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宽匍匐在地,他哑口无言。
若论耍嘴皮子,一百个常成,也不会是吴宽的对手。
可是
常成说完了,他心情渐渐的平复。
弘治皇帝的情绪,却波动起来。
他怒不可遏,手指着常成道“吴宽,朕再来问你,这个常成,他是奸臣吗”
“陛下臣”吴宽只是垂泪。
弘治皇帝冷笑“这样的奸臣,有很多,在这个作坊里,还有赵时迁,还有老王,还有小张出了这个作坊,这样的奸臣,有千千万万,你吴宽乃是忠臣,天下人尽头是奸贼吗”
吴宽一脸颓废,他无法想象,为何常成这样的人,会如此痛恨自己。
此时他百口莫辩。
“你还想听听,这些奸臣们,在朕面前,说了什么想知道,这些奸臣们,过的是什么日子”弘治皇帝额上曝出了青筋“想不想知道”
“臣”吴宽左右张望,却见一旁的王鳌等人,个个已是冷汗淋淋,对他吴宽,再没有人有丝毫的同情了。
对于这些大臣而言,常成的话,是令人震撼的,他们此刻,心里已惊起了惊涛骇浪。
这个世上,没有人是纯粹的坏人,诚如这个世上,一定不会有纯粹的好人一样,当然预设这个前提必须得除开方继藩。
哪怕再世俗的人,内心深处,都有一种东西,叫做理想。
哪怕生活已经将这理想消磨的面无全非,可当这曾经在四书五经之中所读到的东西,那曾触动他们的东西,现在被唤醒了起来。
家、国、天下
王鳌叩首于地,身躯颤颤。
马文升、张升面带愧色。
杨一清眼里写满了震撼,他无法想象,自己的善政,怎么会成了这个样子,一股莫名的羞耻感,自他的内心深处升腾而起,他不断的将所有的记忆碎片组合起来,想到曾有无数的父老乡亲称颂自己的善政,想到官场之中,无数人的赞许,想到士林之中,人人对自己的期待。可是
此刻,他泪水洒了出来,哽咽道“陛下,臣万死之罪臣才是那个大奸臣,恳请陛下责罚”
万念俱灰
弘治皇帝没有理会杨一清,却依旧将那锋利的眸子,落在吴宽身上。
越是当初,被吴宽的学问所折服,倾慕他的高尚节操,弘治皇帝越是愤怒,当初所敬重的人,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无耻”弘治皇帝斩钉截铁道。
听到无耻二字,吴宽的心,已是碎了。
杨一清已认罪。
到了如今,自己还能坚持吗
他终是期期艾艾道“臣万死”
弘治皇帝背着手,听到万死二字,只是冷笑连连,他侧目,看了方继藩一眼“继藩,如何处置”
这个人,攻讦方继藩,那么现在怎么处置,就听听方继藩的意见吧。
方继藩道“陛下,儿臣以为,吴宽身为吏部侍郎,却是尸位素餐,指鹿为马,有害国家。儿臣以为,理应革去他的官职,以儆效尤。”
革职
吴宽脸色蜡黄。
革职可不是致士啊。
革职等于是被开除了,而致士,是因为犯了错,向皇帝请求退休,虽然是犯了错,可刑不上大夫,宫中为显露自己的宽容,依旧还会给予致士的待遇。
而一旦革职,就再无东山再起的可能,算是彻底的完了。
从金榜题名,走到吏部侍郎这一步,何其的不易,吴宽不禁恨恨的看了方继藩一眼。
你方继藩这是要教老夫身败名裂,永不翻身
弘治皇帝眼眸一闪,他淡淡道“那么,下旨”
作坊里,只有弘治皇帝的声音。
弘治皇帝声音冰冷道“吏部侍郎吴宽,朕以为腹心,特以吏部厚位待之,其恩施足死,慧爱可怀。杀人活人,只在其一念之间”
吴宽打了个激灵。
弘治皇帝这一番话的大意思是,当初自己如何的信任你吴宽,给予你吏部侍郎的职位,这个恩宠,足以让人为之牺牲生命,惠爱也能让人怀念终生。其职权之重,既可以杀人无数,又可活人无数,无数人的生死荣辱,都掌握在了你吴宽的手里。
“可其自上任以来,刚愎自用,颠倒黑白,朕至今犹记太祖高皇帝之言,所谓下民易虐,上天难欺纵其过失,万民可忍,朕亦可通融,可天岂可忍乎”
弘治皇帝目光森然,而后,一字一句道“下旨革其官职,诛之”
诛之
