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鄙无耻亏得老子还觉得他们士大夫德高望重,简直衣冠禽兽”飞鹰寨聚义厅,不待李良简述完书信内容,已有性烈的军官拍案骂道。非是个别,得知郡望卢氏竟是飞鹰贼的幕后东家,厅中众人大都怒形于色,斥骂不已。
想想也是,飞鹰贼算不得实力雄厚,能作恶十余年而不灭,没有官方保护伞如何可能这里多是纪泽从底层军民中拔擢出的军官,乍闻如此内幕,心中不平可想而知。然而,其中也有郝勇等混过游侠的寥寥几人对此无动于衷,似乎,这等官匪勾结甚至官匪一家的所谓惊闻,在一定范围内早就稀疏寻常了。
念及飞鹰贼的斑斑劣迹,纪泽同样义愤填膺。这卢氏是中丘郡屈指可数的百年士族,族人多有在郡县乃至州府中任职,交往贼匪也就罢了,毕竟哪里都有阳光普照不到的地方,可卢氏竟还直接掌控着如此罪恶滔天的匪帮,所谓的礼义廉耻怎么也不该虚假如斯啊再看看李良与郝勇几人不以为怪的表情,这类士族豪门显然远不止一两家,纪泽甚至没了斥骂的力气,只余深深的沮丧,谁叫这等大晋积弊根本不是他目下有资格去修剪的呢
“好了,我等尚且前途叵测,卢氏之事知道便好,就暂莫操心了,想那卢氏顾忌颜面,应不至为了飞鹰贼主动寻我等晦气,此节便先揭过吧。富诚李良字,回头再审讯飞鹰二当家一番,确认粮食事项。”暗叹口气,纪泽待众人斥骂稍止,转移话题道,“此番告捷,血旗营共得贼俘百多口,诸位以为当如何处置”
“飞鹰贼心狠手辣,作恶多端,其暴行令人发指,还留之何益不若悉数杀了”赵剑第一个站起叫道。他满脸怒容,眼露寒光,显然适才寨中惨状仍令他余怒未消。
“对,该杀”郝勇紧跟着说道,也是满脸杀机。方才许多人都见过寨奴与千人坑,看众人神色,赵剑、郝勇的意见也基本代表了血旗营上下的想法。
然而,坐在郝勇对面的孙鹏却反对道“飞鹰贼的确该死,但杀俘不祥,不利日后作战。且统领大人适才已承诺缴械不杀,不可言而无信呀。左右血旗营方今立寨,诸多事项正缺劳力,不妨暂将贼俘充为苦役。”
孙鹏的话说得大家面色一僵,这投降不杀只是为了减少战斗伤亡而说,可没几人把他当真。这年头没啥人道主义,杀俘虽然不好听,但几乎所有国家和军队都干过,更别说血旗营这等非法武装了。只是,孙鹏既然提了出来,涉及纪泽的信义问题,众人便不好说话了,只得将目光纷纷投向纪泽。
纪泽却是苦笑着踌躇不已。飞鹰贼的暴虐不下胡寇,他委实恨得咬牙切齿,欲杀之而后快。但是,孙鹏所言的确是他所忌,况且,贼俘毕竟不是胡人侵略者,不少人也罪不至死,作为一名习惯依法定罪的后世人,他可不愿凭借自身好恶,不分青红皂白一概斩杀,因为他明白,一旦开了头,血旗营恐将走上一条暴虐滥杀的不归路。
正冷场间,李良起身说道“大人确曾说过血旗营不杀降者,然寨中男女寨奴却不需受此限制啊。我等不妨将贼俘交与他们处置,嘿嘿,是死是活,便看贼俘们自身报应了。”
“好,好主意”厅中众人眼前一亮,纷纷赞同。如此既解决了那些作恶多端的山贼,留下本性尚可的俘虏,又不至让纪泽与血旗营背上恶名。此举虽有取巧,但也勉强算说得通了,大厅中的尴尬气氛就此一散。
“好就这么定了,后日上午全营观刑”纪泽也一扫愁容,频频点头后拍案敲定。李良建议的不就是后世的批斗大会嘛,这种局面下委实可以一用,真难为他一名晋人也能临场想出来。难怪皇帝都喜欢远君子、亲小人,实在是佞臣比一根筋的君子们好用啊。
伴着商议,一顿大快朵颐完毕,天上恰时传来几声鹰啼,不久,科其塔手拿一张信笺,乐呵呵前来邀功,其上果然是马涛书写的平安回执。纪泽当即将科其塔单独拉入一间书房,许以升官发财,令其成立一支十人小组,专事飞鹰与飞奴的传信与培育。他还搜肠刮肚的转述了自己对后世培育信鸽所知的一鳞半爪,譬如高温孵化、室温培育、远亲优配、归巢特性等等。
