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汤饼店的外面,一个衣裳破烂,神色委顿的中年男子跌坐在台阶下。
“那些辽人凶啊雄州等地都在戒备,我家郎君觉得这是要起大战了,担心北方会被攻陷,就带着货物往汴梁走谁知道啊”
说话的是个年轻人,他用粗糙的手抹了一把泪水,哽咽道“一出发郎君就有些慌,总是回头看,说是辽军怕是追杀来了他以前见到过辽军打草谷,杀咱们的人和杀猪狗似的,那时候郎君就怕的要命。”
这是以前被辽人吓出来的毛病,而现在被辽军大兵压境给引发了出来。
这样的日子不能太长,否则人容易崩溃。
“就这么一路来汴梁,结果在渡口时遇到了一伙贼人,不由分说就抢走了我们的货物,还杀了咱们的一个伙计”
年轻人回身看了中年男子一眼,无奈的道“郎君当时去寻官府做主,可官府也找不到那伙贼人,郎君就疯了,”
“货货哈哈哈哈”
中年男子双手拍打着地面,笑道“祸事来了,祸事来了辽人南下,这大宋要完蛋了,要完蛋了。”
众人默然,伙计苦笑道“郎君这阵子就这样只是咱们的钱都花光了,连郎中都请不起”
他突然跪下道“还请诸位员外赏些钱,小人也好带着我家郎君去看看病”
“哦”
围观的人马上就走了几个,剩下的人唏嘘着,有人拿出了钱袋,有人说道“某穷,不过却知道城南有个郎中看这等病拿手”
“多谢。”伙计叩首道谢。
“给,好生带着去看看吧。”
“钱不多,不过辽人真让人痛恨啊”
“那么多年了,辽人竟然还这般嚣张,真是”
“不是说大宋不怕辽人了吗”一个男子给了几文钱,神色悲愤的问道。
“是呢,说是在府州击败了辽人,辽人以后都会怕了大宋所以咱们都高兴着呢,某当时还咬牙弄了半只肥羊,还有一瓮好酒,喝的大醉,这心中真是极为欢喜。可看到这人的境遇,哎高兴不起来了”
那个中年男子在后面无意识的拍打着地面,抬头喊道“辽人来了”
他拍打着地面,突然跪下,哀求道“某愿意给钱,别杀某某家中还有老母什么”
他侧耳倾听,诧异的道“要小人去辽国可小人老母尚在啊”
“某不愿意去,某不愿意去”
男子嚎哭了起来,喊道“别杀某,某家中还有老母要奉养,某若是死了,老母无人照料会冻饿而死啊”
沈安在看着,双拳紧握。
男子的眉间全是惊惶,他爬起来,茫然看看左右,然后跺脚喊道“快跑啊辽人来了,他们来杀人了快跑啊”
说完他冲着右边撒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冲着左右招手叫喊。
“辽人来了,快跑啊跑慢都要被杀了。”
“快跑啊”
伙计正在收钱,见状把钱一丢,撒腿就追。
“郎君,没辽人,辽人没来”
“郎君快回来”
“”
两人一前一后消失在前方,姚链诧异的道“郎君,辽人竟然屯兵边境了吗那他们的使者还来请大宋别插手他们和西夏之间的战事这个是什么意思”
沈安没说话。
一个男子叹道“这人在先前就有些发狂了,后来遇到了劫道的就彻底发了疯咱们汴梁人说不怕辽人了,可在北方,那些百姓怕的瑟瑟发抖啊”
一个老汉骂道“那些狗曰的辽人怎么还不死哎这样的日子,啥时候才是个头哦”
“你去寻那个商人,找到后带他去医馆”
沈安神色平静,姚链看看左右“郎君,您身边不能没人。”
从上次闻先生伏击沈安后,他的身边几乎就没少过人。
“这是城内,快去。”
沈安挥挥手,然后独自往皇城去了。
他走到了皇城前,抬头看着城楼上面。
沈卞当初也是这样看着城楼,但却带着担忧和愤怒。
辽人凶悍,不能坐以待毙,大宋要练兵,要北伐
北伐大宋不动手也是死
你等都被辽人吓坏了吗为何低头装作看不到威胁
陛下,练兵吧大宋需要强大的军队,去北方,去恢复幽燕,去夺回汉人的长城,去夺回汉人的国运
沈安别过脸去,眨动着眼睛。
沈卞失败了。
他咆哮、哀求都无济于事,最终只得去了雄州。
辽人依旧在北方虎视眈眈,只要有机会,他们就会打破大宋的篱笆墙,然后用马蹄和长刀来奴役这个花花世界。
沈安觉得自己成功了,真的,无数次扪心自问,他觉得自己在一条正确的道路上行走,很稳健。
西夏的威胁被降低,辽人的威胁也被降低。
