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回 兵临寨下

小说:乞活西晋末 作者:万载老三
    一场小有波折的设局逆袭,令千面含恨落马,他的身份也被猴六最终确认。千面的身死,委实令纪某人长舒口气。山寨中的奸细隐患总算消除,即便还混有个别尚未露馅的小鱼,可没了千面调度组织,他们也不可能翻起多大风浪。

    当然,千面所遗留的那个问题一时也没了答案,纪某人苦思无果,更是派人在上寨、中寨好一通搜寻,也没发现别的密道,却也只能暂时作罢,唯有遣人将水潭密道封死,并广派人手加强寨内各处的岗哨。毕竟,敌军就要兵临寨下,他的注意力也该转向攘外了。

    日过中天,下寨一隅,以铠曹史王铁锤为首的数名匠师,正在一队军卒的配合下组装着一台巨大的器械。他们外围,纪泽则带着一众军侯屯长啧啧围观。时间推移,弃械逐渐成型,恰似一把大号铁勺后柄斜搭在单杠中央,这正是纪泽为了应对大战而突击研制的配重式抛石机。八套组件两日前已经完工,试验模型机更早前便已成功运转,但出于谨防破坏与扮猪吃虎的考虑,解决奸细后的最后时日,纪泽这才着手其整体调试。

    这队动手操作的军卒,则是刚刚特建的军械队,以梅赞为队率,抽调少许近卫作为骨干,辅以可靠的预备军卒组成。这支忠诚重于战力的队伍,战时主司抛石机等军械的操作,平时则兼顾各类军械的生产维护,算是血旗营的第一支技术性队伍。

    “将军,第一台抛石机的装配调试业已完毕,现在是否进行试射”一通忙碌之后,一头热汗的王铁锤前来请示,一副“近乡情怯”的神态。

    “当然呵呵,我都有些等不及了。”纪泽急切道。抛石机若达他所预想的性能,那么敌军便无法在飞鹰岭下展开大型器械,雄鹰寨更将固若金汤,纪某人自是迫不及待。

    王铁锤走回抛石机旁,仔细指挥众人逐步动作,不时还刻意强调或纠正几句。先在抛石机抛杆前端的吊兜安装适量配重块,随后二十军卒合力拉动绞索,将配重提至最高,再卡住抛射滑轮机构,由两名壮汉将一块百斤石弹抬放入抛杆末端的勺状射兜,用了盏茶时间,发射准备终告完毕。

    擦了把额头汗水,王铁锤再度查看一遍抛石机,继而深吸口气,终是挥动铁锤,砸向机销。铛声回荡间,滑轮的卡锁机构解锁,配重由慢至快加速下坠,带动抛竿以及射兜绕着横梁加速旋转上行。当射兜达到某一高点,抛竿受阻急剧减速,其中的百斤石弹则去势不减,以一定的仰角,脱离抛石机继续飞行。凭借惯性,石弹呜呜带风,划出条优美的抛物线,最终落向南方山脚。

    片刻之后,众人皆觉脚下一震,砰声爆响同时传来,山脚某处则腾起高高烟尘。看那落点,距离抛石机足有两百多丈,即便扣除高差影响,这抛石机的射程怕不也有一百八十丈了。一般人尚还不觉,可地位本高的周新却已面露骇然,要知大晋中军所配的投石机也不过如此,血旗营的抛石机还仅是初步调试,更别说这种抛石机的简易低廉简直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

    “好好好”调试现场欢呼一片,纪某人笑得见牙不见眼,王铁锤更被一众小伙子抛到了空中。

    唯有周新却是目光复杂,略一犹豫,他还是走近正自洋洋得意的纪泽,小声提醒道“将军,此械太过犀利,又太过低廉,小心怀璧其罪啊。”

    技术保密本就后世常识,纪泽之前已有安排,如今听周新一说,更觉自己提前问世的这种抛石机不同凡响,须得严格控制。待得众人情绪稍稳,他肃容沉声道“此番抛石机研制大获成功,所有参研人员均有重赏但是,抛石机威力巨大,利于防御,也利于攻城,且简易价廉,我血旗营抵制内战,对抗外辱,此等利器决不可外传他用尤其抛石机倘若流入胡人之手,必成华夏劫难因此,抛石机工艺列为本营绝密,相关人员务必对之守口如瓶,转职、离职亦需严格控制。”

    言语间,纪泽严厉扫视在场众人,从未显过的森冷令人心悸。表彰、警告之后,纪泽立刻拉上王铁锤、周新等人,商量起既有八台抛石机的安装调试、落点标定和操作培训。而就在他分派完任务,再度负手巡视山寨的时候,吴兰匆匆送来的一条坏消息却给了他当头一棒。

