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一刻,安海营结束了战场清理,“胖”了一圈的庞大舰队浩浩荡荡的东向离去。战果统计,从唐生等人入淮算起,商会共歼灭外军、郡兵近三千,其中俘虏约两千;缴获斗舰两艘、艨艟七艘、游艇商船若干、钱财万贯有余,其余军械物资若干。
反观自身,损毁一艘艨艟,游艇商船若干,包括楼船、斗舰在内的其余战船均有轻重不等的伤损,相比缴获,物资损失不值一提。然而,人员伤亡却也不小,合计伤亡六七百人,能够再回军伍的不足一半,七成折损于入淮水军的逃亡途中,尤其是最初与中军宋滦部遭遇之时。可以说,安海营的两曲水军伤筋动骨,急需修整补充。
旗舰指挥舱,曲级以上军官济济一堂,气氛热烈。尽管自身有所伤损,但射阳湖之战无疑是一场大胜,对安海营的崛起有着至关重要的意义。算上鳌山一战,安海营业已歼灭徐州水师四成精锐,目前正面虽仍难敌水师余部,但已足以自保鳌山,若再考虑徐州水师需要驻防长江、淮河与邗沟,安海商会仅需消化降卒,便足以横行淮海。
谈笑之际,纪泽敲敲桌案,目光炯炯道“诸位,此战已过,具体论功行赏回岛再说。纪某知晓众家兄弟颇为疲乏,皆想返回鳌山修整,但是,如今淮河下游水房可谓极度空虚,正是我等扩大战果之时。呵呵,最凶险的一战既然胜了,我等自当吃个盆满钵满才行。”
众人一片哗然,老大就是老大,自个还在沾沾自喜于这么多人船缴获,人家却不觉盆满钵满,还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未免也太贪心了吧唐生却是眼前一亮道“会长莫非是想将中军降卒的眷属也一并掳来呵呵,口误,口误,是一并请来,这样我安海营便不愁兵力扩充了”
众人顿时恍然,若想真正招降那些水师降卒,没有比接来家眷更有效的了,况且,那些家眷多是军户,其征兵潜力同样不可忽视。更别说,安海商会有着众多产业,只恨人手不足,可不怕养不起。
纪泽满意的看了唐生一眼,掳掠部众目前或许少有人为,但在永嘉之乱后可谓比比皆是,他安海营乃至血旗营若想快速壮大,战争劫掠显是最快途径,人口则是其中最重要一环。过往的血旗营名属大晋官军,尚需含蓄,此时的安海商会本就打算在沿海闹事,自然无需顾忌。
挂上坏笑,纪泽颔首道“的确,我欲率舰队择一海岛暂歇一个白日,今晚经淮入泗,直奔下邳。降卒家眷仅是第一目标。其次则为下邳的水师中军大营,那里尚有不少好船,偏生中军剩余近千主力多在淮阴,而前军左军若想移师淮河下游,至少还需两日时间,更别说徐州陆军主力已被司马越带去迎驾了。呵呵,有重宝却无守御,纪某若是不取,唯恐人神共愤啊”
“噗”众人狂喷,太无耻了,但是大家都喜欢,在座的可没谁介意自个手下再多些兵卒,再多些好船,这等如同游行般的劫掠,谁不向往,疲惫什么的就暂且放放吧,左右白日在船上也能休息不是
接下来,纪泽与众人就行程安排、夜袭分工乃至降卒消化等事宜予以商榷。待得诸事议定,众人各散,上官仁却是前来通禀“会长,又有俘虏吵着要见你,别急眼呀,这位的来头似乎也不小呢。他名字有点怪,叫什么胡毋辅之,自称其父是故太尉长史胡毋原,你看”
“直娘贼,怎么又是个拼爹的货”纪泽顿时光火,自家这里到底是贼窝还是官二代度假团,一个个举着爹牌喊见,能否有点做俘虏的觉悟啊。
“什么文渊,你说他叫胡毋辅之这可是大晋名士,怎会成为俘虏”一旁随行的郭谦却小有激动道,“此人甚有才学,声名远播,昔年其偶经广陵陈氏,谦只可肃立远观,不想今日嘿嘿,这为寇倒也有为寇的爽啊”
