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又多了一个闺女,这事儿在汴梁人的口中来回传播咀嚼,成了最热门的话题。
可对于某些人来说,这不是问题。
“官家此刻就算是有了皇子,可他的身体到时候又是主少国疑,后宫出来垂帘听政,这不好,谁都不想这样。”
宋庠含笑看着坐在对面的弟弟宋祁,说道“三司使是个要职,你要好生做,不过现在你却不好冒头。”
宋祁看着有些满不在乎的模样,他淡淡的道“你在做枢密使,我若是在三司使的位置上激进些,那两兄弟都得下去,这我知道,所以你放心,不会带累你。”
两兄弟都是才华横溢之辈,只是前些年为了宦途中的一些事起了争执,有些龃龉。
宋庠赞许的点点头,然后说道“最近要小心些,官家的脾气不好。”
宋祁问道“两个郡王家中都有不错的宗室子,华原郡王家简单些,汝南郡王家那边的人口却是太多了,老郡王老而弥坚,这不是好事。”
人口太多,还有个老父亲老而弥坚,若是赵宗实得了大位,这些兄弟和老父亲有些非分之想,或是想共天下什么的,大宋咋办
宋庠叹道“可有个人和赵仲鍼交好,却是帮了不少。”
“谁”
“沈安。”
“官家,沈安昨日饮酒半斤,醉的一塌糊涂。”
张八年在禀告着。
“肖青昨日和华原郡王说话,面色凝重”
“这个面色凝重是假的。”
赵祯捂额坐在上面,冷笑道“朕又不是他爹,他面色凝重做给谁看一看就是假的,反而沈安那少年大概是出宫得了赵仲鍼也被问话的消息,怕了,少年无城府,吓得要饮酒”
官家的脾气不好啊
张八年给陈忠珩使个眼色,示意他出来搅合一番。
陈忠珩笑眯眯的出来,说道“官家,还有一位娘子下个月就要生产了,臣可是期盼已久,就等着好消息”
“难啊”
赵祯觉得冥冥之中有一只大手在按着自己,让他无法动弹。
他有一种奇妙的感觉,觉得自己怕是要绝后了。
没了儿子,那就是绝后。
现在唯一能支撑着他的就是自己还能让女人怀孕。
朕要多试试,多试试。
这是他在绝望之中唯一的支撑了。
“官家,有奏疏。”
赵祯接过奏疏,开始是不耐烦的看了一眼,然后不禁就认真了起来。
他渐渐坐直了身体,然后神色严肃。
“召宰辅,召三司使,召赵宗实和赵宗绛,进宫”
前面的人没问题,但后面的赵宗实和赵宗绛,却吓了陈忠珩一跳,他抬眼一看,就看到了些许冷色。
帝王永远都不许人觊觎自己的宝座,这不以性格为例外。
权利才是帝王最看重的东西,余者不过是调剂而已。
可稍后传来消息“官家,赵宗实说是病了,来不了。”
赵祯淡淡的问道“赵宗绛呢”
“出发了。”
陈忠珩现在也不知道官家在想啥,只得老老实实地回答。
“那就叫沈安来。”
赵祯不满的道“少年人整日就钻进了钱眼子里去,去传我的话,让他且勤奋些,莫要让朕抽打才肯努力。”
沈安过关了啊
陈忠珩心中松了一口气。
稍后群臣聚集,沈安也气喘吁吁的赶来了。
赵宗绛很是好奇的看着沈安,在心中把他和肖青对比了一下,然后得出了结论。
看着很老实的一个人啊
沈安是很老实,所以在议事时一言不发。
“中牟去岁遭遇雪灾的百姓目前衣食无着,人数约有五千余,下面的官吏说那些人群情激昂,怕是要有些动静”
赵祯此刻忘却了无后的事,目光中带着担忧,说道“如今正是青黄不接之时,这些人一旦被蛊惑,那就是大祸事来了。”
富弼说道“那些人靠近京城,不说危险,就怕汴梁震动。”
汴梁周边多的是军队,谁也造不了反。
可终究膈应人啊
宋庠两兄弟这是第一次同时以宰辅的身份在一起上朝,宋祁出班道“陛下,臣以为当马上拨下钱粮,然后令人看守。”
这是中规中矩的处置方案,作为新人,宋祁表现的很稳重。
韩琦却觉得不够全面,他出班说道“陛下,既然粮食不够吃,就取了精壮和家人,全数化为厢军吧,剩下的老弱打散安置完事。”
这个是最干脆的解决方案,也是以往的老方案。
大宋就是这样,一旦某地大灾,许多时候上面的人不会考虑什么灾后重建,直接就把灾民划拉为厢军。
兄弟们,从今日起,你们就吃上皇粮了。
大家哗啦啦鼓掌庆贺,庆贺自家从此就可以不事生产,坐吃等死了。
“陛下臣”
沈安在边上举手,赵祯见他小心翼翼的模样,就不禁笑了,问道“你有话说”
这少年何时这般小心翼翼了多半是假的。
“臣是有话说。”
沈安认真的说道“陛下,把灾民安置为厢军,这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作法,以前看似不错,可现在却不成了。”
他看了韩琦一眼,说道“大宋养的军队多的三司使宋相想必该知道这些艰难吧。”