    海东青刚刚传来急报,负责沿途骚扰郡兵进山的伺候屯人马,在两次成功袭扰阻滞郡兵大军之后,今日上午竟被随同郡兵的一支卢氏私兵寻踪坠上,并蓦然发动了突袭。结果,面对实力不亚寻常胡寇的两百私兵,猝不及防的血旗人马损失惨重,折损三成,仓惶逃离。更令纪泽难以接受的是,伺候屯长绿猴儿因为亲自断后,竟被敌方箭手射杀阵亡。

    雄鹰钱庄,暖阳之下,正顺道探慰赵雪的纪泽,听闻这一噩耗差点茶杯落地,却也将茶水泼了一手,眼内更是瞬间湿润。送来消息的吴兰连忙劝慰道“胜败乃兵家常事,我军毕竟训练不足,将军毋需挂怀。况且,此战虽有折损,郡兵也因我军骚扰进军缓慢,却也达成了基本目的。”

    一旁本还面色微红,羞答答陪着聊天的赵雪却是柳眉一竖道“吴呆子,我纪哥哥岂能不知胜败乃平常之事他这是心痛绿猴哥哥与那些袍泽呢。”

    吴兰暗叹口气,自家将军手上血腥无数,偏生手下军卒死上几个就受不了,真不知是在学那刘大耳朵以泪感人,还是本就不具枭雄之资,嗯,看其行事做派,当是前者吧。

    纪泽却不知吴兰的黑暗心思,否则一定会让他满脸桃花开。眺望远天,看白云悠悠,他伤感片刻,叹了口气,喟然道“我是在自责,绿猴儿身死系因我自傲轻敌之故。官军虽屡遭我血旗营欺凌,并非不堪一击,士族私兵尤为精锐,士族军官更不乏阴谋诡计。绿猴儿本非大智之人,且因我军连战连捷难免自傲,令其独领弱兵迎战强敌,实属考虑不周。”

    赵雪忙劝慰道“大哥莫要无端自责,空至伤神,更不可妄自菲薄啊。”

    “回头想想,从虎啸丘开始,纪某虽一路凯歌,却因自身皆在暗处流窜,敌方不明我军深浅,甚至不知我军存在,所谓以奇制胜,以有备击无备罢了。”纪泽目光幽深,缓缓反省道,“而今血旗营立足雄鹰寨,不再敌明我暗,彼此摆明车马,再想单凭阴谋诡计,将愈难奏效了。所谓以正合,以奇胜,长远看去,无正不奇,恰似皮之不存,毛之焉附”

    傍晚时分,撤回雄鹰寨的伺候屯人马受到了英雄般的欢迎。尽管心底认为自家遭受了一场惨败,但考虑到士气,纪泽还是将他们此行宣传为凯旋而归。事实上这也并无不可,此行己方折损四十,先后造成的敌方伤亡预计绝不下此数,且完成了战斗目标,令本该两日抵达的两千郡兵整整延缓了一天行程,估计明日傍晚方有可能兵临寨下。

    下寨门口,纪泽见到了被军卒抢回的绿猴儿的遗体,原本年轻诙谐的脸,已经苍白冷硬。纪泽控制住不曾落泪,仅是默然凝视良久。作为虎啸丘最早聚兵起事的二十余人之一,绿猴儿生性诙谐,乐观活跃,与纪泽也极是亲近,岂料说没就没了,连个最后交代都没留下。可以说,绿猴儿的身陨,对纪泽的伤痛不亚于刘大脑袋,也令纪泽再次切身感受了生命之轻。

    外无可救之兵,内无必守之城。伺候屯折返,连夜总结教训之后,纪泽再度派遣孙鹏率部位屯,辅以小有折损的王家寨丁,于次日一早出寨潜入莽莽山林。此番纪泽并未给孙鹏下达硬性任务,相信以孙鹏的机敏灵活,又有飞鹰传信,当罕有疏漏。至于伤亡颇重的伺候屯,纪泽提拔近几战颇立战功的伺候队率刘杰暂代屯长,并从预备营择优补齐折损,暂驻中寨修整待命。

    转日下午,征剿大军的先锋,两千中丘郡兵终于兵临寨下。说是两千郡兵,实则还多了五百各家士族的私兵,以及八百民夫。此番中丘郡府委实下了血本,兵械箭矢、冬装甲帐配备俱全,、三千余人旗帆招展,盔明甲亮,蜿蜒蛇行,继而在雄鹰寨南方五里的一处山脚扎下营盘,顿给这一片山岭带来了凛冽杀机。

