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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文祖带着兵回到了驿站,他带来的不是尹城的守军,而是尹城南郊郡兵所里的兵。
燕国地方官制有些混乱,分实缺儿和虚缺儿,外加打赏安抚地方门阀家族用的象征性意义的官职一大堆,总给人一种大杂烩的观感。
不过,燕国的军制倒是很简练,总计分为三大军,一为镇北侯府所辖的镇北军,二为京中禁军,三为一直驻扎银浪郡的靖南军。
这三支军队,可以称得上是燕国的王牌野战军,乃是国之基石。
镇北军受镇北侯府节制,一定程度上,甚至可以不听燕皇的诏令,而禁军和靖南军,则是历代燕皇手中的禁脔。
这三支军队下面,就是郡兵,郡兵实力和装备各郡差别很大,天成郡作为京畿之地,由大皇子统领天成郡郡兵,自然是在忠诚度和装备素质上,都是上等,而其余郡国的郡兵,无论是在素质上还是在被地方大族的渗透上,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因素在。
再下面,就是纯粹意义的地方守军部队了,类似于虎头城的守军和郑凡现在在银浪郡翠柳堡的守备兵,说白了,七成以上都是地方门阀大族自己碗里的肉,例如左继迁的嵇退堡,完全是背靠左家的支持才撑起的摊子。
按理说,许文祖先一步离开,肯定是去喊人的,应该喊的是距离驿站最近的尹城守军,但结果尹城守军没来,来的确实尹城外的银浪郡郡兵所里的郡兵。
这里面,就有很值得玩味的东西了。
就像是后世的香港警察,人来时,事儿,已经结束了,只剩下瞎子北和薛三重伤躺在地上。
原本,许文祖是打算把薛三和瞎子北送去附近的医官治伤,却被瞎子北拒绝了,瞎子北坚持要回翠柳堡。
许文祖答应了,他亲自和两名郡兵所校尉率八百郡兵先一步赶赴翠柳堡,瞎子北则和薛三被后续的马车载上也向翠柳堡行进。
等到瞎子北和薛三所乘的马车到达翠柳堡时,天早就亮了,车子驶入翠柳堡时,恰好遇到一脸阴沉的许文祖率兵离开,看这方向,应该是直驱南望城。
阿铭和梁程一个抱着一个,将马车内重伤的瞎子北和薛三抱入了房间。
屏退了其余人后,
四娘用剪刀将瞎子北上身的衣服全都剪开,然后拿出了针线开始帮瞎子北缝补胸口上的那道恐怖的伤口。
梁程则在帮薛三接骨和固定,同时吩咐樊力去外面打石板来。
阿铭也没闲着,将事儿对着瞎子北说了一遍。
瞎子北一边听一边在思索着,正在给他缝补伤口的四娘则有些关切道:
“别再想了,等缝补好了就歇息吧。”
瞎子北摇摇头,道:
“歇不得,至少,现在还歇不得,那个陈大侠,也被送入了堡寨里了吧?”
“嗯,按照主上的吩咐,已经给他上了一些药了,但没做其他的处理,主上已经睡下了,大概是被魔丸上身后,被掏空了身体,太疲惫了。”
瞎子北点点头,道:
“那个陈大侠,虽然人憨了点,二了点,也莽了点,但总归还是个不错的老实人,主上做得对。”
“做得对什么啊,先前主上让阿铭搀扶着他走到那人跟前,差点被那人临死前拖了个垫背下去。”
瞎子北摇头,道: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主上这么做,是有他的深意在里面的。”
“你是在赞美主上还是在宽慰自己?”阿铭问道。
“都有吧。”瞎子北顿了顿,咬了咬牙,显然,四娘在自己身上的缝补,痛楚感还是很强烈的,但瞎子北还是在强打着精神说道,“阿铭,你马上去联系六皇子留在我们这里附近负责联络的人,让他们在乾国的商队探子去查一查,岔河村到底是怎么回事,告诉那个人,这件事很重要,必须要以最快的速度查出来。”
“嗯,好。”
瞎子北又张了张嘴,忍着剧烈的痛楚继续道:
“陈大侠那边,给他上最好的药,再从宅子里调两个小娘子日夜贴身伺候着,好吃好喝地不能断。”
给一个把自己差点杀死的家伙这种待遇,寻常人,还真难以做到。
“我知道了。”四娘应道。
她训练出来的小红拂女们现在出去执行任务还太小,但这种照顾人的活儿还是没问题的。
“阿程,对手底下的蛮兵吩咐好,沙拓阙石和陈大侠都在我们堡寨里的事,绝对不允许传出去,你们已经对许文祖说陈大侠被你们赶跑了,我觉得许文祖应该没全信,但他不会去追究这个的。”
“好。”梁程应下了。
“这次的事情,太诡异了,牵扯里面的势力很大,目标虽然是我们的主上,但很可能主上只是被顺手殃及到了。”
“是谁会对主上出手?”阿铭问道。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神仙,谁都有可能,但还得看事态接下来的发展,不行了,我精力已经透支严重了,待会儿,可能密谍司的人会过来查看情况,四娘,你去应付一下。
估计,估计用不了几天,这件事的风波就要来了。”
“我知道了,你休息吧,我也补好了。”
瞎子北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口上已经被缝补好的伤口,有些不满意道:
“不是叫你用美容针的么……”
“这么大这么粗的一条伤口,用别的线收不住,没事,等伤口愈合了结出一条疤,看起来还挺威武的。”
“三儿…………”
薛三躺在那里,不出声。
“三儿…………”
“沙琪玛?”(啥事嘛)
薛三不想说话,他牙齿不是漏风了,是穿堂风。
“等你能下地后,你指挥樊力,做……做一个假肢给陈大侠。”
薛三没生气,也没不解,
只是很平静地道:
“嗖掉。”(收到)
“为了人家几年前的两碗面,就能帮人家跑燕国来报仇。
我们……我们要加倍地对他好,让他在得知真相后,愧疚,羞愤,不能辜负主上拼着被杀的风险做的铺垫。”
“明白。”四娘点点头。
“知道了。”阿铭应下了。
“还有,还有,最重要的一点,等事情真相被查出来后,告诉他前,注意一下……”
“注意什么?”梁程问道。
“注意别让这逼羞愤过头了直接自杀!”
