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汴梁有些热,可韩琦的心中更热。
老夫是首相了
最近他就喜欢这样自问。
每天早上起床,他首先自问一句,然后就会是一天好心情。
老夫是首相了呀
他端着个大碗在吃糊糊,就是用野猪的肠胃弄的糊糊。
这糊糊的味道腥臭,但韩琦吃了许久,早就习惯了。
吃了一大碗糊糊后,他又吃了一碗汤饼,外加几大块羊肉,这才心满意足的去上朝。
“韩相”
“见过韩相”
“韩相今日看着精神很好啊”
“韩相的腰背比某还挺拔,惭愧惭愧。”
“韩相昨夜定然是彻夜未眠,为了朝政在呕心沥血当真是我辈的楷模。”
“现在没有次相,韩相一人当两人使,肯定不轻松,可韩相看着却是云淡风轻这是什么这便是举重若轻。”
“”
这些吹捧的声音伴随了韩琦一路,等到了皇城前时,百官都拱手相迎。
“见过韩相。”
韩琦只觉得脚底发热,腰子那里在发胀,整个人仿佛有些像是男女之事时的那种爽快。
这便是权势吗
怪不得那些人为了权势,可以抛弃亲情,可以漠视女人
因为这一切都在权势里啊
他想起了上次和一个方外人的交谈。
方外艰辛,可能长久煎熬吗
非也打坐冥想,其间之乐非常人所能想,比男女之事更让人沉醉
古今中外都有大毅力者,可以丢弃各种欲望,而目的也只是为了权势而已。
不管是金钱还是美女,这一切都比不过手握大权,指点江山的那种爽感。
爽啊
韩琦端着脸,微微颔首,就算是回礼了。
孙抃走了过来,“韩相夜里想来也不安生,何必来的这般早”
孙抃垂垂老矣,看着比欧阳修还老迈。
若是能让孙抃成为自己的盟友那以后的政事堂里,某说的话岂不是无人反驳了
他心中微动,就微笑道“官家也是宵衣旰食,咱们做臣子的自然也不能太清闲了,梦得不也是如此”
“哦,韩相果然厉害啊”
厉害
这是哪跟哪啊
韩琦一脸黑线,孙抃又说道“富相走了,老夫一想到就难过还有文相,咦文相不回来吗”
这人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而且在政事堂里多是呆坐,事情到了他那里就会停滞,让韩琦头痛不已。
要呵斥他吧,这人年纪大了,传出去外人会说我韩某人不尊老。
不呵斥吧,这人
哎
这等人就该回家养老去
如今政事堂里孙抃不能做事,就他一人做主,很累,但却很爽。
无人反对自己的决定,那种感觉真的很爽啊
一路进宫,君臣相见。
赵祯看着稀稀拉拉的宰辅,就说道“宰辅也该补齐了。”
韩琦心中失望,但却知道必不可少,就说道“是不是等曾公亮回来了再说”
天知道曾公亮何时才能回来,只要他不回来,我韩琦就能继续独掌大权。
赵祯点点头,然后忧郁的道“朕昨夜做梦,梦见无数人挥舞刀枪在呐喊,在厮杀”
呃
这是啥梦
韩琦有些懵。
旁人做噩梦也就罢了,帝王的噩梦往往会代表着凶吉,所以身为宰辅,还得要兼职解梦师的职务。
韩琦还在想着怎么解梦,赵祯继续说道“那些人黑瘦凶狠,朕看到了好些大宋的将士在挡着,可朕看到了沈安,他回头看朕,身上全是血他在笑”
赵祯的脸上浮起了惊色,颤声道“朕想去拉他,可他却退了回去,就这么飘了起来”
众人只觉得心中一紧,殿内的气氛瞬间凝滞
“那些黑瘦的人凶神恶煞的,朕看到沈安飘了过去,他在砍杀可那些人多不胜数,渐渐的就把淹没了朕朕就此醒来,浑身汗湿。”
赵祯有些虚弱的靠在御座上,陈忠珩顾不得什么规矩,赶紧要了热毛巾和茶水,然后过去侍奉。
赵祯擦了脸,端着茶杯说道“这梦让朕一直在不安,就担心广南西路那边出事”
黑瘦,沈安,这两个元素合在一起,就是广南西路和交趾。
史书上经常能看到帝王做梦,然后那梦就会灵验。
韩琦在绞尽脑汁的想着,“陛下,臣觉着这个梦怕是有些不吉啊”
他很想说吉利,可这梦从头到尾都是杀戮,而且沈安浑身浴血,分明就是身陷敌阵之中,最后死于战阵之上。
那少年就喜欢冒险,不管是从政还是在军中,立功无数,可也多次历险。
老夫被他弄的灰头土脸的多少次了
韩琦心中生出欢喜来,然后觉得有些过分,就念了声佛号,说道“陛下,血光在前,西南曾公亮呢为何没有奏报”
曾公亮失职
这一刻韩琦的眼中多了厉色。
曾公亮也是老资格了,若是由他来担任空缺的次相,那对韩琦就是个牵制。