“元举,淡定,淡定,风度呢节操呢名士何其多,撒几回金钱,赶三场诗会,闹两出绯闻,再拼一把亲爹,名士仅此而已,何必当真您都多大了,还玩这些闹过这趟射阳湖,只要你愿意出头,纪某担保你马上比那什么辅之还要出名。”看着郭谦面上那粉丝情结与小人得志的交杂,纪泽不由一脑门黑线,忍不住打击道。
纪某人却是不知,这位胡毋辅之可非他后世的那些炒作明星,而是个史册留名的真名士。正史中,此人是东晋“江左八达”之一,曾官至陈留太守、湘州刺史。而且此时的胡毋辅之已过三旬,声明远扬,与王衍等人交好,更是东海王司马越的座上宾。
“胡毋辅之,字彦国,泰山奉高人。高祖班,汉执金吾。父原,善练兵马,山涛举为太尉长史。辅之少擅高名,有知人之鉴,性嗜酒,任纵不拘小节。与王澄、王敦、庾敳俱为王衍所昵,号曰四友。”郭谦不搭纪泽这茬,继续对胡毋辅之如数家珍道,“此乃真名士也,即便不计其背后家族,我等也务须礼待,万不宜结怨啊。文渊快说,他缘何在此”
在郭谦的催促下,上官仁道出了胡毋辅之的来由。其由入淮舰队转来,据说其正搭乘官船返乡省亲,入淮舰队流窜邗沟之时,在过路官船上将之抓获,当时权且扣作人质。而今大胜会师,因其不同于寻常俘虏,便被押来旗舰请示发落。
这下,纪泽与郭谦倒是略皱眉头,私怨不同于公仇,更难通过利益化解,非不得已没必要结怨。入淮舰队做事的确毛糙,只因在官船上就当官员给掳来了,定是不熟公车私用的道理嘛,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岂非招惹麻烦纪泽倒也不会为此责怪入淮舰队,那种生死一线的境地,抓个人质留图保命也能理解。
人肯定得放,这个梁子也得尽早揭过。虽不喜拼爹的货,但自家冒犯在先,纪泽倒不介意放低姿态,他笑看郭谦道“元举,我身份隐秘,不便出面,便由你去吧,真诚致歉,赔偿损失,出海前,在射阳河口将之与那王欣一道放了就是。对了,舱中不乏百果酿,你就送两箱给他,权做歉意吧。”
值得一提的是,这里的百果酿自是产自鳌山岛的安海酒业,毕竟江淮并不缺粮,购粮价廉且容易得多。自从七月时安海营与白洋营在大蟹岛实现会师,安海营与太行营的物流通道业已打通,粮食之类的大规模运输或有沿途阻扰,但似百果酿这等高价量小的物资却已输送无碍,完全取代雄鹰酒业的出产了。
眼见郭谦苦着脸前往胡毋辅之的舱房,纪泽淡淡一笑,却向上官仁做了个意味深长的眼色。上官仁会议离去,不久却又神情怪异的返回,对纪某人附耳道“主公,郭大人是开着舱门与胡毋辅之说话的”
安海贼走了,堂而皇之的走了。在江淮祸害了三天四夜,他们洗劫了数处产业,歼灭了三千官军,捣毁了十多水卡,掳掠了千万资财,带走了五千家眷,仅只留下了赫赫凶名。原本不为人知的小小海贼,非但灭了来犯鳌山岛的水师后军,转眼再对徐州水师完成一次强势逆袭,正式化身为安海巨寇
打脸啪啪打徐州官家的脸止小儿夜啼之余,安海营正式登上了徐州大佬们的案头。当纪某人率众在云梯关外海择一小岛暂歇,并再度“浴血”招揽降卒的时候,有关安海营的斑斑劣迹已经在徐州传得沸反盈天,就连正在徐豫边境吃瘪的东海王也得知了后院起火的这一消息,更别说坐镇下邳的琅琊王司马睿与徐州司马王导了。
然而,左脸打完还有右脸不待徐州官府就此吵出个所以然来,安海营竟然贼胆包天,在射阳湖之战的次夜,直接窜到徐州都督府所在的下邳搞起了劫掠劫走六千军户家眷、劫走沿途官船就够嚣张了,更还劫了泗水岸边的水师中军大营。一艘万石楼船与数艘斗舰艨艟不打紧,那里距下邳城可不到十里,还让不让徐州贤达们安享奢靡了啊