神威弩和火药带来的战略平衡让他沾沾自喜,暗自得意。
可今日他才知道,原来自己做的远远不够。
百姓依旧惧怕外敌,许多人从骨子里畏惧着北方的辽人
是啊辽人一旦倾国出战,那就是投鞭断流的威势,谁不怕
那些说不怕的宰辅们真的不怕吗
我怕吗
沈安抬头看向北方。
当数十万骑兵倾巢出动时,我会害怕吗
沈安低下头,走了过去。
“某求见官家。”
宫中的赵曙正在和宰辅们议事,听到沈安求见就笑道“他去而复返,这是觉着自己的功劳被少算了吗”
“陛下,他可是才将打断了不少人的腿。”韩琦说道“他的功劳应当是差不多抵消了吧,若是再犯,臣就要弹劾了。”
富弼见不得韩琦一副刚正不阿的模样,就说道“他若是马上就去立功呢”
韩琦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过在前,功过不能相抵。”
富弼呵呵笑了,“那就是说沈安应当储集功劳”
储集功劳有备无患,若是被人欺负了,那就果断出手,往死里打。只要打不死就能免责。
这沈安也活的也太滋润了吧
赵曙也觉得有些古怪,而且这事儿是先帝弄出来的,也算是祖宗之法。祖宗之法自然不可轻动,但这般行事传出去就是个笑话,旁人会诟病他这个官家,“这个要不就告诫一番,取消了这个”
“取消不能啊陛下。”
“不妥不妥。”
“还是留着吧。”
“沈安年少,年少就容易冲动,若是没有这个规矩在,臣担心他迟早是去琼州为官的命。”
“是啊沈安少年大才,当为陛下所用,先帝立下了这个规矩,就是惜才,陛下,人才难得啊”
几个宰辅异口同声的说不可取消,仿佛取消了之后,沈安就会变成一只容易被欺负的小白兔,
可在赵曙看来,沈安那厮哪里是小白兔分明就是大虫。
宰辅们异口同声,不过是担心沈安立功太多,最终功高不赏罢了。
赵曙算了算,从先帝开始,沈安立下的那些功劳若是都论功行赏的话,那么沈安
这时沈安正好进殿,少年人身姿挺拔,脚步矫健,仿佛多用点力就能飞起来。
少年宰辅
扯淡
那不是好事,对大家,对沈安都不是好事。
所以还是捏着鼻子让他去犯错吧。
“陛下,皇城司的人渎职。”
这是沈安第一次冲着皇城司开火,赵曙一怔,问道“是何事”
皇城司最大的作用就是监察天下,若是渎职,定然就是外面发生了什么大事。
沈安说道“辽人在边境屯兵了,皇城司并未上报。”
韩琦笑道“辽人在边境屯兵是常事,倒也无需惊惶。”
“下官不惊惶,可百姓却慌了。”
沈安说道“一个商人被吓坏了,带着货物往汴梁跑,在路上遇到了劫匪,货物全数被劫,人也疯了他刚才在城中叫喊,说是辽人来了,让大家快跑。”
众人默然。
“太过胆小了些。”韩琦有些唏嘘。
“百姓本就胆小。”沈安驳斥道“辽人一边派出使者让大宋保持中立,一边却屯兵边境,显然是不相信大宋”
“没有谁相信谁。”韩琦觉得沈安想的简单了些,“咱们不信辽人,辽人也不相信咱们。”
“但辽人此次屯兵却不是防备大宋,而是威胁。”沈安有些怒火,“他们是文武之道一起上,先是派出使者,这是文。随即屯兵,这是武,耶律洪基是在问大宋”
沈安看着赵曙,眼中的怒火再难掩饰,“他在问大宋,是要战还是和。这是耻辱”
赵曙当然知道这个,所以他的神色冷冰冰的。
没有谁乐意被威胁,正如同后世一样,大佬屯兵边境,然后派出使者问你服不服,不服哥就抽你。
“辽使还在路上,若是他回到了辽境,那些辽军肯定会配合造势。”
曾公亮也觉得憋屈,不过却认为此事不算严重,“置之不理就是了。”
大宋面对这种情况的经验比较丰富,装傻子就是了。
可沈安却想到了今日的那个商人,想到了那些百姓的无可奈何。
“陛下,臣请率军去北方,以牙还牙”
呃
韩琦愕然道“以牙还牙”
沈安点头,“是,他们不是喜欢威胁吗如此大宋也威胁一把如何”
赵曙脱口而出道“辽人正在和西夏人交战,大宋突然屯兵边境,这是耶律洪基怕是会发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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