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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89年春,浔州府桂平县外,大群难民从水陆两方涌了过来。
这些人的数量是如此之多,以至于东岸人不得不调来军队,在黔江边用铁丝拉出来一大片空地,将这些人隔离开来,然后才让城里的郎中们依次进入,检查这些人身体状况。
传染病患者自然是要被拎出来隔离的,这没得商量,东岸人已经将城外的一些废旧宅院给清理了出来,专门用来安置这些人。这个年代各国底层人民的健康状况都不乐观,传染病更是随处可见,因此必须予以重视。
“难民有浔州府本地的,也有从西面柳州等地等地逃过来的。最近桂西战事正烈,李顺朝廷也撕下了伪善的面具,在地方上大肆征兵、征粮,搞得秩序完全崩溃,大批难民逃来浔、梧、廉三州避难。”浔州府城头上,一位高级参谋正在向陆军少校汤墨羽进行汇报。
他刚才提到的桂西战事,指的是最近广西和云南明军联合起来组织的一场大规模会战。而这场战事的由来,还得从一年多前的昆明之战说起。
1687年十月中,南明晋王李定国在战事危急的时候,抱病出征,于昆明城北连续击败了大顺左营两部兵马。虽然未能成功扭转局面,但也稍稍遏制顺军的嚣张气焰,使得李定国得以从容收拾昆明乱局,然后收拢败兵,巩固昆明、曲靖等地的防务,以图后变。
不过左营的刘忠贵也是老奸巨猾之辈。此人先前已在云南连战连胜,击溃数万明军,眼下虽然小败两场,然并没有伤筋动骨。他一面派偏师从大理、楚雄等侧翼迂回包抄,一面厚集兵力,始终死死咬住李定国的主力,避免决战的同时疲敝其军,打算在取得更大优势后再行决战。
他是被昆明附近的两场战斗打得有些犹疑了。李定国这人,虽然年事已高,恶疾缠身,但行军打仗的经验确实丰富得可以,两军临之以堂堂之阵的时候,他总能敏锐地抓住瞬间即逝的机会加以利用,然后扭转局面。而且他身边也有一些老底子部队,装备都很不错,士气也非常高昂,总数大概有两三万人的样子,每每关键时刻投入战斗,都能击破己方一部,令人颇是懊恼。
刘忠贵寻思着,若是李定国再年轻个十来岁,手底的老营部队再多一些,装备再好一些,自己能不能稳操胜券还是个问题呢。不过现在问题就不大了,自己这边兵力是其两倍有余,后勤运输虽然略有些问题(很多军资器械需从四川补充),但并不是无法克服的,再加上一些收编的明军部队,只要不出严重失误,耗也耗死李定国了。
不过他心里也略略有些郁闷。曾几何时,自己也是一位敢打敢拼的虎将,当年左营在郧阳府穷困潦倒的时候,是他决意入川,并带着数万人马以疯虎之势杀进四川,战清军、斗吴军,大小上百战,何曾怕过谁?
但在面对李定国这等老辣之辈时,却仍感觉有些跟不上节奏。先前李定国卧病在床时,他在云南连连大胜,迫近昆明,但随后李定国抱病出征,在昆明附近连胜两阵,令刘忠贵损兵折将一万余人,这就令他感觉到差距了。虽然彼时己方有些大意,有些心思放在了抢地盘上,但在优势兵力的情况下被击败,却也是不争的事实。因此,刘忠贵有些犹疑了,决意拖住正面战场,避免决战,然后派兵侧翼包抄,抢占地盘,动摇明军军心。
应该说,他的这种策略是非常高明的,也是最符合刘忠贵军阀本能的选择。因此,云南战事从速决变成了拉锯,收编了大量降兵的大顺左营开始扫荡偏远的府县,扩充地盘,与此同时也与昆明的明军主力保持着低烈度的拉锯战。
期间李定国的身体时好时坏,这严重影响了明军的战略部署,因为他们本不应该困守一隅的,不过在刘文秀之子刘震于大理兵败身死之后,明军军心士气再度变得极为低落,不敢主动出击,只能被动防御,或者等李定国病情好转时再做他图。
云南的战事就这样拖了几个月。1688年5月,李定国集结四万余人,与从楚雄紧逼过来的顺军大战。此战虽然击退了顺军,收复楚雄府城,打通了与滇西地区的联系,但李定国却又一次病倒,并再也没有起来。
8月,从川中获得了大量补给的顺军卷土重来,两路威逼直趋昆明。明军组织了几次反击战,结果都不理想,反而损兵折将,士气低落。在这个时候,临安、新化、元江等地的土司也纷纷杀官造反,投降顺国,这使得昆明城的人心更加惶惶。
9月,李定国病逝,明军最后的顶梁柱倒下,人心、军心大乱。顺军趁机猛攻,部分明军殊死抵抗,给予了顺军极大的杀伤。不过他们驱赶降兵为先锋,本部死伤并不大,士气始终维持在一个较高的水平。夫战,勇气也!没了勇气,这仗自然也打不成了。
10月底,在部分明军临阵倒戈的情况下,左营士兵攻入昆明。南明永历天子不知所终,李定国之子李嗣兴与部分将领率部突围,进入曲靖府,意欲与当地明军联合,再图反攻。不过在都城被灭,天子失踪的情况下,诸将都有些心灰意冷。李嗣兴见事不可为,再度率部东行进了贵州,然后汇合了一部分当地明军,又进入了广西。
