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长夜过去,他终于醉出了事。在一大盆水霍然浇醒他的同时,他忽然发现他一手拎着个彪悍的大汉一手操着酒坛在轰砸,那大汉五大三粗却毫无还手之力,早已头破血流大呼小叫着求饶。
这一幕,真习惯见到啊。
“恶魔禽兽洪瀚抒”待那大汉终于被松开却丢了半条命的时候,人群里有围观的群众认出了他来,一个不畏死的女童,长得真像囡囡,她第一个喊出了这样的句子,引起一大群人义愤填膺的跟风。
是的,再怎样乔装打扮,他们会认不出曾经贴在门上的守护神曾经贴在门上如今却被撕毁的守护神
换以往他必然暴跳如雷,现在听到却登时眼神一黯。
当从救星沦落为灾难,他终于要面对这种他不敢承认他是洪瀚抒的情境
为什么竟又想杀人烂醉的时候怎么也一片空白不记得要杀人了他来不及去管要不要承认洪瀚抒的事,惊愕地提起这罪恶的手腕
原来阴阳锁还在只是潜伏地更深了,没有印记,没有征兆,教人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犯罪
“还在,还在”顷刻他感觉到阴阳锁有锁紧的趋势,无所谓公众的指责他忽然由衷大笑起来太好了,太好了,小吟还没有死
可是,这也意味着,现在还滞留在他身边的红樱,以及在他病危时收容他的这些村民,有可能在不久的将来,成为他的钩下亡魂
百味杂陈,百感交集,百念挣扎。
竟呆呆地站在那里,还没来得及再想再说,这些村民已经纷纷涌上,提起他们自卫的工具来打他。
他这坚厚的身体,其实倒扛得住,万没料到,那个时候她会冲上前来,挡护在他的身前,陪他一起受这苦难“别打他他身上有伤他只是喝醉了他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见她也在这乱棍之下受伤,一时冲动他一把将她抱紧,手也碰触火从钩意欲逼迫他们住手,她大惊失色当即握住他手将他劝阻“不要”四目相对的刹那,他被她坚定的眼眸锁住,杀气竟忽而被她镇压。
对,不要,不要她成第二个吟儿
西夏皇宫的那一幕幕陡然重现,他总算清醒过来当时他面对的大半都是高手,现在全是脑热的平民百姓
可能也因为要打散他们并不艰难,所以瀚抒这次才没有轻易就癫狂。
情知理亏,他唯能带她一起,逃离这个寄宿的村落。
舆论这东西,果然皇室操控最拿手,他们尤其善于文过饰非,瀚抒只能接受名比实强,何况,他也没什么“实”,他今非昔比。
从今往后,他都是被通缉的罪犯。
红樱却说,无论是不是罪犯,天涯海角,她都跟着他。跟定了他。
“小丫头,你能做什么只会拖累我。”他希望她走,不想伤害她,因此要她离开。为了她能活着,也为了她不被人人喊打。
“我能照顾洪山主”她微笑,固执着,明明是反驳却温柔如水。他一愣,那笑容,那自信,和凤箫吟几乎一模一样。
“没关系,确定小吟还活着,我不会放弃,也不会再醉酒,你不用担心”他继续劝她走,当阴阳锁还在,他身边的人总是最危险的。
“洪山主,就这样不想见到红樱”她面露忧愁地问,楚楚可怜的样子,令他想起祁连山里的玉莲,一时迷惘,竟忘记答她。世间就是有这样的一种有缘人,任你脾气再差,见到她时连发怒都不忍,更因为她忧愁或一笑而忘记抗拒。
“可是,红樱真的很想陪在洪山主身边红樱到西夏的目的,就是为了寻洪山主啊”红樱素来文静少言,鼓足勇气说出这样的话等同于剖白了心意,多事之秋她放不下他、只想分担他的忧苦瀚抒心念一动,完全想不出拒绝的话,实则,他也不希望她走实则他需要一块浮木陪在他身边可是他怎能这么自私他随便一个举动就可能害了她啊不行不行一定要赶她走
