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章 西潘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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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吹过平原，压低了一片高大的蓟草。

    已经垂垂老矣的李振纲在子侄辈的搀扶下，仔细检视着脚下的这片土地。虽然这里杂草丛生，但在旧大陆一点点高的大蓟在新大陆能长成半人高，不得不说这片土地真的非常适合植物的生长——包括粮食作物。

    历史悠久的闯记投资公司如今仍在运营，并且规模比起以前扩大了不少。目前该公司在南锥的芦荡河、丘布特河、宝兴河流域租用了很多土地，并花了数十年时间将其一点点开发出来，变成了美丽丰产的果园，供广大东岸人民消费。

    闯记投资公司与东岸政府的关系不错，前些年他们与东岸政府再度签署协议，约定原本的租地协议到期后，自动续约30年。也就是说，那些果园、农场仍归闯记投资公司经营，代价是他们将租金提高一倍，同时无偿为政府种植五万亩防风林。

    毫无疑问，这是一笔极为划算的投资。东岸经济现在发展平稳，人民群众对各类鲜果、干果及水果深加工产品的需求量很大，而南锥地区昼夜温差大、日照充足，土壤也适合种植水果，因此其出产的各类果子在东岸的名气极大，销量火爆。

    目前，国营的大丰食品公司、平安罐头食品厂，私营的马氏果业，属于外资的闯记投资公司等等，都在南锥的河成绿洲跑马圈地，经营着面积不小的果园。这些果园的经营状况无一例外都非常不错，给投资者们带来了丰厚的回报，其中就包括闯记投资公司。

    闯记投资公司的股权结构非常分散，大股东是李过，另外还有一些军头，如高一功、袁宗第、刘芳亮、张能、张鼐、党守素、贺珍、张光翠、张景春等等，人员很多。当时成立这么一家公司，也是因为大顺朝廷上下谁也不知道明天在哪里，会不会下一刻就被清军打得兵败身死，因此集资搞了条后路，以便事有不谐时可以在东岸人的帮助下出海流亡，也不失为一个富家翁。

    当时，李振纲记得东岸政府也给予了极大的帮助。不但以最快速度将这家公司成立的资金（陆续增资几次，大概有二十多万两银子的样子，包含部分实物）核算、确认，同时也在金融贷款方面给予了他们极大的便利。甚至于，早期的东岸公司还入股了20%（现在已撤资），这无疑给了闯记投资公司一层特别的光环，凭空减轻了不少发展阻力。

    至此，闯记投资公司开始在东岸扎根，经营各项产业，比如他们在南锥河成绿洲的果园，比如他们在新华夏岛的胡椒、油棕、剑麻种植园，比如他们在巴西高原的农场等等。李振纲当时是东、顺双方都可以接受的人物，因此走马上任做了这公司的掌舵人，至今已经好几十年时间了。

    几十年间，闯记投资公司与本土的联系断断续续，且很多还是通过东岸人的中转，非常困难。但李振纲兢兢业业，将当初的那笔启动资金打理得井井有条，公司总资产逐年增长，现金流也日渐增多，成了东岸国内一家不容忽视的企业，与森林开发公司、熱那*亚非洲公司、三角洲公司等并列为外资企业的翘楚。

    闯记投资公司同时也非常讲政治。比如他们就时常相应东岸政府的开荒政策，花了不少钱清理出来了很多荒地，并通过持续多年不间断的开垦将其变为了农场、果园或种植园，让东岸上层非常满意。而这次他们来到盐布铁路以西的潘帕平原投资牧场，除了是打算丰富自己的产品线，进军奶制品行业以外，另外一个重要因素则是为了响应东岸政府的号召，对这块蛮荒之地进行开发。

    李振纲今年已经是一个七老八十的糟老头子了，黄土已经埋到脖子的那种。但对于这么一个项目，他仍然有些不放心，一个劲地在子侄的陪同下，来到现场察看。事实上最近十年他基本上已经渐渐淡出了闯记公司的一线管理了，只在家中坐幕后遥控，掌控大局。不过，这一次在西潘帕的投资实在巨大，居然有二十万元的现金，李振纲终究是不放心，因此又强撑着残躯，出来看看。