事实上,安海营的下邳之夜的确如纪泽所料,简直就是闲庭信步。本就过得清苦的水师军户,得知家中丁壮被俘从贼,加之带路党宣传的安海待遇,大都很配合的上了贼船;而守卒不过三百的中军水营,面对血旗特战区与安海舰队的水路夹击兼而偷袭,除了逃散就是投诚,只能任由安海营将中军水营清扫的干干净净。
期间,水陆两军皆很空虚的徐州都督府,哪能想到本该返回鳌山岛猫着的安海贼,竟敢带着数千人杀到家门口,根本没有做出像样的出击反应,任凭安海贼嚣张一夜,其实即便做出反应,下邳此时也没水军能与安海舰队水战对抗。唯一或能造成麻烦的中军残部,则躲在淮阴的后军水营,大白天眼巴巴的目睹安海舰队盆满钵满的出海离去
九月二十四,上午,下邳,徐州都督府,秋高气爽,鸟鸣茶香,温暖的阳光透过轩窗,撒入宽敞的书房,七八人宽袍适坐,好一副雅轩之境,偏生遮不住这里的冷森阴沉。
正案前方,一份有关安海贼夜袭下邳的紧急公文静静的躺在地上,在它不远,一块晶莹剔透的玉如意断为两截。这块价值不菲的珍宝,如今却没人多看他一眼,因为所有的目光都集中于正座之人,一个阴冷彻骨的人琅琊王司马睿。
也无怪司马睿愤怒,堂堂徐州水师,面对一群毛贼,竟是一败再败,直至被人打到家门口。他可劲跟着东海王摇旗呐喊,献媚表忠,总算得掌徐州,可舒爽不到两月,便被一群海贼啪啪打脸。其实打脸也没啥,他年初可是被匿名的纪某人打成过猪头的,脸皮早已厚实多了;关键是这般后院起火,如何向东海王交代,可别官位不保呀。
发火归发火,问题总得解决。扫视一圈臣属幕僚,司马睿示意一名侍从读出那份急报。之后,他沉着脸问道“安海贼非但流窜运河、扰乱江淮,连克官军,竟还夜扰下邳,如此嚣张不法,诸位有何对策”
一阵沉寂之后,一名陈姓属官起身道“将军大人,安海贼扰乱江淮,劫掠百姓,十恶不赦,为正我大晋法纪,为保我徐州军威,属下以为应尽快重兵清剿,绝不姑息”
众人心中暗笑,此人来自临淮陈氏,与广陵陈氏素来交好,也难怪会如此积极表态。司马睿更是眼含厌恶,当初正是这厮没事找事,提请水师后军出兵鳌山岛,结果他陈氏损失惨重也就罢了,还将徐州水师脱下水,闹得他如今不好收拾,怎一个丧门星了得
“说得容易水师须得守御江淮水网,兵力本就捉襟见肘,时下中军、后军几进打残,右军也损兵折将,何来兵力,又何来粮草辎重难道要影响东海王西征吗”司马睿的眼神并未刻意掩藏,自有识相的主动帮腔,水师主将刘勇连忙出言驳道。他虽是东海王的部属,毕竟罪责在身,却也要巴结现管之人的。
贼势甚众,且有鳌山地利,水师若要稳胜,恐需三军齐出,甚或迁延时日,钱粮所费不可计数。正值东海王西向用兵,导以为不可同时开战。那安海贼乃商侩之辈,且伤亡亦重,不妨暂先假意招安,将之稳住,我方则加强沿海戒备,并恢复水师兵力,待得东海王锁定大局,便可随意搓圆捏扁。”司马王导终是出言道。
王导这一建议可谓公私兼顾,招抚安海贼之时,他这个徐州司马自有多种手段可用。要说他此刻可谓既涩又喜,预定棋子的能力大出意料,超出掌控之余,同样也将更有价值,却是颇显挑战性了。
“哎,暂时的确不宜大动兵戈,就依茂弘所言吧,还请茂弘为此多加费心。下面,我等商议一下水师调防,还有,该如何向东海王解说此事”司马睿满心苦涩,却也只得顾全大局,维稳暂忍。当然,这是因为他尚不知道安海贼头便是他时长梦魇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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