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云,有何计策”吟儿问时,妙真抬头,正好看到李全的欲言又止,她与他潍州之战便认得,四目相对便礼貌一笑。
“主母还记得顺着这长索上来的当时,是怎样的凶险吗。”飘云问。
记得,当然记得,金军的羽箭已经射上了长索。若非星衍姜蓟时青,还有城楼上许多将士们的齐心协力,只怕吟儿身上中一百箭都不止。这一路金军的箭矢杀伤力极强,宋军这些天来制作水准一直在追赶,却从未真正超越。
“要的就是这一百箭都不止,和杀伤力极强我们怎么也追不上。”飘云说罢,杜华立即会意“百里将军这想法好啊。”
“哦,我知道这计策,当年渭水的船舰上,厉夫人就是这么耍十二元神的”祝孟尝一拍脑袋。
“说了这么多还不知道你们要怎么做”吟儿纳闷,什么时候祝孟尝都比她聪明了。
“就让这些金人,成也长索,败也长索。”飘云说罢,吟儿终于会意了,也许是这根长索有着太多心悸的回忆,使她一时间竟未想到用长索借箭。
“那就不是金军攻击我们了,而是我们先发制人,去偷袭金人。”吟儿点头,这种“偷袭”,正是要令潜行突击的金兵们第一时间看到的,不是一个消极等死或决绝赴死的天外村,而是一个寨墙上沿着长索先滑下了一些宋兵的远景、假象
城楼火光能照射到长索的中节,却照不到长索下端,一定距离外很难分辨一瞬晃过他们眼睛的“宋兵”是真是假;
宋兵的豁出去、不怕死、以及放鞭炮搞鬼的前科在先,无论岳离派遣的副将是哪一位,都必定上了这个当,吟儿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掐准了时间,让金军在箭矢的射程内,恰好看到这一幕这半幕。
“打起十二分精神来,有半点风吹草动都不得放过”吟儿攥紧拳,知道这个计划比林阡的计划更险,一旦时机错过,胜负立即改写。甚至,还未必如她所愿如果来的是岳离自己须知邵鸿渊那种战力,就基本可以直接跃上寨墙,白天岳离进不来只是因为要兼顾他身后的兵将,而已。岳离的战斗力怎样,邵鸿渊徒禅勇两个人之上。
但战争是由一个个巧合堆砌起来的,她非常认同这一点,邵鸿渊她就没想过能拿下,结果还不是拿下了吟儿持剑站在城楼上,这一生,从未有半次退缩懦弱。
果不其然,来者君剑是也是夜酉时左右,前方密林中传来窸窣声响,由远及近轻微推进,寨墙上无论警戒士兵或执弓箭者皆神色一震,祝孟尝手一挥扬,寂静中众兵将默契将长索与草人沿墙而放,几乎同时闪电袭击之金兵果然都展现于城下
数声激响,弯弓扣弦,万箭齐发,以他们的主将为首,乃是一边解决掉这些挡住他们路的“宋军先锋”,一边继续迅速前行不延误奔袭步声轻快,来势汹汹
当宋军偷袭和金军快攻这么巧在这个时间点相互撞击在一起,金军当然选择这么做。既绝了宋军垂死挣扎的念想,又从射程开始就扬威慑敌,就欺宋军无箭矢哪怕这一出快攻不至于令宋军无所准备,也足以令宋军无所抵御
而强弓劲弩,当然不可能全部往城下的先锋们发射,金军的最大来意毋庸置疑是城楼
随着第一轮箭矢发射完毕、理应将宋兵的最后希望消灭得一干二净了,金军俨然已奔袭近城下开始以城楼为目标,那君剑更显将帅气度,最先于百步外开弓,平地上就敢射往城楼,对于箭术无双的他来说,城楼上的祝孟尝、凤箫吟等人都是必取
那是众将意料到却没想到会这么快的,草人借箭的同时竟就会有箭矢嗖嗖嗖接连三声掠往城楼
巨大力量摧枯拉朽,一将江星衍身左的小兵穿喉而过当场死亡,一扎到江星衍肩膀上直将他整个人都带飞了出去,吟儿尚不及去看他二人伤势便听得右侧锐响,第三箭直对着另一个小兵胸口猛灌,吟儿眼疾手快,一把拽住那小兵挡在身后,同时右手长剑出鞘,直将那一箭当中劈断