工坊里,顿时哗然。
吴宽本以为只是革职,谁料到竟是竟然陛下竟比方继藩还要狠。
方继藩在弘治皇帝打了个寒颤,卧槽,我方继藩果然很善良啊
王鳌立即道“陛下”
弘治皇帝厉声道“想要求情吗朕可留情,那些被戕害的百姓,那些被侮辱,饥寒交迫,衣衫褴褛,有病不能医治,空腹无粮可食的苍生黎民,吴宽可曾对他们容情朕若姑息此人,便是在无数个已是伤痕累累的常成身上,又踏上了一万脚,不杀吴宽,朕如何向天下人交代,如何自称君父,自称为上天之子吴宽自称万死,不错,他就是万死,死有余辜,死不足惜,他自请万死,就让他去死吧来人”
外头,金吾卫刀剑出鞘,只待号令。
“拿下,处以极刑,悬其头颅,至容城县衙,张榜,敬告万民,细数其的过失,以儆效尤”
吴宽听到此处,已是要昏厥过去。
咔咔咔
金吾卫穿着长靴,呼啸而入,取了他的乌纱帽,摘下他的钦赐斗牛服,而后拖了出去。
吴宽这才醒悟不禁大叫“陛下饶命陛下当年臣在詹事府陛下啊”
那声音,已是去远了。
工坊之中,所有人大气不敢出。
弘治皇帝身躯在颤抖,他脑海里,又何尝没有想起詹事府的那一幕呢,那时,自己还是太子,与吴侍讲对案而坐,向他请教学问,听他的谆谆教诲。
可是弘治皇帝的面上,没有动容。
空气之中,仿佛都布满了杀机。
突然
“陛下圣明,今日铲除奸邪,为天下的百姓,出了一口气,儿臣钦佩万分,吾皇万岁”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
赵时迁等人,也忙拜倒“吾皇万岁”
他们还是无法想象,眼前这个人,就是朱先生
倘若朱先生到天子已让他们无法接受了。
开始小方小方他居然是齐国公
这就有点让人颠覆常识了。
杨一清惶恐,叩首于地“臣万死。”
弘治皇帝却只轻描淡写的抬眼,突然道“时候不早了吧。”
“”
弘治皇帝道“都起来,今日的订单,还要完成”
赵时迁忙道“不用了,不用了,这订单,不完成也罢,陛下陛下草民万死啊,草民有眼无珠。”
订单
这个时候还管的上订单
说再难听一些,谁还敢来催订单
反而是赵时迁心里已是恐惧到了极点,这皇上,看着有些吓人,自己这几日都说了点啥
这么一想,他突然发现,自己和天子所说的话,没有一句不是要砍头的。
弘治皇帝却已转身,接过了方继藩的锯子,回头,娴熟的开始锯木。
其他人面面相觑。
方继藩大叫道“还愣着做什么,都来帮忙啊。”
再没有人敢犹豫了,众人纷纷而起,作坊里,又开始乒乒乓乓起来。
弘治皇帝锯了木,而后到了账房,开始算账。
他将赵时迁叫了来,仿佛一下子,又成了那个朱大寿。
弘治皇帝低头记着数。
赵时迁却是啪嗒一下,跪下了“草民”
弘治皇帝微笑“朕记完了数,就得回去了,这个账房,得很快交接,以后你需重新雇佣一个账房,起来吧,今日事,今日毕。”
赵时迁却依旧跪着“草民”
弘治皇帝挥挥手“朕又非是洪水猛兽,这样的畏惧做什么,你不是成日看了教你如何成功吗,这上头,第一句就是,人要有自信心你看,你也是心怀大志的人,怎么一下子,却成了这个样子”
赵时迁一脸惭愧“此书,草民读之再三,倒是觉得,它是骗人的,什么教人要有自信,什么要持之以恒,什么定要坚持不懈陛下,您想想看,这人若是学了此书,定是能成功的。可这世上,又有几人能够做到真能做到,都已成圣人了,还需让他来教你”
弘治皇帝听罢,一愣,回想了片刻,突然失笑“哈哈不错,这就是骗人的,世上成功的事,不是在书本上,是在人的脚下,是凭借着人的双手,能成功者,不需人教,不能成功者,教了又有何用凭借一本书想要治天下,亦或者,凭一本书,想要成功,这是滑天下之大稽,荒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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