    郡兵前锋的主将,正是中丘卢氏的少家主,贼曹佐史卢阐。所谓无知者无畏,中丘官方迄今仍将征剿血旗营当作了一展所长的良机,作为中丘目前最大两股官方势力的领头人,外来派的太守与本地派的贼曹分别推出卫泰与卢阐二人,以争夺这一献媚新东家的难得机会。原本贼曹佐史卢阐的声望资历远不及主簿卫泰,他能取代太守心腹卫泰成功荣升主将位置,还得好好感谢血旗营突袭青杨大营,连累得卫泰获罪入狱。当然,再是感激,卢阐也只会用刀枪箭矢去表达谢意的。

    山梁之上,卢阐头戴护耳豹纹盔,身穿轻质金丝甲,肩束猎猎红披风,脚踏镶银长筒靴,器宇轩昂,玉树临风。在其身侧,围拢着一众随他前来关敌料阵的郡兵将校。眺望飞鹰岭灯火初上,卢阐目光闪烁,凛然沉声道“血旗贼军就在眼前,明日自有一战,此战涉及我中丘颜面,决不可轻忽。却不知诸位有何高见又有何人愿意先拔头筹”

    眼前的飞鹰岭高耸入云,东西北三面陡峭难行,南面坡势虽然稍缓,但敌方寨墙最矮处也距山脚近二十丈。再看对方上中下三寨,寨墙箭楼层次分明,往来巡卒警行不怠,下寨之外更有三道错落排布的胸墙壕沟,这哪是什么贼军,正规晋军的防御也不过如此嘛,这还叫弟兄们怎么打众将校一时无语,即便胸无点墨者,也能看出攻寨不易,哪有人愿意自身先去碰壁

    见无人接茬,卢阐打气道“血旗贼军纵有地利,终归一群溃兵乱民,焉能抵挡我征剿大军数日前他们偷袭青杨大营侥幸得手,握有三倍兵力,却连我军三百结阵残兵都不敢动手;更有这两日骚扰我军的跳梁小丑,为我同等兵力一击而溃,这等乌合之众,诸位还有何可虑”

    众人依旧扮演缩头乌龟,良久,直到卢阐面露不愉,终于有位卢氏所属的老成军侯出声建议道“佐史大人,此寨地势险要,防守严密,强攻殊为不易,未免徒增伤亡,还当设法引贼出战。听说大人擒了一名血旗军官,不妨以之要挟,激那血旗纪虎寨外诺战,便是他胆怯不出,亦可挫其士气呀”

    卢阐面露笑意,正欲点头,却听人群中传来一声嗤笑,接着一个幽州口音道“我堂堂剿贼之师,岂能那般不济何必用那歪门邪道,莫要坏了诸位名声况且,先锋军出征时,枣帅可是下过严令,中丘郡兵四日内至少须得踏足寨墙。两日路程已被耽搁至三日,明日便是最后一日,还望诸位抓紧正事,莫要延误军机啊。”

    不用回头,卢阐便知说话的是征剿主帅枣嵩派来的联络军官枣丰,说是监军也成,其实不过是枣氏的一名旁系庶子。他面色一寒,旋即便恢复正常,打狗还得看主人不是,况且这也该是枣嵩的意思。他知道,幽并一方其实就是希望中丘郡兵先撞个头破血流,从而撞出血旗军的防御布置,最好再消耗些防御兵力,以待他们前来立功摘桃。至于中丘郡兵,幽并一方根本没指望其能对付血旗军,更不在乎其死伤。

    不无幽怨的腹诽几句,卢阐勉强笑道“枣大人言之有理,小小血旗贼军仅会阴谋诡计,正面不堪一击,我等只需堂堂正正,何愁将之碾压。如此,明晨我等便发兵轮流攻寨,届时还望诸位奋勇向前。至于各曲次序,再议吧。,”

    在场众人皆不乏政治素养,卢阐明白的他们大都也明白。人在屋檐下,他们心中暗骂,口上却只有诺诺称是。随即,众郡兵军官各找理由,或配发物资军械,或督建甲帐营垒,郁郁然纷纷离去,一场关敌料阵就此不欢而散。

    返回大帐的路上,卢阐冲他的一众护卫轻轻做了个手势,顿时有名相貌普通的护卫上前问道“大公子,有何吩咐”

    “卢荥,千面还没消息吗”卢阐淡淡发问,见那人点头,他皱眉道,“千面已两日不曾回传消息,寨内或有变故。若没他寨内协助,那事你能否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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