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东升,十里湾口,纪泽亲往码头,送别顾敏一行。昨夜他凭借使者顾敏的胳膊肘外拐,算与江东士族达成了血旗军保留泗礁岛开办自贸市场的初步意向,其间自也少不了禁武范围、管委会员、恢复贸易等细节磋商,以及血旗高层间的内部通气。因时局紧张,且怕事有变故,今晨顾敏便欲急急离岛,以知会江东士族并最终确定协议。
侧畔栈桥扁舟,顾敏一袭道袍,白衣胜雪,飘然如仙。她冲纪泽做一稽首,声如黄莺“将军请回,敏定竭力促成此事,确保你我双方和睦共处,还望将军收束麾下,于泗礁岛静待佳音。”
相较素面娇容,面覆轻纱的顾敏更显明眸灵动,也更与纪泽的某段追忆相映成影。凝望伊人登舟,他禁不住心中悸动,铿声唤道“他日倘若势不得已,不论天大干系,你只管前来寻我,甚或传信于我,我必保你平安随心”
“哦,那我便先谢过了。”顾敏闻言驻足回首,巧笑嫣兮,明眸盼兮,忽又一挥粉拳,故作不服不忿道,“哼,易位处之,我也定然保你无虞”
码头上,栈桥边,直留下个纪某人呆呆淡笑,直到那孤舟倩影消失于海天之间,直到那骄阳被白云遮挡,直到直到他的胳膊传来一阵剧痛,直到一声娇饬在耳边炸想“诶纪哥哥,纪哥哥,诶,呆鸟别个已经没影啦哼,你与那顾敏究竟有何隐情,快点交代”
好一番插科打诨,纪泽总算抗住赵雪的逼供,来到巨鲨堡聚义厅,召开一场在岛高层工作会议,主题则是血旗军暂停大举南下,既有军民暂先撤离舟山岛,转至北方百多里的泗礁岛,其将被更名为自由岛,血旗军将加紧那里的自贸市场建设,进而主力北返。会议涉及军民动员、人财转运、安全防御乃至建设规划等等诸多细节,自有一通理论。
然而,就在会场一片热议之际,丐空空面色严峻的进入聚义厅,手中还拿着一份一级红色信报,显然这是会稽暗影专事特送而来。纪泽心下一沉,明白肯定坏事了,而且应该不是小事。果不其然,接过信报打开一看,却是鳌山岛发生了一件大事,有两名鳌山分署的署员借诸事纷乱而举家叛逃。
那两人一个叫朱澜,一个叫张俊,皆是原徐州水师中被俘投诚的幕僚,前者在鳌山商曹负责对外货物采买,后者在仓曹负责粮库管理。他们两日前以公务为由,携家眷前往了和平岛,之后便不知所踪,而与之关联的奸商张顺也同样人去船离。之所以判断他们是叛逃,是因为他们有一笔贪墨在随后进行的年底物资清算中曝光。
据留守鳌山的马涛清查后汇报,十一月由张俊负责采买的最后一批五千石粮食只有一千石入库,余者不知去向,而朱澜的账上却是如数到位。也就是说,两人勾结联手,贪墨了本该购买四千石粮食的近三千贯,不出意外,那些虚报钱款应是被他们中饱私囊了。有了这笔亏空,张俊、朱澜二人的突然失踪显可定义为畏罪潜逃。
“细绘二人相貌、家眷、服饰等特征,传令暗影,关注各处水陆枢纽,搜寻并截捕二人;知会和平岛管委会各家势力,请求予以暗中协助;此外,在镖师行会,不,在海眼高价悬赏征集二人行踪,匿名悬赏。总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细看了暗影送来的鳌山信报,纪泽当即毛了,传阅众人之余,第一件事便是下令全力追捕。
随着纪泽命令下达,一众高层也了解了事情始末,这可谓血旗军系统的第一桩贪污叛逃事件,顿时引起一片喧哗,继而是全场肃杀。其中,郭谦更是面色难看的提醒道“主公,只恐这二人不光是匿名潜逃,甚或会前往官府告发我等,譬如安海血旗军本属将军创办,此事想来在鳌山岛已非多么秘密了。
纪泽眉毛一立,由同出徐州水师降俘,熟悉二人秉性的郭谦提出,这种可能性自然很大。叹了口气,他旋即令道“暗影增派人手,对徐州都督府、刺史府加强监视,还有琅琊王氏、广陵陈氏所在,若有发现,争取拦截,算了,想已来不及了,还是小心行事,伺机截杀吧。”