11月,留守曲靖府的万余明军投降。至此,南明朝廷最后的堡垒,经营了数十年的云南在经历了长达一年的战争后,基本上算是陷落了。大顺四川节度使刘忠贵昂首进入昆明,一面搜寻永历下落,一面抓紧时间收编军队、整顿地方。至于说派兵追击逃窜的明军残余,说实话他并不是太热心,只派了部分人马意思意思,仅此而已。
而就在李嗣兴率两万余人(汇合了部分贵州明军)蹿入广西的时候,大顺与东岸对于桂东诸府的争夺也正进入白热化阶段。大顺朝廷在得知东岸人基本控制廉州、梧州二府,并开始对沔州、南宁等地虎视眈眈的时候,不得不改变既有的作战策略,开始抽调兵马东进,对其展开争夺。这些其实都客观上帮助了桂西一带的明军,使得其在过去一年中未被尽数剿灭,保留了一丝元气,同时也减轻了云南明军的压力,毕竟腹背受敌的滋味可不好受。
在这期间,发生了一件引人瞩目的事件,即东岸大军对着顺军抢先一步占领的沔州府贵县进行炮击,随后浙江新军第五师攻入城内,将顽抗的银枪效节都第七指挥的一个都的人马全歼。此战影响之大,几乎就挑起了顺国与东岸之间的战争!主持这片战局的顺军大将王万春压不住群情激奋的部下,连连调兵遣将,集结了一万多人,打算与浙江新军第五师数千人掰一掰手腕。幸好双方的主将都比较理智,没有进一步激化矛盾,使得事件最终低调处理:顺军撤离了贵县,东岸人保留了这个战利品,但也没有顺势西进追击。
但不管怎样,双方之间的不信任感再次加剧,各方都开始调集兵力,防备出现更严重的武装冲突。这样一来,顺军在广西的攻势顿时弱了下来,进展缓慢,南明一直到了1688年中才被攻克,对桂西的攻伐更是被大幅度向后推迟。
1688年底,李嗣兴率部在桂西站稳脚跟,然后发起了几次战役,击败了一些顺军偏师,声势复振,远近一些心向明国的土司、士绅率兵来投,其部扩充到了四五万人,成了一股无法忽视的力量。
这个时候,东岸人也得到了一部分援军的补充,原本紧绷到极致的局面得到了极大的缓解。在那个与顺军擦抢走火的艰难时刻,他们一个县城很多时候只派驻了一个排的士兵,放弃了几乎全部的野外,靠着少量临时组建的仆从军部队艰难维持着局面。可以说,如果当时顺军下定决心的话,是可能在局部取得突破,占领一些州县的。
不过现在局面不一样了。1688年一整年东岸人都在调整登莱、宁波的兵力部署,然后尽可能挤出运力载运士兵和物资南下,通过西江水道进入梧州,充实各地的兵力。当然他们也派了一部分进入廉州,一方面是为了防备高州一带那个头脑有些不太灵光的邱总兵(据信此人受到了顺国的蛊惑),一方面也是为了在与南宁府交界处构筑防线,彻底断绝顺国取得出海口的可能——为此,他们还经过一番艰难跋涉,袭占领了南宁府上思州,然后对周边土司进行了扫荡,以巩固局面。
得到增援的东岸人还占领了大半个沔州府,将上思州、横州、贵县、桂平、武靖州等地连成一线,利用山川河流等自然障碍构筑了一条粗浅的防线,彻底将顺军势力隔绝在了西边。
当然顺军也不是傻瓜。在西江水道被东岸人占据、封锁,出海口也确定丢掉之后,他们只能退而求其次,派遣部分精锐人马调动向东,进驻了桂东北的平乐府,增强当地驻军的实力。说实话,他们是真的害怕东岸人再来一次“贵县事件”,在平乐府挑事,让他们连翻山越岭去广东的路都给堵住,那样还玩个屁啊!
顺军的以上调动,使得原本可以如潮水般涌入桂西的军队被大量留滞在了平乐、柳州、南宁等地。尤其是精锐的银枪效节军,主力就屯驻在柳州府不敢轻动,只能派遣其他部队向西出征,而这也是广西明军能坚持到现在的最主要原因。
不过他们的“逍遥”其实也是暂时的。这不,长沙朝廷已经看不下去了,李来亨连发七道旨意,要求留驻在云南的大顺左营派遣主力东进,配合广西顺军夹击桂西明军。刘忠贵顶不住压力,只能在昆明誓师,率左营主力及明降军八万余人东行,进攻广西李嗣兴部。
广西方面,郝平也不再磨叽,在柳州、桂林、南宁等占领区大肆征兵、派粮,同时行文各土司头人,让其速速率兵来投,否则发兵剿灭,一时间弄得鸡飞狗跳。广西本来就穷,老百姓生活困难,现在再这么一番折腾,顿时制造了无数难民,纷纷东逃进入了东岸控制区。
不过顺军认为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刘忠贵的八万大军已经在桂西与李嗣兴部交上了手,战果还不错,如今他们这边再将筹集到的兵力、物资投放过去,两面夹击的话,李嗣兴部覆灭指日可待。因此,苦也就苦一些嘛,忍忍就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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