    其实，别看他年纪这么大了，似乎脑袋也不如以前那么灵光了。但对于小辈们的一些心思，其实还是洞若观火的。就像这次小辈们决意在西潘帕巨额投资牧场，看似不可思议（投资额太高了），但如果考虑到他们打算在这座牧场的旁边兴建一家奶制品加工厂，并与牧场签署长期供货协议的话，那这就一点都不难理解了。甚至于，这家奶制品加工厂建设所需的钱款，还是从联合工业信贷银行贷的，由闯记投资公司进行担保。

    李振纲是一个老牌人物，对大顺朝廷无疑是忠心的。但这种忠心，在经历了几十年的时间消磨之后，还能剩下多少，委实是一个问题。就像现在，他的子侄辈在公然挖公司墙角，为自家的小生意谋利，这若搁在以往，他是断然不会允许发生的，可在东岸生活了几十年后，现在的他却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相信当李振纲故去之后，闯记投资公司将会迎来一场大地震，目前非常分散的股权结构会得到极大改变，李家可能会从持股不到5%的小股东一跃而成大股东。毕竟，原本公司成立时的那十几个股东，在过去数十年时间内，有的下狱被杀，有的上阵战死，仍在台上且有后人的不过三分之一罢了。因此，闯记投资公司目前具体的股东都是谁，已经是一笔糊涂账！再加上如今东岸共和国与顺国的关系并不像以前那么和睦，而李振纲的子孙族人却基本上都入了东岸籍，这企业又是他们家族打理了数十年，因此不可避免地起了侵吞其财产，据为己有的心思。即便这样不行的话，他们也可以将其作为利益输送的母体，就像这次的事情一样，闯记投资公司耗费大量资金兴建牧场，然后出产的牛奶等商品却出售给指定的企业，让其可以低成本生产奶粉、奶酪、奶油等，获取利润。

    李振纲已经不打算管这些事了。他已经没多少日子了，孩子们也已经不怎么听他的话，那么一切都随他去吧。他所能做的，大概就是将闯记投资公司的这一重大投资——同时也是他数十年商业人生中最后一笔投资——好好把关，争取成为公司未来长期的利润增长点，前提是这家寄托着他太多东西的公司没有被他的子孙掏空、侵吞。他是老了，但并不糊涂，清楚地了解他子孙的德行，同时也知道即便是东岸政府，也更加乐意看到闯记投资公司控制在东岸人手里——注意，是东岸国籍的人手里。

    “跑马圈地，好一个跑马圈地啊！当年满清鞑子做的事情，如今东岸人又在西班牙身上来施展了一遍。好在这里地广人稀，跑一个时辰也不见得看到一个人，可以少做好多孽。”李振纲走得累了，示意子侄辈将自己扶上旁边的马车，同时说道：“来这里圈地的人多吗？”

    “不少。”他的侄子轻声回答道：“昨天我在附近看到了库尔兰人，就是来自海对岸刚果河那里的库尔兰人。他们打算在这里搞一两个农场，种植粮食的农场，人他们想办法从波兰弄，工具肯定是在本地采购了。他们那个地方，种烟草、种甘蔗是真的不错，但种粮食就不太行了，尤其是他们爱吃的小麦和黑麦，基本没可能。因此来这里搞一些农场是最好的了，这有助于保证他们的粮食安全。”

    李振纲闻言点了点头。库尔兰人的这种方式也是东岸政府乐于见到的，你搞了农场，等于是帮东岸政府在开发荒地，同时招来的那些农场工人在七年期满后也将成为东岸国民。你看，政府能收到租金和税款，能弄到人口，荒地也开发出来了，还有比这更爽的事情吗？

    “上个月还看到了不少意大利人，他们也来考察了，就是不知道是哪些邦国。”他侄子继续说道：“或许都有吧。不过比起新库尔兰那边的急迫性，这些意大利人就是纯粹的投资了，毕竟他们的本土离这远隔万里。”

    “意大利人？他们来凑什么热闹？这伙子人不是能踏踏实实种地的呀，一帮奸商和投机分子，种什么地哟。”李振纲有些不解，因此问道：“难道是避险资本？”