所以弄他下去
至于沈安,这一刻压根就不在韩琦的眼里。
一个国子监说书罢了,你能干什么
赵祯捂额道“曾公亮带了一千骑兵去,想来就算是不能胜也能自保,还有神威弩对,还有神威弩。韩卿,你久历战阵,可盘算盘算”
韩琦尴尬了。
说咱久历战阵这个确实是啊
宰辅里谁有老夫的履历丰富谁还有谁
他左右看看,心中得意。
可随即他就苦着脸。
盘算咋盘算
他在绞尽脑汁的想着,想着大宋这边的兵力加起来有多少,武器有多少决定性的因素,算来算去,他觉得脑子不够用了,头晕。
他不想弄这个,可作为首相却不答不行。
他迟疑着说道“陛下,臣如今就怕交趾突然暴起,怕伏兵当年”
他的眼中闪过惊恐之色“当年西夏人就佯装败绩,我军追击,最后伏兵四起大败啊”
他痛苦的闭上眼睛,两滴浊泪缓缓流下来
“陛下,西南多山,多密林,交趾人擅长在山林之中活动,若是他们伏兵于此,曾公亮等人猝不及防臣怕”
不得不说,韩琦最近几年在枢密使的职位上还是钻研了些东西,一番话说出来有理有据,让人信服。
赵祯一听就慌了,垂泪道“若是如此该如何是好该如何是好啊”
最近几年他越发的老迈了,对情绪也渐渐失去了控制。
韩琦沉声道“陛下,如今不能动。”
“不能动”
赵祯怒道“援军呢为何不派援军”
韩琦一脸黑线的道“陛下,广南西路那边的战况朝中不知,对手如何也不知,怎么调派援军”
军国大事得有的放矢,若是遇事就慌乱,那就是不败自败。
赵祯昨夜做了噩梦,心有些乱和懵,所以才会失态。他一想也是,就叹道“那少年才十七岁,若是战殁,朕如何对他的妹妹交代”
这时候你竟然还在想着沈安的死活
大宋的西南呢
韩琦心中急躁,就说道“陛下,还是得等奏报,至于生死上了战阵,生死自然就要看天意。若是他战殁,那就追封罢了。”
他觉得这个皇帝最近越发的心软了,前几日有几个犯错的官员也从宽处置,气得弹劾他们的御史病倒在家中,据说是想辞官回家种地。
稍后散去,韩琦回到政事堂,略一思忖就说道“那王安石接了同修起居注,却不肯就职,官家让他做知制诰,还让他审案子,可见此人简在帝心,而且他的儿子和沈安交好,让他来还有包拯也叫来,欧阳修也叫来。”
这三人都是对沈安不错的官员,韩琦想趁此机会拉拢一番。
稍后三人都来了。
韩琦令人泡茶,包拯说道“老夫那边还有公事,韩相有事还请尽快说。”
王安石板着脸道“下官刚才还在审案子”
司马光和老王同时被任命为同修起居注,堪称是兄弟般的职位。司马光喜滋滋的去上任了,可老王却不愿意。
他三番五次的拒绝,甚至躲进了茅厕里,可依旧躲不过。
最后他接受了任命,但却不去履职。
按照他的说法臣只想做事,不想做官。
这话让人无语,但却也是一片拳拳之心。
最后官家倔不过他,就让他改任知制诰,拟诏书的同时,还因为他做过江东提点刑狱的官职,让他纠察京城的刑狱。
所以他真的很忙,但却忙的愉悦。
欧阳修睁开眼睛,茫然看来“你是”
韩琦被包拯和王安石给硬邦邦的顶了,气得三尸神暴跳,此刻欧阳修再来一个茫然,顿时就怒了,喝道“老夫韩琦”
欧阳修哦了一声,说道“是韩相啊老夫看不清了,还以为是曾公亮呢”
这话看似在说自己老眼昏花,可暗地里却有料。
曾公亮还没回来呢你韩琦就想在政事堂里一手遮天没那么好的事。
韩琦的面色一青,淡淡的道“西南之役怕是不好了”
包拯跳了起来,问道“可是有奏报”
王安石也微微变色,盯住了韩琦。
欧阳修却懒洋洋的道“老夫作为枢密副使怎么没接到奏报呢”
若是广南西路开战,不管战况如何,枢密院这里随后就会接到消息。
枢密使曾公亮不在,作为枢密副使,欧阳修就能在第一时间接到消息。
包拯坐了下去,皱眉道“韩相莫不是在臆测”
王安石也不满的道“若是无事,下官告退。”
有事说事,别弄什么玄虚。
韩琦没想到这三人竟然这般难缠,特别是那个欧阳修,看似老眼昏花,可一张嘴就把他弄的哑口无言。
老家伙挺厉害的啊
他负手而立,淡淡的道“官家做了噩梦,各方消息汇总之后,老夫断定西南战事怕是不利。”
第三更送上,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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