………
郑凡被接回堡寨后,只来得及对陈大侠的事吩咐了两句,随后就陷入了昏迷。
这一昏迷,就是三天三夜。
上次被魔丸上身,杀了那位八品银甲卫倒是没昏迷这么久,这次这么久的原因还是因为本就透支的身体还受了重伤,又和陈大侠连夜赶回翠柳堡,不停地强打着精神斗智斗勇。
三天的昏迷后,郑凡醒了过来,得益于有四娘的精心呵护,醒来虽然身体还很疼,但已经处于恢复阶段了。
许文祖每天都派人从南望城来翠柳堡查看郑凡的情况,当得知郑凡醒来后,第二天就亲自来到翠柳堡。
屏退左右后,许文祖直接对着郑凡跪了下来。
郑凡没下床阻止,一是他行动不便,二是郑凡清楚,让许文祖踏踏实实地跪一次,许文祖心里才能放下那一夜自己先跑的芥
许文祖离开后,郑凡被四娘用轮椅车推着,来到了外头晒太阳。
一同出来晒太阳的,还有一样坐在轮椅上的瞎子北和薛三。
翠柳堡可以改名,叫伤残堡了。
冬日的阳光,总是那么的让人舒服,郑凡情不自禁地眯起了眼睛。
随后,郑凡又扭头看向了瞎子北和薛三。
郑凡发现,三个人的轮椅,居然大小尺寸都很合适,尤其是薛三,他的轮椅明显是小号的。
而自己和薛三的轮椅上,都带着把手,就是方便你转动这个让轮椅前进的,但瞎子北的轮椅上却没有,因为瞎子北可以用意念力推动轮椅前进。
“这轮椅,谁做的?”郑凡开口问道。
这么贴心的么。
瞎子北有些无奈地笑笑,
道:
“三儿做的。”
坐在轮椅上说话依旧漏风的薛三忙看向郑凡,带着请功的表情道:
“主上,这轮椅,还合身不?”
“很合身,这是你,提前做的?”
薛三也是受了重伤被运回来的,很显然,他不可能在回来后马上就开始做轮椅。
“可不是嘛主上,之前一个月你们都有事儿做,就我,太闲了,就想着闲着也是闲着,干脆按照咱们七个人的身量尺寸和习惯,做了七个轮椅。”
“有心了。”
“客气了,主上,您觉得舒服就好。”
郑凡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夸奖薛三了,这提前做轮椅和后世提前做寿衣有什么区别,这不是在咒自己人么?
但换个角度来看,大家平日里遇到危险去厮杀的情况太多了,提前预备下来方便养伤,也确实没什么问题。
“主上,最近几天,事情经过酝酿,终于开始起风了。”
瞎子北在第二天就醒了,然后就着手进行情报分析,至于搜集情报的工作,还是依赖于六皇子商队的人。
修建堡寨只是第一步,六皇子的“资助”,其实还在源源不断,光是堡寨库房里堆放的兵器甲胄,再拉五百人马起来都是轻轻松松的,只是郑凡听了瞎子的建议没急着暴兵罢了。
至于情报共享,在这个时代,真的没有什么是比做商队的更情报消息灵通了,各国其实都普遍的会在商队里安插自己的细作去探听消息。
“说说。”
郑凡从四娘手里接过了一杯茶,吹了吹。
“那一日刺杀我们的,是一伙人,但有三个成分,陈大侠是一个人,第一批杀入的那群刺客是一个成分,那个傀儡师则来自晋国的天机阁,是晋国专司负责为达官贵人打造器物和打造战争兵器的一个部门。”
“嗯。”郑凡抿了一口茶,这些,他其实已经在那晚坐马车时听陈大侠说过了。
“因为上一任南望城知府和总兵死得都很蹊跷,外加靖南侯又在葬礼那天率靖南军入主了南望城,此举,确实太过稽越了。
且,至今,靖南军都未曾将人马移出南望城,靖南侯本人更是住在了南望城里。
所以,外面都在传说是靖南侯担心从北地来的许文祖被朝廷派来南望城当总兵是为了制约制衡他的,所以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让人在尹城驿站处对其截杀。”
“不对啊,刺客喊着要杀的,是我啊。”
“许文祖确实是如实上报的,但从各方反应看来,这是许文祖和朝廷为了照顾靖南侯的面子,所以故意这般说的,怕的,就是在这个当口,朝廷已经和镇北侯府对立的情况下,又和靖南侯撕破脸皮。
所以,哪怕许文祖的上奏和其他渠道的上奏,都说的是刺客的目标是主上您,但各方势力和反馈,都直接认为要杀的,还是许文祖。”
“哦,我知道了,就是老子太没牌面了是吧?”