皱眉凝思,纪泽快速分析起了此事的影响。不消说,二人若前往官府或士族那里“反正”,揭发血旗军内幕,安海营创办一事是瞒不了了,且二人虽仅负责物资采买看管的中低级署员,可单从物资一项,他们便足以估测出安海军民诸般实力,血旗军南下舟山的筹备规模,乃至安海商会产盐、炼钢、造船等等诸多准秘密事项,泄密不可谓不多。相信关东阵营一旦腾出手来,当会更加急于铲除血旗军这个隐患。
好在如今天下纷乱,血旗军更非鱼腩,关东阵营纵然知晓这些秘密,暂时也仅能绥靖。而血旗军确有一套等级严格的保密制度与行事措施,重要机密更非寻常署员可知。譬如淮中营与淮西营,他们与鳌山之间的物资输送,便悉数通过常规贸易进行,就是本月大规模的招募流民,也是由和平岛发出征募信息,以青壮两贯、妇弱一贯的迁移价格向所有沿海商家征集,以保证两营无需露馅的输送人口。
可是,问题远不止于此,纪泽真正担心的其实是二人叛逃带来的内部影响。且不说那点亏空,此事对血旗军的人心、名望、凝聚力等方面必将造成不可忽视的负面效果。两个文士,作为安海分署署员,实则就是血旗官员,他们非但在层层机制下贪污公产,还从封闭管理的鳌山岛带着家眷顺利逃离,相关人员都在做什么
血旗军毕竟仅是个成立一年出头的组织,沿海各部多数人加入更不到半年,人心本就未稳,此事一出,让会员们如何信任血旗军如何相信血旗军的管理层又如何信任郭谦等归降文士是不是谁都可以负罪潜逃呢更有甚者,官员都带头逃了,是否说明血旗军前途堪忧,寻常军民是否也该开溜呢
“诸位,此事影响恶劣,后果严重,我先宣布相关处罚两户叛逃人员暂且不论,含辎重司马马涛,鳌山分署商曹、仓曹、监曹各曹史以下关联人员,以及张朱二人逃离时沿途岗哨军官,悉数降衔一级,留职以观后效此事责任处罚到此为止,日后若非另有它情,不必再行争论”一番寻思,纪泽在全场鸦雀无声中,沉声宣布道,“将此事与处理办法晓谕血旗各地军民,注意做好宣传定性,加强正面引导。”
这件事情想瞒是瞒不住的,内部丑闻方面纪泽也没有暗箱操作的习惯。相反,分析问题、解决问题、惩前毖后才是正理。当然,如此武断的宣布这等严重事件的处罚,在纪泽而言还是很少见的,但他不得不为。血旗军正是多事之秋,绝对不能让此事引起内部猜疑,更不能引发相互攻讦,快刀斩乱麻的处罚是最好的决定。
至于具体的处罚,此事情节太过恶劣,简直是对安海上下的打脸,所涉人员皆有渎职之嫌,不罚不成;可此事牵连过广,又逢大军在外,处罚过重只恐引起人心浮动;故而,纪泽干脆的给出了上述处罚,看似雷霆之怒,其实所有人都未真正降职,不过是重重拿起轻轻放下而已。
纪泽的乾纲独断根本没给他人讨论机会,但随着他的宣布,厅中并无不满,郭谦等一些归降官员则松了口气,张宾等明白人更向他投来了赞赏的目光,厅中气氛随即为之一轻。纪泽看得松了口气,旋即沉声道“我血旗军扩展过快,底蕴不足,发生此类事件却非偶然,还请诸位闲暇之时予以琢磨,如何避免类似情况,并与本将交流。好了,我等还是先回到舟山事务吧”
同一时刻,下邳,都府司马王导的府邸门前,出现了一个包裹严实、行迹鬼祟的人,正是令血旗高层们咬牙切齿的张俊。急匆匆的赶到下邳,他寻个客栈简单安置好家人,便忙着举报血旗军邀功。不过,他并未直接前往官府,而是率先拜访了昔日曾侥幸有过一面之缘的王导。一番下帖通报之后,他被迎入府中。
一刻钟后,王导端坐书房正座,屋中温暖如春,他却隐觉身上发冷。在他身后,守着面无表情的王顺。二人对面的,正是颇显疲倦却毕恭毕敬的张俊。必须说,面对琅琊王氏新一代的领军翘楚,名满大晋的徐州司马,张俊这厮可丝毫不敢轻慢。