    在东岸生活了几十年，李振纲也不是整天闲逛，他其实也学习了很多最新的商业及金融知识，对国际经济的走势和各国的大体情况都有所了解，因此对于素来精明的意大利人为何来到这西潘帕圈地种粮食感到怪。不过如果联想到如今欧陆正处于烽火连天的岁月，北意大利已经遭到法国人入侵，萨伏伊公国一败涂地的情况的话，那么就可以释然了，避险资本确实有可能选择来这里，当然也不排除东岸政府对他们施加了压力，要求他们掏钱开发西潘帕的荒地。

    当然李振纲并不了解如今东岸外交部门正在强力推行的北意大利邦联计划。为了配合这个计划，东岸政府在想尽一切办法促成几个北意大利主要势力之间经济上的联合，其中自然也包括非常重要的海外投资了。他们在西潘帕平原上的投资其实还不算规模大的，在东属巴西、新华夏岛及怀远岛（特立尼达岛）的投资规模才堪称巨大，未来如果经营上不出什么大的失误的话，是一定能够获得稳定利润的，而经济利益从来都是非常好的润滑剂，对于消弭各邦之间的矛盾，最终促成邦联的成立，有不小的作用。

    值得一提的是，前来考察投资的意大利人里面，就有着来自米兰、帕尔马这两个尚受西班牙王国统治的地区的商人。他西班牙王国尚未正式割让西潘帕平原的时候，他们就迫不及待地跟着东岸人的步伐走，来到西属美洲殖民地投资，并与东岸政府签署一揽子协议，不得不说他们确实已经不怎么把马德里宫廷放在眼里了。而这其实也是东岸人所愿意看到的场面，促成北意大利邦联的成立，不但要派出法兰西、奥地利的压力，西班牙同样是拦路虎之一，必须予以排除，而这种公然践踏西班牙王国脸面的事情无疑是破除其在北意大利的威信和影响力的最好方式之一。

    “除了库尔兰人、意大利人之外，其他的大多是本国投资者了，数量也不少，像主做粮食、木材和黑奴贸易的仁军贸易公司等等，都会投入一笔不菲的资金。”侄子继续介绍道：“不过比起这些私人投资者们，国家才是真正的大手笔啊！一年内迁移五万人过来，两年内迁移十五万人过来，大干快上，尽最快速度将这片沉睡的沃土开发出来。这种决心、这种毅力、这种组织力、这种经济实力，我想在这个星球上，没有人能比得上了。同时这也说明了，国家对这片土地的开发是非常重视的，是当做未来根基来建设的。叔叔，我们李家来西潘帕投资，其实是契合国家大政方针的，这样一来基本上就立于不败之地了，区别仅仅是赚多赚少的问题罢了。”

    李振纲看了眼这个干练的侄子，没说什么，不过心里却在叹息。这个侄子与他的其他子孙们差不多，言必称东岸，简直是从内到外都把自己当成了一个真正的东岸人，根本是把大顺抛到了十万八千里之外。自己已经没几天好活了，日后一旦故去的话，东岸政府想必会扶持一个自己中意的对象来执掌闯记吧。

    闯记投资公司不是一家普通的公司。它是一家得到东岸政府特批成立的公司，而既然是特批的，那么肯定要受到许多限制，比如公司实际控制人的变更等等。李振纲当初是东岸认可的人物，他死后公司的第二任实际控制人同样需要得到东岸政府的认可，不然也是无法上任的。而以如今东、顺两国的关系，大顺那边一时半会估计也很难得到东岸的允许，派一个人过来整顿公司了。那样的话，以后大顺想从东岸本土采购商品，其最重要的路子已经断掉了，这对他们来说确实挺麻烦的。

    “管不了那许多了！以后闯记就看自己的造化了，大顺也看自己的造化了。我维持了闯记半辈子，帮大顺买了不下十条船的东西，已经对得起朝廷和大行皇帝的知遇之恩了。再多的，我也没办法，真的没办法了……”李振纲将头靠在柔软的垫子上，默默想道。

    在马车外面，一队兴高采烈的骑兵呼啸而过。这些人都是来自盐布铁路以西的警备部队的士兵，成群结队来到这里，大概是巡逻的吧。巡逻——呵呵，土地还没谈下来呢，巡逻就已经正常化了，这西班牙人到底还在坚持着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