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城;
皇宫;
何皇后一个人坐在梳妆台前,手撑着脸,眼眶泛红。
这时,
身着龙袍的皇帝自身后悄悄地走了过来,同时挥手示意屋子里的宫女安静地离开。
铜镜里已经露出身后男子的人影了,但何皇后依旧毫无察觉,她的心思,不在照镜子上。
皇帝上前,
伸手抱住皇后。
“哎哟。”
皇后被吓了一跳,扭头一看,伸手轻轻捶了一记皇帝的胸口。
“皇后啊,想咱儿子了是?”
“臣妾,怎能不想呢。”
“朕,也想。”
到底是自己的第一个孩子;
而且,也曾和这个当爹的,一起并肩战斗过。
虽然后来种种迹象表明,先皇早就安排好了一切;
但帝王之心,诡变莫测,谁能说清楚先皇到底有没有做两手准备呢?
一句“好圣孙”,无疑是在最关键的时刻做出了最关键的加码。
相较而言,皇帝是孤独的,姬成玦每天政务繁忙,其实早就没心思去调教俩小的了,大的,已经长大了,会说话,会交流了,倒是能放在身边以“教导”太子的名义解闷。
“陛下不用安慰臣妾,臣妾懂得轻重的。”
“嗯,不过,朕得告诉你一件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前线传来了一封最新的战报,姓郑的,打赢了,又杀了楚人一个柱国,还活捉了楚国的大将军。”
“真的?那真是太好了,打赢了就好,打赢了就好。”
以前,皇后还是屠户女时,也会为大燕打了胜仗而高兴,现在,自然是更高兴了,因为已经从国事,变成了家事。
而且在这一次,打了胜仗,那自己的儿子在去晋东后,就不用面对风险了。
除非……
“陛下,臣妾不该问这些的,但臣妾担心儿子,陛下若是觉得方便告………”
“不会打国战的,估摸着就这么先收场了。”
皇帝是多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可能猜不出皇后想问什么。
皇后伸手捂着胸口,
道:
“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虽然一直有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但因为何思思出身民间,并没有所谓强势的外戚,所以,身为国母,皇帝并不忌惮让她知晓一些国事,有时候,也会主动和她聊聊。
“你是没看见先前御书房里那些大臣的脸色,呵呵,可是精彩了。”
“陛下,他们是没想到平西侯爷会打赢么?”
皇帝摇摇头,道:“这倒不至于,姓郑的打仗的本事,他们也是心里有数的,不过,可能在他们眼里,这场仗,是朕叫那姓郑的打的。”
“难道不……”
何皇后几乎脱口而出。
但她到底入王府多年,如今又做了皇后,某些方面,也早就历练出来了。
有些事,皇帝愿意讲给自己听,也只是想找个人听听;
她不能发表意见的,更不能上眼药。
尤其是,对那位郑侯爷。
皇帝脸色没变,开口道:“朕倒是和他商议过一个大概的章程,小打小闹,让他看着办,这次的战果倒是大得吓人,但朝廷也并未有什么负担。”
何皇后点点头,不敢再说话了。
“虽先有蛮族王庭立威之战,但到底是父皇留下的遗泽,这一次,外头都认为是朕的手笔,认为朕事先就知情,否则朕怎可能会这般干脆地一听到开战消息就将太子往晋东去送?
朕相信那姓郑的,也愿意和他一起赌一把;
现在,朕赌赢了。
父皇在时曾对朕说过,为君之道,取制衡之术,实乃小道;
为君者,当口含天宪,秉天子之意,强驱雷霆以作缰绳狂奔。
姓郑的这一仗,打得好,也打得漂亮。
满朝文武,也应该都明白了,父皇是走了,但父皇,其实还在。”
这里头,牵扯到皇帝个人威望对皇帝实权的影响,一个拥有绝对威望的皇帝,他根本就不用在朝堂上玩什么制衡,也不用去安插属于自己的心腹,因为他可以肆无忌惮。
臣子们习惯用的那些可以约束正常天子的条条框框,对真正已经成气候的雄主,是一点效果都没有的。
“今日天气不错,朕,心情也好,已经吩咐了魏忠河备下马车,咱们去宫外散散心。”
“陛下今日……不忙么?”
既然前线战报刚回来,一场大捷,皇帝应该很忙才是。
“这个不急,先晾晾他们,来皇后,陪朕出去,走走。”
“臣妾遵旨。”
马车出了皇宫,但这次没去什么寻常人无法靠近的地方。
微服而出的皇帝,牵着皇后的手,开始在街面上散起了步。
四周上下,都是密谍司的高手在暗中保护,魏公公更是以老家奴的打扮,跟在皇帝和皇后身后。
街面上热闹得很,最重要的是,这种出来在民间大街上走走的感觉,让何皇后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在南安县城初和丈夫在一起的闲适时光。
那时的丈夫,还不是王爷,更不是皇帝,而是南安县城捕头燕小六。
眼下,大燕国身份最为尊贵的两个人,一路逛一路买,也一路吃着小吃,好不逍遥;皇宫内以及各部衙门都在为军情的事而沸腾时,他们俩倒像是真正的局外人。
一拨又一拨的大臣前往御书房请见,却都被张公公拦了下来,只说陛下正在歇息,不便打扰。
绝大多数大臣先前都曾一起弹劾过平西侯,现在平西侯打了打胜仗,战果丰硕,他们不会认为自己错了的,因为在他们看来,事情的本质,并不仅仅在于晋东和楚地的一场战事上。
而是涉及到了皇权的稳固;
曾经靖南王镇北王并立的时代,他们无法去改变,但他们尝试去努力,不要再出现另一尊南北二王。
只是,
皇帝的态度实在是太果断了,
同时,
平西侯这仗,也打得太快了,太成了!