真一个三百步穿杨那君剑隔空与她交斗,力量犹同在她面前,巨力打在惜音剑上,感觉剑身从中发出散裂之声,虽然不曾真断,却隐约可知强烈,祝孟尝就在不远,都能想象那剑碰到箭该有多疼,所幸这一度交手终是吟儿赢了,然而不容喘息又一声尖啸从黑夜中飞传,直朝吟儿毫无防御的左路
“小心”祝孟尝惊得脸色都变了,一句小心如鲠在喉,君剑当真厉害,第四箭跟第三箭似同时非同时,难道是左右开弓
祝孟尝救援无力,眼睁睁看那漆黑的夜幕中射来夺命一箭,挟巨力直冲吟儿,却看一抹剑光回掠,吟儿一个迅疾的“萦云载雪”,狠准将这一箭横向一削为二,随之毫不停留续往左连击三式,竟给傻了眼的祝孟尝又挡落了三箭,祝孟尝的“小心”还在喉咙口,出来的却是“好,好,好”
接连称赞了几声,好剑法,幻,飘,变,急,祝孟尝再次为这种灵幻且凌厉的剑势惊撼,差点忘了来收这些草人。趁此刻君剑攻势稍缓,赶快抓紧时间收获。
瞬间而已,收获颇丰。
尽管他们所用的长索不至于被箭矢截断,但草人和长索上扎满箭矢之后必然太沉不容易拉,祝孟尝、姜蓟各自一个人就行,其余军士们大概都要两三个合力才足够。城楼上士气大涨,尤其杜华这些负责防御之兵将,眼看有这般多的箭矢,都觉得再不用怕不足够了。
那时城上欢声,城下亦哗然,以君剑为首的金军,似是终于看到或意识到了这一点,或惊或怒,天外村毫不示弱,即刻与之正面顽抗
君剑见宋军占尽天时地利,情知快攻注定还是不胜,长叹一声天尊,我竟对付不了这区区一个女流之辈。远望着城楼上的吟儿,蹙紧了眉,记住了这个剑法高强到可以应变他箭法的女子。
这场激战,吟儿跟林阡一样冒险,不同的是,林阡抓好了时间差,而她掐准了时间。
那帮金军,初以为天外村听说岳离切断了他们与杨宋贤的联系后要愁云惨雾,没想到他们会想到先发制人前来偷袭吧;后以为这种偷袭是宋军的最后希望孤注一掷,没想到他们根本是虚晃一招草人借箭啊瞬间而已,利用的就是金军没转过弯来。金军原以为他们的夜袭是宋军难以抵抗的快攻,没想到宋军全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等在这里
先前被料到的战岂能叫突袭,思绪比敌人慢的岂能叫快攻,有她凤箫吟兵将们岂会愁云惨雾。吟儿傲然一笑。仗着你们箭矢多就肆意欺我们我们看中的就是你们的箭矢她和林阡一样,在死路亦能闯出生关
君剑受挫退兵已是夤夜,天外村经过一天一夜的考验终于暂定,吟儿带闻因和妙真去看小牛犊,它,也是吟儿打这一仗的动力之一。
小牛犊出生已经快两个月了,小脸蛋粉嘟嘟的熟睡的时候咧着嘴尤其可爱,闻因和妙真第一次见到它都忍不住想上去亲它两口,却又怕动作太大扰醒了它,反正现在时间不早了也睡不着,她们就凑在旁边围观着它,那家伙正好醒了,还怕她们不知道它醒,蹬了蹬小腿,伸了伸小手,睁大眼睛左看看右看看。
“咦,宝宝它醒了。”妙真喜道。
“是啊是啊。醒着比睡着了更可爱啊”闻因转头看吟儿,“林阡哥哥看见它,不知要怎样的爱不释手。”
吟儿一怔,不知怎的有些伤感“会有那么一天不会太久。”
“哎呀,在吮着小指头呢,莫不是想吃了哎呀可好玩了。”妙真连连拉扯闻因的衣袖。
闻因再看小牛犊,茵子也上前,教导她们“唔,不是想吃,它是习惯在每逢半夜就动来动去,要耍上个一段时间再睡”
“嗯这是个什么怪癖”闻因奇问。
“跟它爹娘一个德行。”吟儿微笑,坐不住的男人,跟爱乱跑的女人,只能生出这么个喜欢动的。
“师母,我能摸摸它吗”妙真问。
“嗯,摸吧,嫩嫩的,滑滑的,手感很好的。” 吟儿笑着提醒,“不过要小心点,它比一般的婴儿热。”
“知道,如雷贯耳的小火炉。”闻因笑。吟儿敛笑,思愁被勾得更深“林阡他,也听过这个绰号吗。”
