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救护车来的间隙里, 宋余杭已经要不行了,刀插得太深了,即使林厌拿手死死替她捂着伤口还是有源源不断的血涌了出来。
宋余杭走不动了, 她一个踉跄险些跪倒在地, 林厌扶着人坐了下来, 两个人互相依偎在一起。
林厌搂着她的肩膀, 看着她每咳嗽一下就有深红色的血从唇角溢出来,顺着下巴往下淌。
她们已经走出了巷口, 救护车还没来,周遭的围观群众纷纷捏着鼻子往后退,仿佛有瘟疫一样,把她们围成了一个半圆, 对着她们指指点点。
林厌仿佛身处一个巨大的玻璃罩, 外面围了很多人,可是没有人出手相助。她怀里抱着宋余杭,每分每秒都能感受到体温的逐渐流失,那鲜血也打湿了她的衣服,两个人互相依偎着, 林厌把她抱得死死的, 手一直放在她的伤口上不曾松开过,仿佛这样就能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似得。
宋余杭感觉到了, 她心里一暖, 想要抬眸看她, 却感到了脸上落下水滴。
是下雨了吗
林厌埋着头, 咬着唇,睫毛颤动着。
她太倔强了,即使哭也是悄无声息的。
她滚烫泪水砸到脸上的那一瞬间,本已麻木到只能感觉到钝痛的胸腔蓦地涌出了一抹酸涩。
宋余杭吃力地抬手,握住了她那只捂在自己伤口的手,两只同样血迹斑斑的手交握在了一起,是在无声地交换力量。
林厌似有所觉,吸了一下鼻子“你你别死。”
她声若蚊蝇,可是宋余杭听清了,那向来清澈的眼底泛起了一丝水意。
她微微弯唇笑了笑,用力把她的手握进自己掌心里“嗯不死。”
“让让,让让,让一下”
警车和救护车终于赶到了,医生抬着担架拨开拥挤的人群冲了进来,林厌被搡到了另一边,她浑浑噩噩地回头去看宋余杭,见医生跪在了她身边做着急救措施,她的身上很快插满了各种管子,被人抬上了救护车。
她也被人按了下来,穿着警服的,穿着白大褂的,各种人围在她身边要给她做检查,要往她的身上插管子。
林厌头痛欲裂,根本听不清这些人在说什么,她一心惦念着宋余杭的伤势,就要坐起来,输液架被扯得摇摇欲坠。
“按住她按住她安定,来一支安定”
几个五大三粗的人扑了上来按住她的手脚,林厌红着眼睛挣扎着,嘶吼着,急救车厢里一片狼藉。
直到那一管透明的液体全数输进了身体里,林厌才又慢慢躺了下来恢复了平静。
医护人员大松了一口气。
***
抢救持续了一天一夜,她足足输了两千毫升血才缓过劲来,相当于正常成年女性总血量的一半。
抢救室灯灭掉的那一瞬间,已经在走廊上熬了大半宿的季景行蹭地一下扑了过去“大夫,大夫,她怎么样了”
医生摘掉口罩,终于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微笑“所幸那把刀并未伤及心脏,我们已经及时替她修补好了受损的血管与神经,病人无过往病史身体健康,后续好好养着问题不大。”
季景行松了一口气,走廊上等候的其他刑警们也大松了一口气,她眼里含着热泪一把握住了医生的手“谢谢,谢谢你们。”
“不客气,现在我们要送她去icu接受后续的监护与治疗,家属也一块过去办一下手续吧。”
“好好好。”季景行忙不迭点头,扶着轮床跑了几步,又回过头来拎她放在走廊长椅上的包。
几个民警也一块跟了过去帮忙,季景行一边走一边垂眸看着轮床上她苍白的容颜,她和她哥哥宋亦琛长的很像,眉眼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不过宋亦琛较英气些。
宋余杭则多了些女性的柔婉。
那向来温和的眸子紧紧闭着,嘴唇一丝血色也无,身上插满了救命的管子,监护仪闪烁着,这场面又难免让她想起她哥牺牲时的场景。
季景行心里一颤,险些掉下泪来,旁边跟着的方辛默默递过去了一张纸巾,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慰着她。
“没事了,姐,宋队已经脱离危险了,会好起来的。”
季景行点点头,拿纸巾按了一下眼角,勉强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嗯对了,你能跟我说说她是怎么受伤的吗”
***
再次清醒过来已经是三天后了。
医生替她拔了呼吸机,宋余杭慢慢睁眼,世界从模糊到清晰。
“宋队,你醒了”
“宋队,你没事吧大家都急疯了。”
“宋警官这次干的不错,上面应该会有嘉奖。”
她的脑袋一团浆糊,看着面前这些嘴一张一阖,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直到一双温热的手握住了她的手,宋余杭似有所觉,勾了勾手指。
“余杭,你终于醒了,妈天天打电话来问你的情况,都要急死了。”