不是这些大臣们不希望大燕打胜仗,而是这样一来,他们这些弹劾过平西侯的,等于是将把柄递交了上去。
皇帝当然不可能全部发落,因为这里有一半以上的人,是出于公心;
但皇帝可以借着这个由头,更轻易地拔掉一些他觉得可以腾坑的萝卜,直接顺势搞一场清洗,而自己这边,根本就无法去阻拦,因为本就理亏,大部分人,在这件事上,都不干净,压根没法互相为援。
现在,
皇帝的避而不见,其实意思已经很清晰了。
朕再等等,
等你们再清醒一点,也做好一点准备,然后,朕就可以拔萝卜了。
这和上述皇帝不搞制衡可以肆无忌惮看似很矛盾,但实则不然。
有些大臣,犯了罪,贪赃枉法营私舞弊,皇帝可以根据自己的需求,是办还是不办,总之,反而好办;
真正能让皇帝都觉得难办的是,
有些人,清廉、屁股底下也干净,官声又好,亦或者是每晚就心满意足地赏月看星星就心满意足了,对仕途也没什么更高的追求和野心,偏偏能力不行亦或者是政见和皇帝不在一条路上;
这类人,想简简单单地换掉固然可以,但难免会遭致非议,未免麻烦,而如今,倒是个好机会。
“可惜了,姓郑的一年也回不了两次京,我有时候,是真的会想他,和他在一起,说话喝茶聊天,都不会觉得闷。”
“是呢,臣妾也觉得每次郑侯爷回京,您都很高兴,臣妾,可是都有些吃郑侯爷的醋呢。”
“哈哈哈。”
这时,二人走过一间茶楼,恰好听着里头的说书先生正在讲平西侯入乾国皇宫和乾国官家不卑不亢尽显大燕儿郎气概的故事;
在说书先生的故事里,乾皇为平西侯爷所恼,私底下派出了百里剑想要对平西侯爷不利,结果平西侯爷在乾国皇宫的紫禁之巅,与百里剑大战三百回合;
最终,百里剑感叹:眼下,我只与你打了个平手,但你如果不将心思放在带兵打仗上,你必然是比我强的。
这几年,伴随着平西侯爷的声名鹊起,连最开始平西侯爷打酱油的战事里,也将主要光环给放在了他的身上,甚至,在第一次攻乾时,连李富胜都在故事里成了当时只是小小守备将军的郑凡下属,一切听郑侯爷的话行事。
没办法,百姓们就喜欢听平西侯的故事,接地气,也提气!
燕地少年,在和伙伴玩耍时,都争着抢着要扮演平西侯爷,打野人、打乾人、打晋人、打楚人,再娶公主,多豪迈啊,大丈夫,当如是。
皇帝没带着皇后进茶楼里坐,而是站在了门口,和一群人一起舍不得茶钱又想听故事的蹭听着。
先前逛街时揣兜里的花生被皇帝掏出来,分给了皇后一半,自己也开始一边剥一边听着,时不时地跟着里面的众人一起笑。
忽然间,街面上有背后插着彩旗的骑士策马而过,大呼:
“平西侯爷大捷,平西侯爷大捷,斩楚国柱国,活捉楚国大将军!”
“平西侯爷大捷,平西侯爷大捷,斩楚国柱国,活捉楚国大将军!”
朝廷老早就收到消息了,百官也早就知道了,确认消息无误后,安排一番,做出了传信兵八百里加急进京报捷的情形,老百姓就喜欢这种热闹,也习惯了自先皇在位时以来的这种不断胜利报捷的感觉。
茶楼里的那位说书先生,在听完外头传信兵的呼喊后,一时间红光满面!
这年头,有些说书的不奉祖师爷了,而是奉平西侯爷,毕竟是平西侯爷那么多的经历给予了他们极好的故事素材持续了营生。
“啪!”
说书先生连拍三下惊堂木,让喧嚣欢庆的听众们安静了下来。
随即,
说书先生抬起手,摆了个架势,
字正腔圆地大唱了起来:
“燕有猛虎,啸震中原;晋东苍鹰,眸深似海!
爪欺雪原,喙啄南楚,威压三晋,睥睨诸夏!
天佑大燕,赐我平西侯爷,大燕当兴,大燕当兴!!!”
“大燕当兴!”
“大燕当兴!”
茶馆里,茶馆外,人们一同激动地高呼着,足以可见平西侯爷在燕国民间的人气,到底有多旺。
尤其是在两位王爷相继离开大燕之后,百姓们迫切地需要一位新的军神来守护他们,为他们继续打赢对外的一场又一场的胜利。
不知道为什么,
皇后忽然间有些担心地看向站在自己身侧的丈夫,
却见自己的丈夫也一同举着手臂跟着高呼,
喊道:
“好活儿,看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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