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回 抗匈易帜

小说:乞活西晋末 作者:万载老三
    晋阳宗,大晋凤毛麟角的名门大派黑风寨内,郝勇听得来人呼喊,血红的眼中多出一丝犹豫,他过往在江湖上交友甚广,对晋阳宗的威名颇为忌惮,却是不愿擅作主张下手,为血旗营招来麻烦,钢枪举在空中也就僵住了。

    “对,某乃晋阳宗门人,你等不能杀我”好死不死的,郝勇脚下那个捡回一命的何康见此,竟也跟着嚷嚷起来,语气中甚至不乏嚣张。而喝声源头,三个疾奔而来的华服之人见郝勇停手,嘴角不免挂上得意,就此也放缓了奔速,行进间更显悠然气度。

    “郝军候,本将可曾下令你战场停手吗”蓦的,一个威严兼带愤怒的冷喝传来,正是纪泽。郝勇一阵,眼中犹豫顿消,旋即,他枪刃挥下,人头抛飞,鲜血四溅。

    “住手”“放肆”“尔敢”三声断喝几乎同时发出,却已无济于事。何康的当面授首,顿令三名同门既惊且怒,看向纪泽的眼神满是不善,却也停住了上前的步伐,立于一间木屋旁,显是做好了随时开溜的准备。

    瞟了眼刚刚插上寨门的血旗,三人为首的中年男子冷声斥道“血旗军纪虎哼,你等莫非是要与我晋阳宗为敌吗”

    莫怪这中年男子身处大军之畔,还如此反应激烈。少有人知的是,这两日趁大当家等人外出,晋阳宗几人业已私下做通了黑风寨三当家的思想工作,此番大当家归来,乖乖就范还则罢了,如若依旧不愿离开赵郡,投入并州军,他们几人便相助三当家,替黑风寨换个做主的。怎奈万事俱备,半途却突然杀出个程咬金,非但坏了他们的大计,还让他们倒贴了何康的性命,他焉能不怒

    “左右曲官兵,入寨搜拿一干贼人,但凡抵抗者,格杀勿论女卫,控制寨门,无我同意,任何人不得离去近卫,在此集结那自称晋阳宗的三人,暂先留下由我问话。”先是吆喝了一通军令,纪泽这才将目光投向被晾在一边的晋阳宗三人,不答反问道,“你等三人缘何身在贼穴,是何身份,可有官爵在身,见了本官为何不跪”

    纪某人义正言辞,摆足了官威,就是看不惯这种所谓名门大派的嚣张劲儿,打算先压上一头。岂料那中年男子却冷笑道“哼昔年我等拥戴先帝有功,先帝曾御口亲赐,我晋阳宗门人非正式场合,见五品以下官员可以不拜纪将军新入官场,想必不知这等掌故吧。”

    纪泽下巴掉地,不料晋阳宗竟还有此特权,顿被憋得不轻。他已从柳泉口中得知晋阳宗此行的主首之人乃是所谓的白虎堂副堂主白望山,想必就是此人,所言之事当不敢欺诳。正无奈间,却听那边三人中唯一的年轻女子噗嗤一声低笑,显是为了纪泽的吃瘪而开怀。

    声音悦耳动听,身材婀娜挺翘,相比之下,这女子的相貌就令人同情了。说不上丑,只是一张木板脸,便是方才发笑,也让人很难从其脸上看出喜意。可以说,这等相貌让人看一眼觉着普通,看两眼觉着乏味,没事情男人肯定不看第三眼。而从方才的声音,以及对方的眼睛,纪泽也终于确定,这个柳泉口中的剑无烟,就是昔日他在周家庄院有过一面之缘的蒙面女。

    剑无烟,该称无颜抑或无盐才是,眼底闪过男人该有的遗憾,纪泽将目光移回白望山,也不再纠缠下跪之事,只淡淡道“本将正在清剿黑风山贼,肃清奸邪,这何康昔日唆使黑风贼偷袭我血旗官军,导致百多军民丧生,适才更是帮助山贼抵抗我官兵征剿,杀人者人恒杀之,其罪自是当诛倒是你晋阳宗,竟然纵容弟子做出这等混账之事,与我血旗营为敌,至大晋律法于何地莫非想要造反作乱不成”

    或是受不了纪某人那副官腔,晋阳宗最后一名年轻男子忍不住怒道“什么官军,真把自个当将军了,丧家之犬而已你血旗军不老实在飞鹰岭窝着,仅仅为了些许贱民,竟敢前来赵郡生事,杀我晋阳宗门人,莫非侥幸躲过征剿,便真当没人奈何得了你血旗军”