“听过,林阡哥哥和海将军他们都说,怕阿蛮姑娘对付不了这个棘手的小火炉,现在闻因看到了,盟主方方面面都照顾得极好但闻因还是更想助林阡哥哥和盟主早些重逢,一起对付这个小火炉。”闻因发自肺腑,吟儿噙泪听着。
妙真刚去抚摸小牛犊,忽听它发出“咯咯”的声音来,手舞足蹈竟似还在冲着她笑,一时又惊又喜“宝宝它已然会笑了”
吟儿亦面露诧异之色,早就会笑了,但这大概还是小牛犊第一次笑出声啊,莫不是它和妙真特别有缘吟儿轻轻将它抱起,贴着它的小脸蛋、心都被幸福感填满“好孩子,就是这样,就是这样笑。”
一时间屋子里充满了温馨,浑忘了前一刻还是战乱迭起。
谁也都没想到,后一刻,岳离将天外村南掎角之势的另一据点拔除
难预料,岳离在这种腹背受敌的情况下,竟能有魄力兵分两路,一路由君剑带领突击宋军,一路则由他亲自率领绕道攻袭。凌大杰则坐镇守护后方。
事先被料到的袭击怎能叫突袭。
君剑带领的那一批只是诱引了吟儿等人的注意力而已。因为天外村箭矢不够,因为缺箭他们必须将注意力转移向君剑,因为细作们告诉过岳离天外村的制箭水准一直在追赶着金军,因为岳离的计策站在了比百里飘云等人更高的山头。
吟儿用以克服君剑的长索,毕竟是天尊岳离留下的
所以君剑的突袭是掌握了火候、不紧不慢地让吟儿把精力转移,“既防夜袭”,“又能得箭”,“一举两得”,结果却不知道她的设计就在岳离的设计里
是啊,岳离这么快,就对林阡的她,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另一厢,岳离亲自带领着一队精兵绕道去袭天外村较南之据点。
天外村据点宋军营寨,与附近十几座据点连成一线、相互呼应。换句话说唇亡齿寒。
岳离今夜所为,正是强断他们与徂徕等地据点的联系。天外村难打,冯张庄难打,总有防守薄弱处可以切。
岳离要完成这一步,一则需要吟儿注意力不在此处,二则,绕道很难,必须一击即中,因此他亲自领军,方能万无一失。金军士气可以再降低,但不能跌到谷底,他岳离输得起,金军输不起了
经行之处,为防宋军据点警戒,许多处都极是陡险,岳离或可施以轻功,寻常将士,哪怕精锐,都需手脚并用方能攀登,岳离身先士卒,未用轻功,自己先爬,将士们不畏艰苦,纷纷跟上,那些几乎垂直的山壁,全然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势,也难怪宋军防守会稍弱。
“无怪乎红袄寨设立据点于此。”岳离不得不叹红袄寨集体智慧。
那时,天外村全在和君剑对峙,谁知他令他们猝不及防。
如此,终令天外村南面危险,北面也被隔绝,东与西,不远矣。
当然,先前君剑听得他的计策,原是不想只做诱引,君剑对天尊承诺说,一定可以在岳离拿下南面时也攻克天外村,结果,却终是低估了凤箫吟的能力。
战前君剑不解地问岳离,为何如此迂回,不直接攻打天外村。
岳离说,强攻已经碰壁多次;突袭君剑这次也看到了,他们潜行到哪一步,宋军几乎可以精准地掌握。无论宋军缺不缺箭矢,他们都会用各种方法抵抗,金军难免损兵折将,与其硬碰硬,不如换战术。前面给他们甜头,从背后当头一棒。
何况岳离对君剑说,横竖凤箫吟等人都是瓮中之鳖,现在这样打才不枉了你父亲的战略。
“父亲的战略”君剑忆起父亲对岳离的种种托付。这一战,若非岳离亲自出手林阡根本赢不了,而父亲的战略里也强调了岳离不能动。也就是说,林阡根本没有赢过父亲。
不管怎样,此刻凤箫吟等人已面临着全军覆没的危险。
“今次林阡只能保冯张庄,而保不得天外村了。”南部战场,金宋平分秋色。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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