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光觉得官家这人太过优柔寡断,几次三番的在皇子的问题上反复,简直就是拿大宋的未来在开玩笑。
今日他再次进谏,甚至还用了激将法。
“小人会说陛下春秋鼎盛,定当子孙无穷,何必选什么宗室子进宫,那是自寻烦恼”
司马光读书不少,随后就列举了一系列例子“前唐自代宗以来,立嗣皆是旁人之意,帝王反而成了摆设。那些人自称定策国老,更猖獗的称呼天子为门生天子这是颠倒伦常,所以前唐覆灭乃是咎由自取。”
赵祯心中乱如麻,韩琦出班道;“陛下,知江州吕诲有言,最近京城秋雨纷纷,各处多有水患,另有几处地震此乃阴气郁结。前唐时神龙年间,洛水暴涨,这便是牝鸡司晨的反噬如今大宋国本未立,百姓茫然不知所措,百官忧心忡忡,宗室中有人在暗斗陛下,再不定下皇子人选,这大宋”
神龙这个年号属于武则天末期,随后就是各种明争暗斗,最终大唐成功回归李氏。
他微微低头,然后颤抖了几下,好似哽咽。
这大宋要出大问题了啊
“请陛下三思。”
群臣出班,齐声道“请陛下三思”
赵祯闭上眼睛,眉间多了怒色,但旋即散去。
他记得父亲真宗临去前有些担心他的仁慈,就说道“帝王无情,如此方能有情。”
这话当年的他不懂,后来渐渐多了磨砺,方才知晓了父亲话里的真意。
帝王无情,因为帝王不可能对一人有情。
而帝王有情,则是大爱,对江山社稷的情义,非一人一物。
帝王啊
他觉得浑身冰冷,只觉得天上地下再无人能理解自己此刻的心情。
记得父亲去时眼神冰冷,当时他以为是绝望或是痛苦,如今看来却是孤独。
帝王没有朋友,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权利。
权利作伴,尊荣为友,当踏上这段万众瞩目之路时,就注定了最终的孤独
他睁开眼睛,眼中波澜不惊。
“朕知道了,朕有此意多时,只是一时不得其人。诸卿以为宗室中谁能担之”
赵祯没儿子,可那些堂兄弟们的儿子却一大把,比如说赵允让那个老流氓,家里的儿子多的让他烦躁。
那烦躁应当是幸福的吧。
谁能担当
群臣面面相觑,有人跃跃欲试,有人一脸无所谓。
只要你答应就行,至于谁来当皇子,这事儿咱们不在意。
为啥
因为有了赵祯为模板,后续的帝王也只能萧规曹随,别想独断专行。
韩琦出班道;“此事非臣下所能言,陛下当一言而决。”
这种时候不能胡乱站队,否则后果严重。
有人说道“陛下,近日多人弹劾汝南郡王府的小郎君跋扈,酒后重创他人”
“是啊那赵宗懿得意洋洋,自诩此后就是皇子的亲人,下手残暴,让人不忍目睹啊”
“他重创了他人之后就回了郡王府,如今依然没有露面,可见肆无忌惮到了让人触目心惊的地步。”
“先前臣听闻汝南郡王咒骂陛下”
“”
帝王一言而决马上就成了笑话,当朝弹劾此事的却是刘展几人,都是沈安的对头。他们自然要站队,站在赵宗实的对立面。
站队是一把双刃剑,在得了沈安助力的同时,郡王府就得承担沈安带来的麻烦。
现在麻烦就来了。
赵祯听着这些弹劾,面色不变的道“此事朕自然会细细思之,今日就这样吧,诸卿各自散去。”
“陛下,此事不容拖延,否则宗室就要乱了。”
刘展梗着脖子说道“如今宗室中人都在议论纷纷,都在说着汝南郡王府的跋扈大胆,而北海郡王却在忍气吞声,臣”
他深吸一口气,说道“北海郡王乃宗室长者,最是宽厚的一位郡王,历来都与世无争,可如今竟然被晚辈重创府中的管家,这据说郡王在家中长吁短叹,却不肯弹劾晚辈,让人钦佩之至。”
在他的话里,赵允弼化身为一位慈祥的宗室长者,与世无争的差不多可以出家当和尚了。
赵祯微微垂眸,正准备说话,陈忠珩见外面有人,就出去问了问,回来禀告道“陛下,沈安求见。”
“他来作甚”
赵祯只觉得心中烦闷,有种想撕毁眼前一切事物的暴戾。
他点点头,随后沈安就进来了。
行礼后,沈安先是咦了一声,说道“好热闹。”
赵祯本是心中烦闷,可见到沈安后,却生出了些希望来。
这事儿太平静了,你来闹一闹吧,最好让这些人颜面尽失,如此朕就欢喜了。
“你来作甚”
他淡淡的问道。
沈安说道“陛下,臣要弹劾华原郡王。”
来了
在看到沈安的一瞬,群臣都知道那事儿来了。
