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相无碍,只是有些晕,加之脏腑震动。”
赵曙捂额道“老大不小的人了,为何要这般倔呢”
陈忠珩知道原因,赵曙也知道,不过他乐于见到宰辅之间的龃龉,这样他才好平衡朝政。
陈忠珩心有余悸的道“官家,那时爆炸臣只觉着眼前先是一红,随后又是一黑。当时臣以为自己死定了,可依旧不敢倒那火药臣以为不该是人间的东西,太可怕了。”
依旧不敢倒,这是因为您在后面啊
这个忠心表达的很是妥当,赵曙的脸色好看了些,他陷入了沉思
他的手指头在敲击着案几上的一份文书,缓慢。
“沈安当年和仲鍼交好也是误打误撞”
“仲鍼被他抽过好些次”
“我都没啥得打。”
赵曙笑了起来,“那个杂学当年在郡王府里的爆炸,比今日的火药还厉害,周围的屋宇全被摧毁了那个年轻人和那个杂学竟然这般凌厉,若当初他不是背着妹妹来汴梁,而是从雄州往北,大宋将会多一个大敌”
陈忠珩一个激灵,“是啊就一个火药大宋就无能为力,到时候辽人能用火药炸开城门,至此天下再无坚城。”
但凡见识过新式火药威力的人都会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坚城不可守。
赵曙淡淡的道“当年沈卞失踪后,雄州的判官等人坐视沈安兄妹落魄,无人问津,堪称是冷血。沈安背负妹妹来京,这一路就是在冒险此次他立下大功,朕却不能不管了”
他起身走了出去,陈忠珩跟在后面。
外面有些闷热,天空中乌云密布
“传朕的话,嘉祐三年在雄州任职的,自判官以下三人,全数废黜”
陈忠珩低头应了,然后狂奔而去。
周围的内侍都有些心惊。
官家这是要为沈卞平反吗
当年沈卞失踪之后,沈安兄妹的处境很是艰难,否则沈安也不会带着妹妹长途跋涉。
赵曙负手看着乌云,淡淡的道“沈卞其人朕也有听闻,是个咄咄逼人的官员,不得同僚喜欢,但拳拳之心天日可鉴”
身后的内侍猛地抬头,然后颤声道“是,臣这便去传话。”
这是平反
内侍一路狂奔而去,陈忠珩刚传完话,韩琦等人正在蒙。
嘉祐三年
“雄州,嘉祐三年,这是为了沈安的酬功吗”
韩琦只是一想就想到了结论,陈忠珩板着脸道“某不知,不过诸位相公好歹尽心些,莫要让官家不高兴。”
曾公亮说道“此事罢了,当年之事他们却做过了。”
欧阳修说道“当年沈安才十三岁还是十四岁吧,就背着妹妹一路来到了汴梁。这般凶险的路也敢走,可见雄州的官员没给他们兄妹活路,如今官家震怒倒也合适。”
韩琦点头道“转告官家,臣等领命。”
等陈忠珩走后,韩琦苦笑道“新式火药是大功,官家却不好再赏,他拿沈安没办法了,又担心那小子再去打断谁的腿话说这功劳能打断谁的腿老夫的腿可保得住”
他这话自然是玩笑,可欧阳修却没笑。
“功高不赏,这是臣子的忌讳,沈安若是要抵消,大概会赵允弼”
“陛下有令”
众人正在想着欧阳修这话的可能性,外面冲进来一个内侍。
“陛下有令,原雄州知州沈卞拳拳之心天日可鉴。”
韩琦刚想呵斥突然闯进来的内侍,听到这话就麻木的道“是,臣等知晓了。”
这是传话。
赵曙的要求是把这话传出去,而且用权威渠道。而最权威的渠道自然宰辅的嘴。
“这是平反”
曾公亮艳羡的道“沈卞虽然在世时惹人不高兴,可却有个好儿子啊这儿子凭借一己之力就搅动了大宋朝堂,更是用功劳让官家也得为他平反。有子如此,沈卞九泉之下也能含笑了。”
欧阳修叹道“沈卞当年还来找过老夫,说什么文章诗词要做的豪迈些,莫要什么情啊爱的,更别写什么拍遍栏杆,拍得大宋的骨头都软了”
呃
韩琦觉得欧阳修够倒霉的,竟然被沈卞这般讥讽。
欧阳修自诩文坛盟主,更是文风革新的第一人,可却被沈卞质疑为靡靡之音,于国于民并无用处,这几乎就是羞辱了。
“他说汉唐时诗赋豪迈,让人听了只想拔刀杀人。如今的却多了婉约,男不男女不女的,诗词中处处皆是愁绪。可男儿在世,哪有那么多的情爱和愁绪那是无病呻吟,无趣只会让天下人软了骨头,没了男儿气概”
欧阳修自嘲的一笑,“老夫当时也怒了,令人送客,沈卞走之前说他会在雄州看着朝中衮衮诸公的表演,死后也会在雄州城头看着大宋军队是如何的狼狈而逃”
韩琦默然,良久说道“他是绝望了,四处碰壁之后”
“那时沈卞就绝望了,满朝文武都不支持他的建言,什么整军备战,什么清理三冗,都是范仲淹的老生常谈,而沈卞更激进些,恨不能马上就能弄出一支强军来,然后北伐”
