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曙在前半生中见过许多冷眼,也见过各型各色的人,自诩眼光不差。
可他的眼光在沈安的身上却屡次犯错。
打断了人的腿,还一脸无辜的模样,这是什么意思
有恃无恐啊
想起赵顼跟着沈安厮混了几年,赵曙就有些心痛。
我的儿,你怕是被带坏了呀
他叹息一声,说道“为何要动手”
他已经不生气了,因为他觉得这样的性子也不错。
若是赵顼也学了这样的性子,以后至少不吃亏。
看看这满朝的宰辅吧,韩琦、曾公亮、欧阳修、富弼、包拯还有在野的文彦博等人,哪个是省油的灯
还有后续的王安石和司马光等人
面对这些重臣,你若是循规蹈矩,怕是会被吃的渣都不剩。
罢了,还是和沈安学腹黑些好。
沈安一脸纯良的道“陛下,那王便当时臣不知道他是谁,可被人这么一下蹦出来,谁都会被吓一跳吧”
韩琦点头,但恶作剧般的道“是会被吓到,可吓到是吓到,不至于动手吧”
赵曙点点头,觉得这话说到了点子上“堂堂官员,当街殴打同僚,太不像话了,太不像话了”
他说到后面有些声色俱厉,“什么功劳都没了”
正等着处分意见的沈安一脸沉痛的模样,悲愤的道“陛下”
赵曙冷笑道“没了你就算是嚎哭也没了。”
“臣”
沈安的模样就像是六月飞雪般的委屈,可边上的宰辅们却只是冷笑。
这君臣两个在联手做戏,演的很像,可谁不知道这是假的啊
赵曙得了安心,沈安得了安心,皆大欢喜。而且赵曙此刻定然觉得沈安是个好小子,以后再弥补他什么的。
假啊
韩琦干咳一声,说道“陛下,那王便如今上官不喜,同僚不沾,臣想着是不是送回家去养着不过”
他看着沈安说道“你弄断了王便的腿,这个药钱是要赔的。”
“小事。”
沈安说小事时很轻松,仿佛是说几文钱。
有钱了不起啊
韩琦心中腻歪,只觉得自己引以为傲的家产在沈安的面前也成了乞丐。
他是婢生子,家产什么的大多是靠自己来积累。多年宦途,特别是在宰辅的位置上待了多年,让他积累了不少家产。
这些钱养老够了吧
可在沈安这里大抵就是耍个乐子的花费。
这人太有钱了,有钱的让人指。
赵曙越看沈安就越顺眼,觉得儿子学了这样的腹黑真心不错。
“诸卿都散了吧。”
他回了后宫之中,和高滔滔说了方才的事。
高滔滔愕然道“还有嫌功劳大的”
“他太年轻。”
赵曙端着茶杯,意态闲适的道“年纪轻轻骤然高位,那不是福分,历朝历代也没有这等事。”
高滔滔不服气的道“霍去病呢”
才说完她就后悔了。
赵曙的眼中多了冷色,旋即消散“霍去病早逝。”
高滔滔赧然道“是了,功高不赏,君臣都各自不安。那沈安倒是识趣。”
赵曙说道“宫中的消遣不多,你若是想什么,只管让人出宫去采买来。”
两口子原先在宫外过了好些年,一提到这个,高滔滔的眼睛就亮了。
“快去快去多买些李家的香粉,还有王家的腮红”
高滔滔很欢乐,有个女官看帝后的心情不错,就说道“官家,外间有人说大王行事不够稳重,要好生读书才是。”
高滔滔的眸色微冷,“这等人就该赶出去”
赵曙没说话,只是微微点头“我去看看。”
一路到了庆宁宫外,赵曙摒弃了通传,就带着两个内侍进去。
庆宁宫作为赵顼的居所显得太大了些,有些空荡荡的。
“回头这里多派些人来。”
“是。”
赵曙一路进去,等到了书房外面,就仔细倾听着。
“大王,炀帝好大喜功,残暴不仁,为君者当要引以为戒”
“先生此言值得商榷。”
“大王请说,臣自然会解惑。”
“炀帝修运河并非是为了自己游玩,这是文人的污蔑,不,是前唐的污蔑。”
“大王此话却是偏颇了,那炀帝为了帝位无所不用其极,一朝登基就三征高句丽不是好大喜功是什么”
赵曙听到这里有些不满,但却没进去。
“运河沟通南北,于今日也是大宋的命脉。至于三征高句丽,我以为是不得不为之。”
赵顼的声音听着很清朗,而且很自信“高句丽那时在北方对前隋多有威胁,正如同今日之西夏一般。从文帝始,前隋就开始征伐高句丽,只是地形不利,水土不服,导致失败。到了炀帝时,高句丽的威胁依旧存在。
前隋要稳住北方,就必须要清除掉高句丽,这一点都没错。而且当时前隋内部世家门阀林立,江山说是帝王的,不如说是世家门阀的,那等情况下,借着征伐高句丽来巩固皇权就成了炀帝的选择。