适才,张俊已经绘声绘色的将所知鳌山情形卖了个七七八八。王导心中震惊却面上不显,反是冷冷盯着眼前这个寒门出身的二五仔,足足过了半晌,直到其人汗出如浆、浑身发抖、腰杆弯曲,王导这才收了一身的森冷气势,心下已经信了张俊九分。
挤出一个甚为和煦的笑容,王导用温和的口吻说道“张俊是吧,莫要紧张,你只需真心报效朝廷,相助我琅琊王氏,我王氏自有厚报。某且问你,你信誓旦旦告发血旗军与安海贼本属一家,且行事多有违禁,可有凭据”
“有的有的,小人曾抄录鳌山岛库房明细与进出账目,由之可窥知安海贼诸般实力,请大人一观。至于血旗军与安海贼早有勾连一事,大凡安海贼兵多已知晓。其实,安海贼九月大闹徐州之际,领军前会长纪泽便是那血旗将军纪虎,通过画影图形一比便知分晓。”张俊抹了把额头冷汗,边详细禀报,边忙不迭的从怀中掏出一本账册,恭恭敬敬的躬身将之举至头前。
没由来的,张俊心中有点腻味,好好放着舒坦日子不过,干吗非要给人低声下气呢当然,这一念头仅仅一闪而过,瞬间便被满满的功利欲所淹没。为了借王氏之手揭发邀功,更为了藉此攀上琅琊王氏的高枝,眼下的低声下气又算得了什么所谓挺直腰杆,不过是被没前途的血旗贼军惯出来的毛病罢了,张俊决定从现在开始,就改掉这个坏习惯,于是,他的腰杆弯得更加卖力了。
接过王顺转递来的账本,王导粗览一遍,面沉如水,继而,他冲房外说了一声“来人,先带张郎下去,好生款待。”
待张俊被带下,房中只剩王导与王顺两人,王导不禁喟叹道“血旗将军果非浪得虚名,堪称文治武功。单看这安海商会,短短半年时间,便在你我眼皮底下发展至这等规模,非但军力强悍,还筑城鳌山,更能自产甲械、战船、海盐、美酒、自鸣钟等等,每月获钱数千万,在徐州贼势已成,不知不觉,我王氏身畔已平添一名大敌,不容姑且啊”新八一中文网首发网更新最快电脑端:
“姓纪的果然不冤其阴损将军之名,之前我等便是怀疑,凭啥他血旗军能够那般轻易就吞并了安海贼,原来本就蛇鼠一窝”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王顺,此刻也是怒气难平,“公子,我等的确不可对之姑且,纵使不便此时发兵征剿,也当阻扰和平岛交易,不可任其继续做大啊。”
听王顺提起血旗军吞并安海贼一事,王导禁不住嘴角抽抽,一张俊脸甚至都涨得通红。可笑他月前绝妙策划了一出一石三鸟,实施一半就被血旗军摘了桃子,当时他好险没被气哭。今日更是方知,人家早就是一伙的,自己的那番策划,乃至前两日封官唐生的分化之举,恰如自己拿自己当猴耍给别人看,不带如此损人的好不好
郁气难平也得平,王导好一阵大喘气,总算调匀呼吸,恢复云淡风轻,他淡淡道“如今中原大战正酣,徐州空虚,我等送出长广方才安抚住血旗骑军,却是不能多事,还是忍上数月,待得中原战局落定,再提请东海王一举摧毁血旗军。好在,血旗军如今已被诱入江南沿海,便让他们与故吴士族拼个头破血流去。对了,飞鱼帮那颗暗子应当还在吧,别叫他闲着”
“诺”心知自个方才说错话的王顺,态度愈加恭敬道,“公子,这张俊人品卑劣,唯利是图,且已无甚用处,甚或可能为我王氏召来血旗军敌视,却不知公子打算如何处理”
看着王顺眼中闪过的厉色,王导摆摆手道“我王氏以德服人,非不得已,行事当宽仁恭谦,岂能枉杀投奔之人。这样吧,令知晓此事者闭紧嘴巴,你设法将张俊悄然送至东海王军中,以通报一应安海之事,并将其家人隐蔽安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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