次日一早,鉴于山中不净,血旗营由孙鹏率过半主力北向接应,并于当晚将临时营地的留守人员与物资顺利护送回飞鹰寨,山寨会师自有一番欢喜。手忙脚乱的食宿安顿过后,纪泽便时不我待的召集一干队级军官,尤其参军署骨干,商讨起血旗营的后续工作,譬如营寨扩建、人员整编、藏粮搬运、贼俘批斗,乃至凝聚人心
十五日上午,阳光难得和煦,可飞鹰寨上下却肃杀一片。前寨校场,血旗营全营集结,于四周围成一圈。场地正中,汇聚着目光喷火的被释寨奴,经过两日的调养照顾,他们不论男女皆已精神许多。而他们的侧旁,则是百多被捆得结结实实的飞鹰贼俘,世道轮回,往日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此刻却如同蝼蚁,个个神情惊惶,瑟瑟发抖。
一身金甲披挂,纪泽面带寒霜,缓步上了校阅高台。环视一周,他扬声道“天理昭昭,飞鹰贼作恶多端,为祸十余年,而今终被我血旗营剿灭。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贼首厉飞鹰已被战场枭首,然其帮凶亦当偿还其罪。今日,我血旗营在此公审批斗,便为此节”
手指一干贼俘,纪泽怒声喝道“尔等已战场请降,我血旗营自不杀俘。但尔等昔日罪孽滔天,所犯恶行却不可不惩,我血旗营便将尔等生死交与昔日受尔等欺凌之人。因果报应,天公地道,你等好自为之吧”
场中贼俘顿时一阵骚动,更有人怒骂血旗营言而无信,自然,他们很快便被看押军卒拳脚镇压。纪泽视作未闻,接着手指场中一堆石头,转而对一众寨奴道“诸位,有仇报仇,有怨抱怨,你等自行动手然上天有好生之德,你等不可妄然杀戮,故对所有贼匪,均需诉其罪状方可惩戒,以示公允。且今日之后,幸免贼俘将被我血旗营赦免,过往之事一笔勾销,不得另行报复。”
言罢,纪泽一挥手,早有交代的两名血旗军卒当即压出飞鹰贼二当家,将其掷与校阅台前。二当家此时心胆俱丧,软成一滩,可怜巴巴的看着一帮先前任他欺压的寨奴,目露哀求,甚至已经屎尿齐流。场中的寨奴则是短暂的沉默,毕竟他们尚未适应翻身做主的感觉,对于从天而降的报仇机会一时尚还茫然无措。
“还我儿命来”蓦地,在凄厉的叫声中,一个红衣女子最先冲出,抓起一块石头就拼命砸向二当家。这就像一根点爆炸药的导火索,场面一下子沸腾起来,一帮曾经的绵羊瞬时化作一头头恶狼,扑向场中的二当家,拳打脚踢石头砸,嘴咬手抓扯头发,乱作一团,就连维持秩序的血旗军卒也被拥乱的人群推开老远。惊叫声、哀嚎声、祈求声、呻吟声,更有歇斯底里的惨笑声,霎时响彻飞鹰岭。
众寨奴对二当家下手毫不容情,很快他便寂静无声,待到众寨奴散开,场中只余下了一滩肉泥。校阅台上,纪泽不免暗叹。昨日审讯,二当家相当配合,虽未能给出更多钱粮,却也交代了飞鹰贼的诸多细节;由其交代可见,智谋也好,诡计也罢,这厮作为狗头军师的确颇有才能,绝对属于血旗营目前紧缺。只可惜,寒门出身的他昔日仕途屡屡受挫,甚至被诬入狱,从而愤世嫉俗、性情乖戾,以至于主动从贼为虎作伥,欠下累累血债,标榜正义的血旗营委实不好保下他留用。
随着纪泽再次挥手,血旗军卒又扑入贼俘群,这次是拖出四人分置于校场四角。此时,寨奴们稍有发泄,略微冷静,在血旗营的控制下已经恢复秩序,也就按照纪泽的要求,分四块场地,先是揭发批判,之后才根据罪状对贼俘或打或杀。
在上千血旗兵众的注目下,充斥血腥的批斗公审就此顺利进行。见此,纪泽将会场主持交给马涛,自己却默然离开校场。他也搞不清自己此刻的心绪,有惩治恶人的畅快,有相助良善的欣慰,有从事杀戮的抵触,也有掌握他人生死的暗爽,只是,却再无一颗安宁平和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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