天色微黑,远处隐约有雷声传来。
沈靡站在屋外,负手看着天边的乌云,眉间多了懊恼。
梁氏在他的身边,神色不大自在“官人,那沈卞当年人嫌狗憎的,就来过咱们家一次,三句话就不离革新,官人您当时不也搪塞了吗”
沈靡没有搭理她,喃喃的道“绝望之后,沈卞就去了雄州,不知他想作甚。某曾给他去信,可却没有回应。后来某听闻他在雄州练兵,还时常去勘察边境地形这不是文官,而是武人。”
梁氏问道“没人管他吗”
“在大家的眼中他就是个大麻烦,能不管就不管。”
沈靡唏嘘道;“他去雄州近乎于配,大家都觉得耳边安静了,可雄州官吏却提心吊胆的,担心这位知州突然狂去招惹辽人,所以沈卞失踪之后,沈安和果果就无人照看这是泄愤。”
“得知沈卞失踪的消息后,某以为你会派人北上去接他们,可你却坐视”
沈靡侧身看着妻子,眉间冷漠“你当初是担心被连累,可今日的沈安却光芒四射,你可知连官家都要为他的功赏而愁吗”
梁氏面色白,喃喃的道“不能吧”
沈靡冷笑道“刚来的消息,沈卞当年的下属,从判官开始以下的三人全数废黜。知道什么是废黜吗就是罢官,让他们回家去厮混对于官员而言,那是生不如死。你可知这代表着什么吗这是在为沈安兄妹出气”
梁氏退后一步,靠在门框上,难过的道“怎会这样他当初来汴梁时只是一个落魄的少年,还带着一个不懂事的果果,妾身以为他们兄妹会在汴梁城中乞讨为生,等晚些没人去找他们兄妹的麻烦了再出手,这样不得罪人。”
“还有。”
沈靡深吸一口气,“随后官家又令人传话,说沈卞的拳拳之心天日可鉴你可知这是什么吗”
梁氏再蠢也知道这话代表的意义,她捂着胸口,只觉得胸口闷的喘不过气来,脑袋里更是嗡嗡作响,仿佛有一万只蜜蜂在里面飞舞。
“这是官家在为沈卞平反”
“谁能让官家出手平反”
梁氏面色惨白,身体渐渐下滑,“官人,妾身妾身悔了”
“”
沈靡大步离去,他只是托言家中有事出来,还得要赶紧做事。
“娘子娘子你怎么了”有仆妇在惊呼。
梁氏软倒在门边,沈靡回身看了一眼,摇头道“请了郎中来。”
他一路回到群牧司,有人说道“沈判官,群牧使让您去一趟。”
沈靡应了,然后去了值房。
群牧使范颖很是亲切,见面就热情的道“子辰刚到群牧司,可有何不方便之处若是有,只管和老夫说。”
沈靡心中一个咯噔,说道“多谢您的关切,并无。”
范颖看似好人,可平时一个眼神变化就能看出此人的不简单。
他以前对沈靡的态度只是寻常,甚至还带着些许冷漠。
可今日这态度就突然变了,变得这般亲切。
这是为何
范颖微笑道“你原先在益州为官,那边山川险要,听闻艰苦,可你却一去多年,可见是个能吃苦的。如今官家继位,正是想有所作为之时,你这等能吃苦的官员要努力才是,某这里也会不时和宰辅们说说”
这话里的意思太明显了,几乎就是赤果果的拉拢。
你好好干,等有机会老夫会在宰辅们的面前为你说好话。
沈靡起身拱手道“多谢群牧使的厚爱,下官定然勇于任事,不敢懈怠。”
“坐下坐下”
范颖微笑着压压手,然后又叫人弄了茶水来。
两人又聊了些别的事,范颖还指点了一番大宋的马政。
群牧司就是管马的,大宋缺马,群牧司的职责不轻。
范颖多年为官,对群牧司里的情况了如指掌,一番话让沈靡受益匪浅。
“听闻你也姓沈,听闻和沈安是亲戚”
范颖问话时很是自然,好像是在问中午该吃什么点心。
可沈靡却坐如针毡,他起身道“群牧使,下官”
范颖脸上的微笑渐渐淡了,沈靡心中叹息,说道“是亲戚。”
那微笑重新盛了起来。
沈靡此刻恨不能一把掐死自己的妻子,但却不敢隐瞒,只能含糊的道“下官是沈安的堂伯,只是多年未曾走动说来惭愧,下官您知道的,下官在益州为官,远离中原多年,所以这些亲戚多有疏远”
范颖微微点头,笑意再度淡然,说道“以后好好干,有事无事都来坐坐嘛。”
“是,多谢群牧使。”
沈靡告退,出了值房之后,看着渐渐压低的乌云,不禁苦笑着。
沈安的前途被人看好,连范颖都想和他拉个关系,哪怕知道自己和沈安的关系并不融洽也要和颜悦色,甚至还给了些好处。
那个侄子竟然这般厉害,越的衬托得当年的梁氏愚不可及
“老夫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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