赵祯也是这般想的,所以就问道“你弹劾他什么”
这不该是弹劾北海郡王吗
沈安昂首道“陛下,臣的香露作坊今日凌晨被人突袭,被护卫擒获两人,臣拷问出了背后的那人,竟然是和华原郡王府交往密切的一个商人陈嘉,陛下”
沈安悲愤的道“臣为了那个香露投了多少钱粮每年缴纳了多少赋税从那些外藩商人的手中赚了多少钱可那些钱臣也没用于骄奢淫逸啊”
韩琦心中暗道这小子要开始给人挖坑了。
不是当事人时,韩琦总是会想起自己和沈安的几次交手,然后灵台清明的旁观沈安挖坑埋人。
这次你要埋了谁
“那些人的家里钱财堆积如山,女人多的没地方安置,这不还欲壑难填,就派人去抢臣的香露配方,幸而当时有几个护卫在值守,把那两个凶徒当场擒获,否则陛下今日臣的作坊肯定就成为一片废墟了。”
嗯
你这莫不是知道汝南郡王府出了纰漏,这是来反击的
赵祯有些不信,问道“可有证据”
“有。”
沈安信誓旦旦的道“臣已经令人去拿那个商人陈嘉,此刻定然已经到手了。”
他在赌
他赌赵祯原先想的人选就是赵宗实。
你是准备让皇城司插手还是让开封府出手
皇城司里的人手复杂,除去张八年之外,其他几个都知很难说清是谁的人。所以一旦陈嘉进了皇城司,那些人就会发狂的去打探消息,稍有不慎这事儿就玩大发了。
所以一旦是皇城司出手,那么你就是偏向了赵宗绛。
刘展建议道“陛下,此案应当让皇城司接手才是。”
下面的群臣都各有心思,可今日官家已经做出了巨大的让步,甚至已经答应了皇子入宫之事,下面的事儿不好接茬啊
若是干涉此事,那就是站队。
站不站
韩琦微微垂眸,他不认为谁能撼动自己的地位。不管是赵宗实还是赵宗绛上位,宰辅的权威依旧不可撼动。
既然如此,老夫干嘛要冒险去站队
若是站错队了,上台后的那位可不会轻饶人。
比如说沈安这个蠢货,竟然从头到尾都站在了赵宗实那一边,堪称是海枯石烂也不反悔。
这种铁杆分子,一旦赵宗实失败,赵宗绛上位的第一件事就会把沈安一脚踢到穷乡僻壤去。
比如说琼州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让沈安在那边和乌龟玩耍。
真是个蠢货啊
韩琦听到了身后的轻叹,这是曾公亮在叹息。
他肯定是在为沈安的未来而唏嘘。
老曾,等沈安滚蛋了,你就少了一个潜在的朋友,所以别折腾,老老实实地给老夫打下手。
是交给谁来处置
众人都在等待着答案。
赵祯的目光淡然,他甚至看着沈安笑了笑。
是冷笑。
沈安的心中一个咯噔,觉得事情怕是要糟了。
赵老汉要发飙了。
咋办
他在祈祷赵仲鍼和王雱几人能机灵些,把证据弄扎实些,否则嘉佑六年的最大规模惨剧就会上演。
赵祯会大发雷霆,然后皇子是谁真的就说不定了。
不,现在就说不定了。
这一刻沈安只能祈祷,祈祷赵仲鍼能听王雱的,直接下狠手,弄死那个陈嘉,然后栽赃给赵允弼或是赵允良。
那等人竟然敢派人去盗取香露的秘密,死有余辜。
香露就是一个聚宝盆,想砸了这个聚宝盆,那就是沈安的大敌,不死何为。
赵祯看了群臣一眼,几个臣子看似真诚,其他人都是漠不关心。
帝王的威信和权利空前薄弱,臣子们自然不在乎谁上位。
这就是人心啊
他想起了张八年的禀告,说沈安令赵仲鍼去揣摩人心和人性
是啊帝王不通人心人性,那就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他的眼中多了些无奈,嘴角微微翘起,带着些不屑的道“让开封府接手。”
瞬间他就看到了愕然和不渝。
你们不高兴了吧
觉得朕在徇私
开封府现在的知府是傅求,这人最是机灵,哪里敢插手这等关系到皇子归属的案子,定然是看宫中的意思。若是宫中漠不关心,他肯定就会草草结案,然后再给一个含糊的答案,任由赵祯发挥。
所以朕就徇私了。
你们不高兴了吧
先前你们逼宫时可不是这样的,那慷慨激昂的模样,哪有一点忠心可言。
如今你们傻眼了吧
哈哈哈哈
看到你们不高兴,朕就高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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