大宋每年的收入大多养了军队,慢慢的就成了最大的负担。
宋祁出班道“是很艰难。”
他想低调一阵子,所以说完后就回去了,堪称是惜字如金。
韩琦皱眉道“这是祖宗之法”
妈拉个巴子的
沈安不是冲着韩琦骂,而是冲着这个狗屁的规矩骂。
遇到难题没有主意没关系,咱把祖宗之法扯出来找案例,照猫画虎总是没错的。
沈安再问道“臣敢问三司使宋相,我朝如今一年养兵花费多少”
宋祁看了赵祯一眼,然后摇摇头。
这个数据属于机密,不可对外,仅能在宰辅中传播。
赵祯犹豫了一下,因为今日在场的人不少,一旦那些数据散播出去,不但敌国能知道大宋的底细,百姓们也会
他们怕是会慌张啊
沈安见状就笑了笑,说道“其实不说,臣也知道”
你这是想诱导
宋祁觉得这个少年也不是兄长所说的那么能干,有些自以为然了。
“臣任职枢密院副承旨时,对兵房多有关注”
沈安从容的道“一名禁军中的步卒,一年要耗费五十贯。厢兵少些,要三十贯。禁军约六十多万,厢军约五十万臣的心算不错禁军每年耗费三千万以上,厢军每年耗费一千五百万贯,两者相加,四千多万贯的军费陛下,我朝岁入多少”
赵祯只觉得背后有谁刺了自己一下,他看着富弼,问道“富卿,这话可对”
沈安的心马上就凉到了肚子里。
哥,你竟然不知道这些数据
你这个皇帝咋当的
这个大宋竟然没亡国,真特么的是个奇迹了。
富弼也觉得有些尴尬,就说道“臣也不知。”
“三司使。”
赵祯看向了宋祁。
宋祁心中暗自叫苦,出班道“陛下,臣初到。”
我才刚到三司啊您不能指望我马上就掌握情况吧
“臣知道。”
沈安又出来说话了,赵祯一脸黑线,心想两个问题重臣们都不知道,你一个待诏却你让宰辅们咋活
沈安看了富弼一眼,“我朝岁入,钱币约三千五百万,三成用于养军。我朝岁入绢布八百余万匹,有九成养军,我朝岁入粮食”
“够了”
赵祯叫停了沈安的揭老底,问道“诸卿以为如何”
宰辅们面面相觑,但神色却渐渐平静。
数据掌握不是难事,大不了下朝后问问就是了。
可这个祖宗之法
富弼和宰辅们用眼神交换了一下,说道“陛下,臣等以为还是把灾民中的精壮列为厢兵为好。”
这还是怕造反啊
不过这次不是皇帝怕,而是群臣怕。
你们怕什么
沈安觉得这个大宋有鬼。
“陛下,臣请以工代赈”
一群大宋朝最有权势的家伙在盯着他,可沈安却义无反顾的道“收为厢兵倒是好,可每年又会少一笔赋税,多一笔支出,到时候养不活那么多军队咋办还不得多收赋税”
原先纳税的百姓变成了军队,不但不纳税了,每年还得耗费不少钱粮去养着他们。
“可多收赋税之后,百姓越发的穷困,必然会揭竿而起。到了那时,灾民确实是没反,可百姓却活不下去了”
这特么的就是个恶性循环啊
可你们竟然不想着去阻截这个循环,还喜滋滋的按照什么祖宗之法去继续作死。
看着这些目光中带着不屑、不满、愕然、失笑的宰辅们,沈安只觉得脊背发寒。
就特么这群人在统御大宋,这大宋能好了去
不行啊
不怕你们作死,可别带上我啊
沈安举手道“陛下,臣请以工代赈”
宰辅们在看着他。隔几年就会有三司使抱怨,说大宋每年的岁入大部分都花在了军队身上,外加皇家每年的大型祭祀活动,弄的每到年底就捉襟见肘。
宰辅们没记住数据,但却记住了大致的情况。
他们知道这些情况,但又能如何呢
为了让灾民不造反,最好就是编为厢军。
这就是祖宗之法。
祖宗的法度自然是好的,多年来大宋虽然时有小股那个啥造反,但却只是小患,大宋安稳的很。
这就是祖宗之法的功绩。
你一个小年轻竟然也敢质疑祖宗之法吗
“以工代赈”
富弼有些犹豫,说道“就怕灾民中有人登高一呼,到了那时糜烂一方。”
他看着沈安说道“而且以工代赈,中牟附近没什么事吧”
沈安无奈的道“既然遭遇了雪灾,房屋肯定是塌了吧朝中出钱出粮,让灾民重建家园”
这群人习惯了遇到灾荒就把灾民编为厢军,竟然连这些手段都习惯性的忘却了。
“可若是灾民暴动”
韩琦提出了疑虑,这个疑虑代表着群臣,也代表着皇帝。
沈安看着这些人,叹道“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少小离家老大回,落叶归根陛下,若非不得已,谁愿意离开自己的家园谁愿意去暴动”
大殿内安静了下来,人人都在思索着沈安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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