她缓缓抬眸,目光总算对焦在了她的脸上,一开口嗓子就是火烧火燎地痛。
“我我没事让她放心。”
季景行点点头,想要替她掖被子,宋余杭却又动了动手指,目光在人群里划过,艰难地抬起了上身,似在找人。
“林林厌呢”
迎上宋余杭的目光,床前围着的几个刑警纷纷不约而同挪开了视线。
宋余杭又把目光投向方辛。
方辛欲言又止“林林法医她她”
***
林厌醒过来的时候是被拷在床上的,手铐一端连着轮床,轮床钉死在地上,四面窗户都是被封死的,这里应该不是普通的医院,而是和警方有合作的,专门关押犯罪嫌疑人的监狱医院。
林厌挣扎起来,扯翻了输液架,床头放着的玻璃杯开水瓶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几个狱警冲进来把人死死摁在了床上,又加了一副手铐。
林厌还穿着病号服就被押到了审讯室。
“啪”电子脚镣落了锁,林厌披头散发坐在审讯椅上,面前坐着几个穿制服的警察,面生,比她年长,应该是省厅的刑警吧。
她打量着对方的警号,对方也在看着她。
“这是你的吗”看见面前这截打弯了腰的机械棍,林厌生锈的脑袋总算回过点味来了。
她僵硬地转过脸,唇角勾起一丝讽笑“是我的,怎么了”
“身为人民警察,有权利制止任何违法犯罪行为,但是被害人已停止了侵害,防卫便也该停止,你却三番四次下狠手当街活活把人打死,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发丝垂下来挡住了脸,林厌就从这缝隙里盯着说话人的脸笑起来,死死盯着他,一边笑一边咬牙切齿,嚼碎了满腔恨意。
“我下狠手他们四个人打我一个下狠手的时候你们在哪里刀疤脸捅宋余杭一刀要她命的时候你们又在哪里他伤害我在先,我却不能还手,他要我死我却得让他活,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林厌激动起来,微微气喘,双目赤红死死盯着他们。
对面几个人对视一眼,为首的拿文件夹把桌子一拍“林厌你不要以为你有职务在身,我们便奈何不得你,犯罪分子也有人权,你这是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我呸”林厌一口唾沫就啐了过去,那双眼睛几乎红得能滴出血来。
她想起了初南案的凶手至今还逍遥法外。
想起了法律无可奈何的孙向明。
想起了那四个人对她的步步紧逼要取她性命。
想起了刀疤脸狠狠捅宋余杭的那一刀。
林厌握紧了双拳只觉得新仇旧恨一齐翻涌上了心头。
字字泣血。
“犯罪分子有个屁的人权犯罪分子都有人权了,普通老百姓的权利谁来维护人民警察的权利又有谁来维护别人打了我我不能还手,别人砍我一刀我就得站在原地让他砍,他要是砍不死我我就不能还手,我还手了杀了他就是防卫过当”
“这是什么狗屁道理法律就他妈是一纸空文我才是替天行道杀他也难消我心头之恨”
林厌喘着粗气咆哮着,挣扎着,雪白的手腕被手铐磨出了血痕,肩膀上的伤还未痊愈,蓝白色的病号服缓缓渗出了血迹,几个五大三粗的狱警险些都按不住她。
隔壁观摩室的大屏幕前冯建国狠狠一巴掌拍在了桌上“这个林厌,气死我了”
旁边站着的老人倒是比他沉稳得多,赵俊峰撇开茶杯里的浮沫,缓缓抿了一口道“一桩普通的自杀案倒是牵扯出了横跨滨海两城的强迫幼女卖 淫案,这其中牵扯了多少利益集团我们还未可知,林厌这一打不要紧,死的可是重要人证,可惜了,不然也该是大功一件。”
***
半个月后,宋余杭从icu转到了普通病房。
季景行坐在床边替她削着苹果“妈说要带着小唯来看你”
宋余杭苦笑了一下,打断她的话“还是别了,她看见我这样又要伤心,再说了,小唯暑假不也有培训班,浪费时间,我过几天就回去了。”
苹果皮削的很干净,一气呵成,季景行又拿了一个盘子过来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方便她吃。
“我还不了解你,已经帮你回绝了,不过你可不能这么早就出院,少说也得再住段时间好好养养,年纪轻轻的,可别留下什么后遗症。”
宋余杭点了点头,看她忙碌“姐我吃不了那么多你不回去小唯一个人能行吗”
季景行切苹果的手一滞“没事,妈照顾我放心。”
“我自己来,自己来。”
季景行把切好的苹果递给她,宋余杭腾出能动的左手自己拿牙签扎了一个塞进嘴里,嚼完了才说话。
“话是这么说,小唯也从来没有离开过你这么长时间,你放心吧,我这没事了,都有同事照顾,还是早点回家吧,在这吃不好也睡不好。”
说到同事,宋余杭又难免想起了那个人,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她正在出神的功夫,季景行沉默良久,放下了盘子,轻轻唤了她的名字。