    贱民这年轻男子多半是士族出身,说出的话挺拉仇恨值,方自列阵完毕的近卫军卒们,顿时目光喷火的齐齐瞪向了他。若他们还是之前的落难百姓,或许对此也就麻木不仁了,可他们在纪泽的思想教育下,已渐接受人人平等,自认为华夏贵胄,自有一份骄傲,焉能接受这等污蔑一时间,浓浓杀气直扑晋阳宗三人,令他们禁不住手抚剑柄,全身戒备。

    白痴,嫌死得不够快吗白望山与剑无烟齐齐在心中暗骂,怎奈此人是堂主的亲传弟子,又颇有家世,却也不好呵斥。纪泽却无顾忌,抓住话脚怒笑道“晋阳宗不愧名门大派,尽出这等视人命如草芥的高徒啊。纪某倒想问问,那何康鲜血未干,颜色可曾与他人有所不同便是你这白痴,本将砍了你,流出的鲜血又能有何差异”

    “你晋阳宗既不愿老老实实玩脱俗扮清高,非要入世参合政局,甘为爪牙,就须遵守规矩,别再摆什么名门大派的架势,这叫既做婊子又立牌坊,恶心须知千军万马之前,什么名门大派皆为蝼蚁,称一句贱民亦无不可”替自家军卒骂了该骂的,看着脸色青一阵红一阵的晋阳宗几人,纪泽突然诡异一笑道,“你等信不信,即便纪某今夜将你等永远留在这里,事后只要向东嬴公说上一句,血旗营愿意西出太行,助他抗匈,你等几人就是白死,我血旗营定然啥事没有,便是晋阳宗,也会当做你等不甚死于失足落水”

    信号纪泽后半段话看似当众威胁,但配以他的眼神,实则是放出一种信号,他血旗营有意向东嬴公司马腾靠拢,甚或易帜投奔。何康沾有血旗军民的鲜血,众军面前纪泽必须得杀,尽早杀,决不可给晋阳宗这个面子。但他却不愿与晋阳宗真就翻脸,倒非顾忌晋阳宗这个麻烦,而是希望籍此搭上东嬴公司马腾这条线。

    说来纪泽这并非突发奇想,成都王司马颖绝对是条破船,纪泽早有换船的觉悟,司马越一系将是西晋八王内战的最终胜者,哪有不改投的道理。但无论内里如何,他这个将军是司马颖封的,且幽并联军为祸河北,对己方也是征剿方毕,门庭说换就换堪称卖主求荣,见利忘义,有碍血旗军的声明,也不利内部人心,而抗匈杀胡恰是一个正大光明甚至更增声誉的契机,这一点,之前审讯柳泉之时他便有所想法了。

    当然,纪泽希望改投司马腾还有一个更为重要,也更为深远的考虑,那便是混入乞活军序列。往后近百年,北方汉人最大最有影响的势力不是大晋朝廷,不是胡朝汉官,是乞活军而正版的乞活军却是源自两年后败出并州的两万户并州军民,乞活之名则是出自没撑过几年的并州刺史司马腾。他雄鹰寨在北方,拉人种田也好,招兵买马也好,欲展宏图也好,率先混入体制才是王道啊。

    纪泽的信号有没看懂的,那青年男子勃然变色,可不待他出言,剑无烟抢先发飙道“姓纪的,别打了几个胜仗,手下多了些军卒便忘乎所以,本姑娘若想取尔狗头,随时可令你血溅五步”

    “嘿嘿,剑无烟是吧,你我虽是初识,但纪某看你觉着有缘,信不信我哪天高兴,让晋阳宗送你过来给本将做个护卫,届时看你敢否让我血溅五步”纪泽眨眨眼,出言打趣道。这剑无烟昔日毕竟指点过他的武艺,有着一份人情,长的又这般委屈,他倒不会跟她一个小女子计较。当然,这话中的另一层信号,那就见仁见智了。

    没接纪泽的茬,剑无烟自行住口。昔日夜闯周家庄院,她当时并未向师门禀报,待得血旗军声名大噪,成为幽并联军的重点打击目标,她单纯却不傻,就更不愿提及自己与血旗营的那点瓜葛了。方才纪泽言语间说是初识,她自不认为纪泽那般奸猾会认不出她,显是无意揭她的底,隐有维护之意,她却是不好在恶语相向。而这么一冷静,她蓦然发觉,纪泽虽然说得难听,其实本就事实嘛。