骤然之间,手腕竟是剧烈缩紧,瀚抒难堪承受,脸一抽搐,面色惨白地弯下身来。
“洪山主”她一见瀚抒痛苦就知发生了什么,急忙去取随身药箱,极快就找到了林阡曾通过她给瀚抒缓解的药。
总算,有借口可以留下了吗。
命运对他洪瀚抒,真是一直在开玩笑。
阴阳锁的剧情反复多变就跟小人一样,令他当时想以死谢罪唯独担心红樱、靠手刃李纯祐的决心才勉强不自尽,而现在又想赖活着只为找到吟儿、也许能够从吟儿寻到转机否极泰来也说不定
手腕收紧的痛苦他时隔多日总算尝到了,看到红樱随身携带的物,他知道那是林阡给的药,林阡的人一定也找到了吟儿在给她针灸,于是阴阳锁的此消彼长只能以服药和针灸的方式温和地平衡着。
然而前几天吟儿的病情得到了极好的控制,而洪瀚抒又以为阴阳锁解了没什么戒备,所以受苦受累的全都变成了洪瀚抒
如此,也好。
为了给劫后重生的吟儿过几天好日子,也是为了训练克制自我的能力,他对红樱说能不服药便不服,刻意地抑制着所有的不良情绪,宁可承受本不属于阳锁的苦累折磨。
或许就该这样,命运越压迫,他就越该反抗,阴阳锁的威力越强,他就越不放弃要打破它
陡然间,对生活重新燃起了微弱的希望,从人生的最低谷反弹,顽强地继续着挣扎。
伤病缠身的这几日,竟更加对红樱产生了些许依赖。离不开她,有她在果真能缓解许多,身心都是。
即使是流亡逃难,他每天都能吃得随心随意,穿得干净整齐,睡得舒服安然,行得惬意而不寂寞,对于流亡之人来说,这本就足够,他很满足。
甚至这一路,他觉得根本不像在流亡逃难
很开心,长途跋涉,这么温馨的末路。
“红樱,你是个好女子,日后谁娶了你,是他的福气。”
她给他做饭,为他洗衣,无怨无悔,甘之如饴;
他也是个复杂的动物,她对他有多好,他嘴上一句带过,心里却一直重复着。
他脸上渐渐恢复笑容他不知道,他只发现自己竟破天荒主动地学做菜了,尽管只有那么一次还失败得彻底;还有一天他在旁看着她想捕鱼而不成,他教她在水面上击掌、让那些鱼自动地飞上来,她效仿了却溅得他和她都满身泥水,他才听见自己笑得那么大声那么痛快。
一回首,忽怔住。那曾想和玉莲白头偕老的梦,其实不就是这样,寻常人家的生活
曾经有三个女人,接连步入他的生命,玉莲不肯陪他走多久,吟儿迈了一步就离开,文白追到半途终于放弃。在他以为再没有爱的时候,竟又出现了一个女子,也许不会轰轰烈烈,却是可以一起过日子的细水长流,长着和玉莲、吟儿相似的面容,存着一副和文白相近的性情,她没有说,但他几乎可以肯定,她愿意和自己走到底。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只看自己,接不接受而已。
其实,也真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动心,对她的感情就跟她那个人一样那么纯净。然而,因为他现在还有太多的事,以及太多的负担,他也怕他只是一时冲动,反而伤害了她。还不如,暂时地就这样进展着,慢慢地顺其自然
待我过去了这个难关,真的有能力了,再说出那句,“不如一起生活吧。”
天待他洪瀚抒,真是不薄。也许是天可怜见,看见他前半生总被女子耽误,所以现在终于给了他一个抚慰和照顾。
和玉莲是不同的,玉莲只会利用他,一而再,再而三,即使对他笑,都是骗他。
和凤箫吟也不同,凤箫吟那家伙,做事很难井井有条,生活上嘴说会照顾人,实际可以把人给照顾死。
更像文白,但是不像文白对他那般,活得没有自我。