你没牌面,连死都不配死。
一个小小的堡寨守备,有被这般大张旗鼓刺杀的资格?
“不过,靖南侯这人我接触了两次,怎么说呢,我不大觉得他是能干刺杀这事儿的人,如果要对付许文祖,应该不至于用这种手段。”
靖南侯的嚣张跋扈,郑凡是见识过的,这种人,他要杀许文祖,郑凡脑海中脑补出来的,是许文祖来到南望城下时,被靖南侯下令直接在城楼下射杀,然后把许文祖的肉割下来做腊肉。
“晋国的那名天机阁的傀儡师,师承晋国天机阁大司丞,前途不可限量,却参与了这次刺杀,且死在了燕国。
然后,就在刺杀发生的当天,是田家家主七十岁寿辰,晋国使节也去贺寿,在送去的贺表上,将其子田无镜写成燕国靖南王而非靖南侯。”
“靖南王?”郑凡笑了笑,“太刻意了。”
大燕规矩,非皇子不得封王,强大如镇北侯府,至今也是侯爷,而侯爵,已经是大燕异性勋爵的顶峰了。
“晋国使节给出的解释,是贺表写错了,已经责罚了写贺表的人。”
“呵呵。”
“还有一条,那就是第一批杀入驿站甲等院的刺客,他们是官军,是靖南军后营的士卒。”
“后营?”
“是这样子的,主上,靖南军实额五万兵马,但单单五万兵马就镇守燕国南疆还是有些太单薄了,所以,靖南军有自己的后营,平时都被打散在各处训练或者充当郡兵一样的工作,实则,是属于靖南军的预备役。
一旦战事起,这些人会被靖南军马上整编入伍。”
“还是太刻意了。”
“许文祖在离开驿站后,先去尹城北门叩门,结果尹城北门守门校尉拒不开门,也不放许文祖入城,许文祖只得转去郡兵所,喊来了郡兵。
尹城北门校尉曾是靖南侯的亲兵,前年被外放出去。
这名校尉已经于翌日自尽,没有留下遗言。”
“啧………”
“主上,昨日乾国三边都督杨太尉发来公函,希望能和靖南侯会晤一次,以解决如今燕乾边境的摩擦问题,并希望银浪郡能在靖南侯的治下和乾国和睦如初。”
郑凡将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道:
“这样一来,再假的事,也已经和真的没什么区别了。”
“是的,主上,不管是阴谋还是阳谋,其目的,已经达到了。晋国的帮助,乾国的认可,靖南军的支持,就差一套龙袍了。”
郑凡点点头。
这已经不是燕皇姬润豪是否依旧雄才大略能容人的问题了,因为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无限接近黄袍加身了。
天下兴亡,于皇族于皇帝来说,他玩的是一场只要输就是死全家的游戏,古往今来,能善终的皇族,近乎没有,哪怕你已经退位了,明面上虽然会给你一个优待,但帝系这一脉,必然是个绝嗣下场。
而下面的大臣家族,其实还有洗牌重来的机会,大不了换一张牌桌继续打罢了。
“就是不知道,靖南侯会选择如何应对了。”郑凡说道。
瞎子北点了点头,附和道:
“田家本就是当今第一外戚,田家本族也是大族门阀之一,若是借着这股子风头,趁着朝廷和镇北侯府正对峙的时候发一把力,甚至就算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燕皇,都必然要捏着鼻子将一尊王爵送上来。”
这时,
梁程从外面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信,
“主上,乾国岔河村的调查结果出来了,商队的探子快马加鞭送回来的。”
“你看。”
郑凡指了指瞎子。
让瞎子念信,这是翠柳堡的独特风格。
梁程将信封递给了瞎子,瞎子接过信,没拆开,只是用手捏了捏,沉吟片刻,扭头面向郑凡,
道:
“主上,这件事查起来不难,因为参与的人很多。”
“说。”
“是乾国的一位参将领兵追击主上时,在途中去岔河村征补给,和岔河村村民起了冲突,底下兵士杀了人。”
“然后呢?”
“然后那位参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岔河村直接屠了。”
“所以,陈大侠真是个二货么,看见一个村子没了,就直接想到是我屠的,也不知道去自己调查一下?”
“那位参将在屠村洗劫之后,在村口的牌坊上,题了一行字。
大燕翠柳堡守备郑凡到此一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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