    “何康的确有错在先,但血旗军杀我晋阳宗门人,此事不会就此罢了,白某回宗后自会请示宗主裁决。”接连两次信号,真正听懂了的白望山终于开口,他挥手止住另二人,一番江湖场面话说出,既保留了自家颜面,又留给对方台阶,从而打住了当前的无谓争执。

    继而,白望山摆出一副忧国忧民兼悲天悯人的嘴脸,郑重道“公是公,私是私,如今匈奴刘渊举兵反叛,为祸并州,意欲裂土分疆,东嬴公虽借拓跋鲜卑之力挫其一阵,然胡蛮附之者愈众,其实力不减反增,今拥部众已逾十数万,并州岌岌可危,百姓生灵涂炭。此等危局,正是我汉家男儿奋勇报国之时。纪将军杀胡济民,抵制内战,白某也是佩服的,倘若将军真愿西出抗匈,大义面前,我晋阳宗自会搁置矛盾,甚至为将军引荐东嬴公,协同抗匈也无不可。”

    资治通鉴有载“东嬴公腾乞师于拓跋猗以击刘渊,猗与弟猗卢合兵击渊于西河,破之,与腾盟于汾东而还。刘渊迁都左国城,胡、晋归之者愈众。渊谓群臣曰“昔汉有天下久长,恩结于民。吾,汉氏之甥,约为兄弟。兄亡弟绍,不亦可乎”乃建国号曰汉。刘宣等请上尊号,渊曰“今四方未定,且可依高祖称汉王。”于是即汉王位,大赦,改元曰元熙。追尊安乐公禅为孝怀皇帝,作汉三祖、五宗神主而祭之。”

    白望山毕竟是晋阳宗的高层,眼界更广且老成持重,不像剑无烟二人那般拘泥门派颜面,他明白纪泽所言非虚,以血旗营如今的声威,西出抗匈所具的政治与军事价值不可轻呼,至少比起任其留在太行山区行敌对之事,譬如窥视井陉、赵郡这些并州退路之类,委实要好的太多。一进一出间的价值,已非他晋阳宗所能抵制。

    而今正在并州战事吃紧的司马腾,兵力捉襟见肘,朝廷几无援助,地盘都有丢失之忧,当不会顾忌幽州盟军的脸面,拒绝血旗营这条发展迅猛且极有牙口的小鱼加盟。他晋阳宗既与并州休戚相关,又以东嬴公马首是瞻,焉能为了何康抑或黑风贼这点损失坏了大事。

    纪泽眼中闪过欣赏,白望山这种厚黑无耻兼见风使舵的政客潜质,才是名门大派左右逢源所该有的气度嘛。他呵呵一笑,冲白望山抱拳道“保家卫国乃军人之天职,纪某素来视抗胡安民为己任,大义之前,我汉家内争皆可放下。单凭白堂主这般气度,可见晋阳宗绝非小门小派可比。纪某先前行事亦考虑不周,有所冲动,还望白堂主替纪某向贵宗转达歉意。来来,你我一见如故,不若寻一静处细聊,呵呵。”

    “呵呵,纪将军高义,白某亦是佩服的紧。白某久闻纪将军嫉恶如仇、大仁大义此处省略五百字,甚为仰慕啊。来来,请”花花轿子人人抬,白望山也挂上笑容,抱拳为礼,热情回应道。他的笑容大半却是真的,若能邀得血旗营加盟,对东嬴公,对晋阳宗,乃至对他副堂主白望山,收获决计不菲。相比之下,黑风贼的损失毛都不算,至于何康,本门弟子受门派栽培,就该为了门派做出牺牲嘛。

    于是乎,纪泽与白望山二人众目睽睽之下一拍即合,握手言欢,恰似川剧变脸一般,转眼便搁置了彼此争议,抛却了相互陈见,并共同簇拥在民族大义这面光芒万丈的旗帜周围。挂着亲切真诚的微笑,踏着一地新鲜的血污,二人携手前往黑风寨聚义厅,详谈民族大义去也。

    其情其景,恰似双方都寻得了失散多年的组织,直令一旁血旗军卒与晋阳宗人的眼珠、下巴乃至兵器纷纷掉地。喂喂,您二位眼神不好咋的,四下倒毙的黑风贼不待见也就罢了,那位何康的鲜血还在汩汩冒着热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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