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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或许是许清朗被伤得最深的一次;
男人喜欢在异性面前表现自己,吹吹牛逼,得瑟得瑟,就像是猩猩求偶时喜欢捶打自己的胸口,嘴里不停地发出:
“哦哦噢噢噢噢!”
在周泽看来,一脸媚态的许清朗似乎是他所见的第一次打算释放出那种求偶信号。
只可惜,女孩的那句:你的房子是我家公司给的安置房。
“啪!”
像是有什么东西碎了,
许清朗恨不得一只手捂着胸口跪下来,
痛,
好痛,
痛彻心扉。
女孩慢慢地站起身,对周泽道:“老板,加个微信吧,如果以后打算合作的话,可以联系我。”
“好。”周泽自然不会拒绝。
添加了微信后,女孩就牵着自己的柯基狗离开了。
许清朗长舒一口气,摆摆手,缓缓地转身,离开了店。
他需要一定的时间养伤。
周泽嘴角露出一抹笑意,看来,至少最近一段日子,二十几套房这几个字眼应该不会再出现在许清朗嘴边了。
回过头,周泽看见白莺莺正坐在塑料板凳上发着呆,不,不是发呆,确切地说,她是在拿着一本《明朝的那些事儿》在读。
“老板,你和那个鬼说的‘水太凉’是什么意思?”
女尸的记忆一大部分是继承于白夫人,在那个年代,女人读的种类其实不多,自然不可能和要考功名的男子一样“学富五车”。
至于《红楼梦》中的那一个个才女荟萃一堂,大概也只能出现在中了。
“他是明末文坛领袖,好像还做过礼部尚,清兵入关,大明快亡了,他准备殉国,他的爱妾柳如是准备陪他一起殉国,结果爱妾跳下去了,他始终不敢跳,说了句:水太凉。最后投降了满清。”
“那这人真不是东西呢,老板你是拿这个讽刺那个鬼么?”白莺莺问道。
“事实上,钱谦益最后虽然降清了,但一直暗地里资助反清势力,还给反清军队通报消息,也曾因此被清廷问罪过。”
“这…………”白莺莺不知道该如何去评价这个人了。
她很单纯,就像是老人和小孩在看电视剧喜欢直白地问:“这人是好的,这人是坏的。”。
对于很多人来说,世界,不是黑,就是白,至于灰色地带,太复杂,太难懂,干脆就当作没看见。
“我刚刚丢入地狱的那位,其实本质上和钱谦益差不多。”周泽笑了笑,拿起茶杯,在柜台后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那你还送他下地狱?”白莺莺有些不解道,“至少,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在阳间多逗留一段时间是可以的吧?”
周泽摇摇头,“你开始可怜他了?”
“水太凉,人之常情嘛。”白莺莺嘟了嘟嘴,“我现在是死了,成了僵尸,如果我还活着的话,我觉得不给国君和朝廷一起殉葬,也应该是自己的选择才对。
死,当然可以得到称赞,不死,也能够理解。”
“鬼判官说他应该在那一天死,其实是对的。”周泽把水杯放下来,“我本来死了,又借尸还魂回来,我自己其实是在努力地苟活着,我本不该有那个资格去问别人你是否应该去死。
你是不是也这么觉得?”
白莺莺点点头。
“任何事情,都需要代入到特定的情境去思考,思考古人,思考古人的行为方式,就必须代入到那个年代,代入到那个时代的文化、风俗等等背景之下。
以现在的眼光来看,当然是民族和谐都是中华民族一家亲的局面。
但如果放在明末,每个人都应该有属于每个人自己的立场。
你的想法,就像是古代老农觉得皇帝每天早餐能吃十根油条十个大肉包子一样,我们以各自的小人物思维去代入那些历史上的大人物,本就是错误和不合适的。
是,钱谦益是在投降清朝之后还帮反清军队做了不少事情,甚至还在自己编纂的文献里讥讽清朝,但那对于他来说,根本不够。”
“不够?真的非得让人家去死么?”白莺莺不解道。
“他得死。”周泽很认真地回答,“包括我刚丢下去的那个鬼,他也得死!”