红樱能劝他,也敢逆他,有她自己的想法,即使面对着他,有时候她说话都能引导他。
这样好的女子,他当初怎忍心因为她和樊井私通往来的事就冷落伤害。
“对不起,红樱。那时候,是逞强好胜,所以才无端怪到了你的头上。”终于释怀,再回忆恍如隔世。
“红樱也有不好的地方,红樱怕洪山主发现所以欺瞒了洪山主,却忘了那样被洪山主发现后果会更严重。所以,人和人相处的时候必须坦诚,多沟通些,也会少很多误会。”红樱微笑。
他听着那些话很是受用,也许,多沟通些,少很多误会,也会少很多冲动,对克己也会好很多吧
那些天漫无头绪地寻找着吟儿,其实也就是围着中兴府打转。
他觉得,吟儿若大好,一定也会找他,所以必然离中兴府不远。
是夜,于一荒野破庙寄宿,连他那种精神旺盛的竟都体力难支,一落脚就赶紧睡下,当此刻红樱还在外面给他洗衣。
事实证明,林阡的人这回带来的治疗方法比红樱带来的充裕
而他,这次死死克制着自己,不练功疗伤,不轻易发泄。
他把这当做最后的希望,如果连这都做不到,那他就真完了。
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满头大汗睡不着,手腕一直作疼,压力排山倒海。他知道他现在的痛楚,远比不上吟儿曾受过的万一。
忽然背后传来一阵很轻的步子,太熟悉,一转头,正是红樱,他循声起来看她,诧异地发现寒冬季节她只穿了一件裹衣、便走到了破庙此处他的身前。庙门已然掩上,篝火挑拨着思绪,他胸中热血,恰好也如这火焰烧得正高。
“洪山主其实,我也知道那阴阳锁的详情,知道洪山主必须和盟主结合、才能控制住那阴阳锁,否则,就必须尽一切力量,克制住自己的情绪。”红樱陈述着她早知道的一切,睫毛上满是泪水,“我希望洪山主能好过些,不要克制得这般辛苦我、我、我可以”
在他面前,红樱哽咽,不再说话,只颤抖着紧张地要解开她衣衫,他闻言难免吃惊却面无表情,看着那无瑕的面容他说不清为何心念又是一动,突然间克制不住激动俯下身去亲吻她的脸。
明明是个恶魔,偏有天使无私地喜欢着你,要说不喜欢不动情怎么可能。可是当他按住她半裸的双肩他明显感受到了那颤抖她可以,她宁愿,做盟主的替身,献身来供洪山主发泄,只要洪山主可以好过些可为什么,说的同时她全身都在战栗
怎可以他怎可以那样做那太自私,又伤她名节那一瞬他犹如被当头棒喝一惊而醒,终于及时扼住了他心中的那头猛兽,一把扶起她已半落的衣衫,立即给她穿好强行拒绝“不红樱,你这样纯洁”怎么可以被我玷污此刻的我,万分不配
但又感动至深,毫无杂念地将她揽在怀中,紧紧抱着,不曾放手。
然而,这种和平美好、没有纷扰的日子,又怎会时时刻刻与他画上等号。
该来的终有一天会找到。
深情相拥不过片刻,短暂温馨便被打断
瀚抒余光扫及篝火一跳便知不妙,不动声色将红樱拦在身后,同时火从钩已悄然伸出袖外。电光火石间一把利剑从外飞来直穿庙门钉在瀚抒和红樱适才所在,瀚抒红樱方一避开第二把利剑已然袭掠几乎迅猛插进瀚抒后背,瀚抒强迫自己不使出三成以上功力,故而一钩推开此剑时万分吃力,随着第三、第四把飞剑的接踵而至,从天而落九个黑衣人,俨然正是这暗杀的主导者。
瀚抒双钩极速旋转左截右挑,铛铛连续数声之后虽然无不击中,却觉肌肉紧张虎口发麻,此刻虽才照面,其实与这九人都算隔空交手过。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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