“余杭”
宋余杭回神“怎么了,姐”
季景行放在被单上的手揉皱了床单“你还记得,你哥去世的时候你跟我说过什么吗”
宋余杭一怔,缓缓回想起那天的光景来,嗓音难免晦涩。
父亲去世的时候,她和兄长还小,母亲就是他们的脊梁。
兄长去世的时候,母亲已经年迈,白发苍苍,几乎哭晕在了地上。
长嫂怀了五个月的身孕就那么瘫坐在地板上。
她就是这个家唯一的脊梁,宋余杭走过去,她没有哭,只是一边揽起一个把人抱进怀里,拍着她们的后背替她们顺气。
她穿着警服,用国徽起誓“妈妈,别怕,你还有我。”
季景行泣不成声,她就抱着她一遍遍在她耳边重复“嫂子,别怕,以后我保护你和小唯。”
“记得”她几乎是有些艰难地吐出了这两个字。
季景行一把握住了她的手,眼眶泛红“你记得就好,以后千万不要这么冲动了,保护好自己。面对穷凶极恶的歹徒打不过就撤,别人怎么样又关你你要是不在了,可让我和妈、小唯怎么活。”
宋余杭心底一暖,但眉头还是微皱了一下,她刚想反驳“林厌不是别”
病房的门哗啦一下被人推开了,几个刑警簇拥着赵俊峰走了进来。
宋余杭止住话头,不着痕迹抽回了自己的手,抬手就想敬一个军礼,又扯痛了身上伤口,龇牙咧嘴的。
赵俊峰忍俊不禁“好多了”
“报告,好多了,感谢赵厅关心。”宋余杭坐直了些。
赵俊峰的目光在她们中间徘徊了一下“不打扰你们姑嫂聊天吧”
季景行识趣地起身,拿走了桌上钱包“不打扰,那你们聊,我去买点东西。”
季景行走后,那几个刑警也跟着退了出去,顺手阖好了病房门。宋余杭知道,赵厅这是要和她说大事了。
***
在宋余杭躺着的这半个月里,警方并没有闲着,他们顺藤摸瓜沿着刀疤脸的这条线,查到了他背后的犯罪团伙。
“这个刀疤脸叫陈五,退伍军人,十年前因弓虽女干、过失杀人罪入狱,狱中表现良好,获得了减刑机会。出狱后依旧不务正业,游手好闲,在当地欺男霸女,无恶不作,警方又逮回来教育了几次,刑满释放后结识了代号为“秃鹫”的社会闲散人员,成为其头号打手。为牟利,该犯罪团伙利用招工、兼职赚钱等名义诱骗年轻女性上当受骗,实际是进了淫 窝,供他们的客户取乐、享受,甚至还发展出了上下级关系,每介绍一名年轻女性入会,就会有三百到一千金额不等的介绍费,何苗的小姨父就是在那个时候把何苗送进去的。”
“每一名上当受骗的女性在正式接客之前,都会由“秃鹫”或者他的手下来负责开苞,听话就有钱拿,不听话就往死里打。”
“我们已经逮了几个小头目,证实时间是三个月之前见过何苗出入过秃鹫的房间,虽然最终的dna比对结果还没出来,但时间上都对的上。”
“何苗不是第一个受害者,我们也很遗憾,没能挽回她年轻的生命,但是,我们会让她成为最后一名受害者。”
赵俊峰站在窗边,面朝着夕阳,沉沉吐出了一口浊气“省厅已就61案成立专案组,行动代号为极光”
宋余杭听到这里,心潮澎湃,拼着一口气抬起了右手举到了太阳穴边“江城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副队长宋余杭请求参加专案组,参与抓捕行动”
***
远离市区的偏远小村庄。
入了夜,一切静悄悄的。
安静的山路上只听见了男人扯风箱一般沉重的呼吸声。
他一边跑一边回头,跑得跌跌撞撞,远处村落里传来几声狗叫,他更是吓破了胆,抱着脑袋就往地上滚。
也不知道跑出去了多远,狗叫声停了,山路静悄悄的,只有蟋蟀知了的虫鸣声。
男人松一口气,在小溪边停了下来,狠命往脸上扑着水,又俯下去喝了好几大口,这才起身,环顾四周,瞅见不远处有一个公用电话亭,捡起散落在地上的衣物一轱辘跑了过去。
他拨下一串号码,响了好几遍才接通。
“喂”
“是我。”男人压低了声音“你他妈的不是说出了事会保我条子都他妈追上门来了,老子被打得连裤衩都不剩了。”
那边沉默些许。
“不是说让你往南走,出海坐船。”
“你他妈少给老子废话,给我弄个新身份证新手机号,在边境接应我,否则我要是落到条子手里,你他妈的也吃不了兜着走”
他说完这段话后信号出现了短暂的延迟。
“喂喂”男人压低了声音吼,就差要叫出他名字的那一瞬间,对面的人开口了。
“行,没问题,车牌号滨ah4578会带着你的新身份在边境接应你,你一路向南,坐大巴别坐火车,很快就能到。”
男人这才满意地哼了一声,挂掉了电话。
坐在黑暗里的人扣出了手机卡放进了碎纸机里绞得粉碎。
他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膝盖数着节奏。
没关系,卡不在了,人也很快就会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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