可那些世家门阀会眼睁睁的看着炀帝征伐成功肯定不会他们在军中的影响颇大,于是征伐高句丽就成了君臣之间的角力,最终炀帝败北。”
赵曙的眼中多了喜色,挥挥手,赶走了身后的内侍。
“大王此话却是过了。”
先生的声音听着有些恼火“那炀帝为何三征”
赵曙也很想知道儿子会怎么回答,就仔细倾听着。
一声叹息后,赵顼说道“只因帝王不能败”
赵曙心中大震,只觉得眼中酸,心中痛。
是了,帝王不能败
帝王败了就再无威信,从此沦为臣子的玩物。所以他在进宫之后就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唯恐行差踏错。
“所以炀帝三次征伐高句丽,不过是为了求一胜而已。”
赵顼的声音中多了坚定“而后前唐登台,依旧前赴后继的去征伐高句丽,可见当时的中原形势严峻,高句丽已经成了大患,不灭不行”
“大哥,那炀帝就是个好人吗”
这是赵颢的声音,这个孩子如今跟着赵顼在这里读书。
“不,此人好享受,好面子,为此靡费国力,这是败亡之兆。”
赵顼很自信“炀帝登基时,世家门阀势力庞大,不压制的话,帝王威权会渐渐被吞噬。开运河也能让其它地方展起来,引入新势力来和老门阀对抗,帝王在中间制衡。”
“这是好办法啊”
“不算好,这样的结果只会让世家门阀越来越多,最终整个国家都不够他们吃的。”
先生苦笑道“大王一席话却让臣无言以对,罢了,臣请告退。”
这是说不过赵顼,含羞而去。
“先生何必如此”
赵顼挽留道“我只是胡乱说一通罢了,不必在意。”
先生只是摇头,然后退了出来。
一出来他就看到了赵曙,正准备请罪,赵曙摇摇头,指指外面,让他自己出去。
里面的赵颢问道“哎,那些人都说炀帝是昏君,残暴之君,可大哥今日一说,我觉着怕是有些出入。可当时就有了科举,为何没有今日之盛况”
“科举”
赵顼笑道“门阀门阀,靠的是人脉和田地经济,但更多的是家传的学问,这才是世家门阀的根底。那时候的科举让百姓开始憧憬改变自身的命运,于是孜孜以求的读书,确实让世家感到了威胁,前隋两代帝王都在削弱世家的实力,这也是前隋必败的因由。”
“那不该削弱世家吗”
“该,只是手段却不能太狠辣,要一步步的来,温水煮青蛙,而不是想着一步到位,那会激起世家的反抗,最终得不偿失。”
“温水煮青蛙大哥,是什么”
“呃这个”
赵曙听到这里就回身出去,前面等候的内侍见他面带微笑,显得心情极好,就说了几句好话。
“赏他们。”
这是赵曙第一次赏赐身边的内侍,传出去后,今日没跟来的陈忠珩嫉妒的眼睛都红了。
官家为何心情好
随后庆宁宫传来消息,教授皇子的先生中,有一人辞官了。
这是好消息
众人不知,沈安得知了消息后也觉得古怪,却不知道自己从后世带来的观点正在深刻的影响着身边的人,让他们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二梅成亲了”
今日是陈洛迎娶曾二梅的日子,庄老实早早的请了一个厨子来家里干活,只是做出来的早饭大家都不喜欢。
苏轼来的时候,正好是陈洛带着曾二梅来给沈安夫妇行礼。
“就躬身即可。”
沈安和杨卓雪的手中拿着两个袋子,看着就像是准备出门赶集的乡下夫妇。
“多谢郎君。”
“多谢娘子。”
陈洛看着喜气洋洋,可曾二梅却是眼中含泪。
这位丑女自认为一辈子都嫁不出去了,就准备在沈家干一辈子,以沈安的秉性,想来不会让自己老来无依无靠。
可人生的际遇真的很难说,这不就出了一个情人眼里出西施的陈洛。
这就是命啊
“多谢郎君,若是没有郎君,奴今日还在给酒楼打杂做事”
曾二梅还是落泪了,沈安笑道“这喜庆的日子别哭,你没见陈洛都心疼了”
曾二梅终究是忍不住,颤声道“多谢郎君。”
她缓缓跪下,沈安叹道“你何苦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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