说完,周泽深吸一口气,
“不死也可以,洒脱地离开,去当一个富家翁,彻底相忘于江湖,抛弃荣华富贵,自此籍籍无名,也可以。”
“凭什么?”白莺莺很显然不同意,“每个人的人生都应该掌握在自己手里。”
“多铎大军开进南京城,钱谦益是当时南京城里官衔最高的人,他领着众人跪迎清军入城,投降了满清。
他不能投降,他也没资格投降。
他的声望,他的身份,他的权柄,他的地位,他的享受,他的超规格待遇,都是朝廷给他的,也可以理解成是国家给他的。
你得到了多少好处,就理所应当承担多少责任。
你从国家手里拿到了这么多,位极人臣,哪怕腰都快摇不动了,依旧要追求柳如是,可以一树梨花压海棠潇潇洒洒。
那么当国家需要他时,他自然理所应当也有义务去履行自己的责任。
这是一种,契约精神。
国家有难,匹夫有责,实际上平头百姓哪怕抬头,
望天,
也没人说他们个不是。
但那些食俸禄,享民脂民膏的古代当官的,他们本身就有义务在国家这艘船要沉的时候,不惜一切去把这艘船给撑回来,甚至,和这艘船,殉葬。
英雄难做,小人好当。我们更应该击掌鼓赞英雄,而不是自我代入为小人寻求开脱。
不是我做不了英雄,所以小人也是可以理解的,从来不是的。”
白莺莺听了,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就比如文庙的那位,在明朝是御史,类似于现在的检察官,还不是检察长,但后来他当了九卿,类似于当今的部长。
投降之后,还能混得这么好,节节高升,你说,他该不该死?
明朝有位大官,曾喊出国家养士百五十年,仗节死义,正在今日。说的,就是这么一个道理。”
“我脑子晕了。”白莺莺摇摇头。
“这里是店,虽然小说比较多,但你也能看看其他的。”周泽扭了扭脖子,“反正你也没其他事儿做。”
白莺莺瞥了一眼周泽,意思是说得像是你有什么事儿做一样。
周泽起身,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出来时看见白莺莺在给自己茶杯蓄水,白莺莺又问道:
“对了,老板,那位喊出‘国家养士百五十年’的大官之后怎么样了?”
“哦,被皇帝派锦衣卫在左顺门前拿棍子狠狠地抽了一顿。”
周泽醒醒鼻子,
“然后就没然后了。”
“…………”白莺莺。
主仆二人难得文青了一把,聊了聊历史,聊了聊世界观;
当然,这种良好的氛围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女尸马上丢下拿起手机开始玩起了亡者荣耀。
不过店里又来了客人了,是一个中年男子,年纪大概四十多岁,穿着一件黑色的羽绒服,面容有些粗糙,衣服也有些破损,看起来有些憨厚。
“老板,能在你这里贴张告示么?”男子很谦卑地问周泽。
“什么告示?”周泽问道。
“寻人启事。”男子很老实地回答道。
“贴吧。”周泽起身,走到了店门口,看着对方在墙壁上贴告示。
“没照片么?”周泽看见告示上只有文字没有照片。
“被抱走时还小咧,才几个月,没得照片。”男子搓了搓手,给周泽递了根烟,“别嫌弃。”
周泽接过烟,问道:“被拐走的?”
“不是,被送养了,当时她有一个姐姐了,那会儿不是没二胎政策嘛,我又罚不起款,又怕丢了工作,只能给别人送养了。
这些年,我们是日思夜想着她,希望能再见见她,不过这些年我们也没什么联系,毕竟送给别人养了,别人家只要对她好就行了,我们也不方便去打扰她,对她也不好。”
“哦。”周泽点点头。
“这次,是她弟弟命不好,得了白血病,我只知道十几年前抱养她的人家住在这块附近的,所以只能在这里找找。
孩子大姐没匹配成功,现在她弟弟的命只能靠她来救了,我们也正好一家人可以团聚。”
“弟弟?”周泽皱了皱眉,问道:“她今年多大?”
“十七了。”
“她的弟弟多大?”
“十六。”
“可怜。”周泽叹息道。
“是啊,好好的一个年轻孩子怎么就得了这个病呢,老板,你帮我多留意一下,我再去前面继续贴去,我已经联系了媒体,明天可能就有采访。
估计很快就能找到她咧,到时候我们一家就能团聚咧,她弟弟也能有救咧。”
中年男子很是憨厚地笑了笑,
然后走向了前面。
待得他走远,身影在夜幕下消失后,
周泽看了看店门口墙壁上的寻人启事,轻声道:
“可怜。”
然后,
周泽伸手,
把这张刚刚贴上去的告示,直接撕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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