不算”说不算“人”倒是过分了,徐翘撇撇嘴,“不算我熟人。”
程浪倒是想问“难道我算吗”,默了默,一口气沉沉压下去“那帮你联系你家里人。”
“等他们到医院,我都输完液了”
程浪扬扬眉,意思是他今天就得耗在这儿了
看他不情愿,徐翘叹了口气,躺下来背过身去嘀咕“好吧,小程总公务繁忙,确实没必要为了我这么可怜的弱女子耽误区区一个下午,我一大活人,哪比得上国展中心那些不会动的古董呢”
程浪的眼睛一点点眯起,脸上多了几分从未见过这种小姑娘的匪夷所思。
“没关系,我可以独自忍受病痛的折磨,就算急诊间人来人往,说不定哪时就磕着碰着了我,我也绝不害怕,哪怕一闭上眼全是噩梦,我也能熬到云开月明,你走”
徐翘叭叭叭着扭过头去,对着空空如也的床边蓦然愣住。
大概消化了足足三分钟,她才缓过劲来,接受程浪确实、真的已经残忍离开的现实。
她缩在被窝里冷静了一会儿,发现冷静不了,最终拨通朱黎的电话,泫然欲泣地吐起了黑泥。
“负心汉,这男人就是个负心汉看看,喜欢你的时候接你下班,夸你可爱,玩命撩你,不喜欢你的时候,你打针,他避你如瘟疫,你奄奄一息地躺在病床上,他一句话不留把你丢下什么彬彬有礼,什么温柔体贴,全都只是为了泡妞而已发现泡错人了就立马恢复本性”
那头朱黎忙着在展会上cia,走到安静的角落才回应她“你可别太想不开了,这次双年展确实精英云集,来了不少平常不轻易露面的大佬。程浪十四岁就出国,在国内根基难免不够深,正需要这些机会,这么你来我往地打场交道,说不定能给兰臣继承人的位置加码呢。输给这个,你不丢人”
“哦这么严重啊那好吧。”徐翘心里好受些了,变成了小小声抱怨,“可他跟我打声招呼再走不行吗”
“你不是说刚才打了人老虎屁股吗人心里窝火着呗。”
“那我也很无辜啊,我是梦见了小学时候的事,在梦里甩赵宝星那群人巴掌,哪知道会这样。哎哟,干吗这么小气,”徐翘轻哼一声,“大不了我让他打还嘛”
她刚“嘛”完,忽然听见一声“唰”身后帘子被人拉了开来。
扭过头,就见鼻梁上多了一副眼镜的程浪站在那里,不知已经听了多久的墙角。
他低头看着她,掂了掂手里的平板“是要让我打还”
“电话接着打。”
助理又打了几通电话,还是无人接听“徐小姐要是赶不到,剪彩的人少了一个,恐怕不太吉利”
今天剪彩的人,连带朱黎这东家一共五个。徐翘作为金禄珠宝的千金兼朱黎的闺中密友,也是其中之一。
只是现在距离仪式开始只剩半个小时,她人却失踪了。
“准备替补,”朱黎原地扫视一圈,目光在通身骚气电光紫的程烨身上划过,“就刚走过去那个四线女明星,程小公子的女伴。”
朱黎大概猜到了徐翘那边的状况。
徐翘这个人,对穿戴的要求几乎严苛到变态。这种招摇的场合,随处能买到的衣服,她不愿意穿,从家偷出来的高定又被咖啡泼毁了。
虽然朱黎拿了一套自己的小定制给她,可两人身材实在相差太远朱黎是干柴白骨精,徐翘却是前凸后翘的蛇精。
她的裙子,的确有点委屈徐小姐无处安放的重点部位。
按徐小姐的脾气,如果不能艳光四射地出场,一定宁愿不出场。
一刻钟后,助理跟朱黎说替补已经到位“吉时不好耽误,等不了徐小姐了。”
“那就让那女明星上吧。”朱黎摁摁太阳穴,走进高朋满座的会场。
茶餐桌旁聚了几位还没入座的年轻女宾客,正人手一支高脚杯,你来我往地说笑。
有人带起了一个新话头“今天怎么没看见葫芦娃”
立刻有人接“是哦,前几天苏富比那拍卖会她也没到吧,她跟朱黎不是很要好吗,这种日子居然都不现身”
外围有个年纪小的女孩懵懵懂懂地问“姐姐,你们在说谁啊”
“金禄的徐翘啊,你不认识”
“哦,我知道,很漂亮的一个姐姐,可是为什么要叫她葫芦娃”
几位知情人士笑得花枝乱颤,笑够了才有人解释“小可爱,你不知道,金禄珠宝最开始叫福禄珠宝。徐千金小学时候刚转来北城念书,自我介绍说家里公司叫葫芦珠宝,我们都奇怪,没听说过呀,一打听才知道,哦,原来是福禄珠宝。人家徐千金是南城人,fh不分的呢”
说着又是集体掩嘴一阵笑。
朱黎走进会场时,刚好听见这句地图炮,视线冷冷扫过去。
众人打住了话头。
被众星拱月在当中,一直沉默着的温玥举起酒杯,皮笑肉不笑地朝朱黎遥遥一敬。
助理在朱黎身后小声劝“小朱总,喜日子别动气,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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